前一秒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沉默又尴尬地走进了女王套房。
茱莉亚侧过身去不想让莉芙看见脸上的巴掌印。忒丝用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隐藏些什么。两位都默契的不说话，等待莉芙开口。
“坐吧。”
莉芙先坐在大沙发的正中央，茱莉亚走到另一侧坐在侧沙发上，忒丝笑了一声，选择了这一边的侧沙发。她们依然很默契。
莉芙穿着睡衣，眼神飘忽，没有看向谁。一天没有打理的长发，发梢外翘，有几缕滑到脸侧。
“我刚看完处刑时，以为自己能承受。那60人要说罪有应得，也不过分。乔万尼的母亲可怜，被他们用舰炮炸的尸骨无存的人就不可怜了吗？”
莉芙抬起头左右看了看端坐的忒丝和茱莉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
“但在深夜，我躺在床上。我想着，处死60名犯人，多么盛大的仪式！成千上万的居民们跑过来看热闹，几百名卫兵从早上值守到晚上，直到把尸体都烧成灰。这一切，只需要总督或者茱莉亚姐姐的父亲一声令下就可以吧。”
茱莉亚连忙接上说：“不是的。大法院是下了判决的，这个决定也是十人委员会一起做出来的。”
莉芙看向茱莉亚，笑容里甚至带有一点戏谑，这是么多么好听的说辞啊。
“多么轻松的事情啊，不是吗？”
“我只想知道一点，忒丝，是不是我也可以一句话就让60个人，或者600个人去死，然后人们会说，这是女王的敕令。如果有合理的依据那会更好，从上到下都没任何心理负担呢。”
忒丝不想用谎言来解释，没有任何意义：“是的，莉芙。总督能做的事，你一样能做，甚至你的权力比总督还要多得多。只不过现在，你还不能这样做，我的母亲作为摄政王，会代行这些权力。”
茱莉亚睁大眼睛瞪着忒丝薇兰，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连哄都不想哄。明明前一秒还在为莉芙受不了绞刑“生病”而责怪自己。
莉芙收回目光，继续说着。
“茱莉亚姐姐，你也不要责怪忒丝说的那么直白。这些令人厌倦的游戏你也一直在参与吧，怎么会不知情呢？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怎么可能自欺欺人到觉得“女王”只是换个大房子、穿好看衣服、多几个人叫陛下呢？”
她轻轻将脚抬起将全身蜷缩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水晶油灯。
“说到底，我已经入局了。不仅仅入了精灵的局，还入了共和国的局。甚至，整个大陆都有多少人审慎地盯着‘新女王’啊。太可笑了，《选王之书》从头到尾都太可笑了。它就像一个打着灯的瞎子，我就像一个突然被光线聚焦的傻子。”
茱莉亚感觉心在滴血，她作为一个政治动物，从小耳濡目染，在父亲的教导下，她几乎可以应对大多数政治场合。如今，她都已经是总务长，甚至被允许列席十人委员会会议了。
但莉芙呢？茱莉亚知道，茱莉亚太知道了，莉芙从来没有隐瞒自己的任何过往，而是掏心窝子的全都告诉自己了。她不是居住在精灵国的世袭贵族，不是出生紫室的王族。她从头到尾，都是勤奋的、自强的那个霍布里克乡镇的孩子。无论她长了尖耳朵还是银色的头发。
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让莉芙放弃王位好好在兰丁塞特生活么？不可能的，总督面对这样个烂摊子都不敢辞职，靠着自己的父亲撑着想要熬过接下来的一年光荣退休。
被精灵仪式选中的女王，更是囚笼里的金丝雀，除了死亡，别无它途。
茱莉亚突然想起那天在民政厅的办公室里，莉芙把那堆捡来的废纸拿给她看时，笑得像个刚偷到糖的孩子。那时候，她已经是命定的女王了啊。那时候，她还不是认命的女王。
茱莉亚低下头，她没法去安慰莉芙。
忒丝开口了，她突然用极度克制而温柔的语气，试图缓解之前僵硬的回复。
“莉芙，母亲总是寄信想问我的看法。我最后告诉她，如果莉芙能成为适格的女王，那就让女王回归王座。如果不能，那也请不要辜负莉芙的努力，我会一直一直陪在莉芙身边。很奇怪吧？我明明因为你，失去了王女殿下的身份。”
“本来精灵就规定，下一任女王不得为前任王室的血亲。但对我来说，我知道女王的权柄有多么烫手，烫手到很多候选者祈祷不要选中自己。精灵的千年寿命，被囚禁在王座上终身不得自由真是让人讨厌，说实话，可能……人类不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呢。”
茱莉亚急切地、不带任何嘲讽地询问忒丝薇兰：“就没有什么办法，让精灵的预言收回成命吗？”
忒丝薇兰刚想反过来讥讽茱莉亚的无知，她就被一股声音打断了，她选择闭嘴。
那是莉芙的声音，不过，似乎没有那么伤感了，反而有一种笃定。
“一个住在领事馆、连正式加冕礼都没办的女王。一个只能旁听、不能下令的女王。
一个精灵可以假装不存在、人类难以觅其踪迹的女王。”
“如果这个女王可以对共和国施加某种决定性的影响，可以帮茱莉亚姐姐完成家族的战略，可以帮忒丝消除母亲的疑惑，那么，你们会不会亲口求我戴上这顶王冠呢？真期待啊那一天你们的样子。”
莉芙嘴角勾起笑容，她不再蜷缩着了，大大方方舒展自己的肢体，白皙的锁骨点燃一抹红晕。玩弄着自己的银色长发，目光如炬。
她在这一刻终于想通了几周来没想通的问题，女神想让她“守护王冠”也好，“双国秀”也好，还是说一定要给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王者归来”，都无所谓了，这一世的舞台注定不会太浅。
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忒丝和茱莉亚姐姐呢。
豪情壮志的她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两眼发黑，一天没吃没喝的她倒也了过去。
视线全黑之前，她看到两个人惊慌地拥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