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色蝉鸣

作者:学h 更新时间:2025/11/21 15:29:55 字数:4067

2024年10月8日,晚七点半,城南“老地方”火锅店的包厢里蒸腾着牛油翻滚的热气。

柳釗鹏坐在最靠里的角落,军绿色作训裤的裤脚还沾着没拍净的尘土——那是今天上午刚从火车站回来时,被站台边的积水溅上的。

“釗鹏,两年不见,你这胳膊比我大腿都粗了啊。”坐在对面的胖子王磊笑着拍桌,啤酒沫子溅到油碟里,“听说你在部队徒手掀翻过卡车?真的假的?”

柳釗鹏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满桌沸腾的红汤,落在斜对面的南宫柔身上。

她今天穿了条月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和高中时那个总穿着定制校服、冷着脸走过走廊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此刻她正低头听旁边的女生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的杯柱,指甲上涂着近乎透明的裸粉色指甲油。

“柳釗鹏。”

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走神。

南宫柔抬眼望过来,眼底盛着包厢顶上旋转灯的碎光,她举起杯子,里面的红酒晃出浅浅的涟漪:“回来就好。这杯,算我替大家欢迎你。”

周围立刻响起附和的笑闹声。柳釗鹏捏了捏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行李箱提手的勒痕。

他站起身,桌上的玻璃杯被带得轻轻一晃,里面的白开水荡出细波。“我不喝酒。”他说,声音比记忆里粗粝了不少,带着点部队里喊口号留下的沙哑。

南宫柔的笑顿了半秒,随即又弯起眼:“那以茶代酒?”她示意服务员添了只干净的杯子,倒满柠檬水推过来,“尝尝这个,解辣。”

柳釗鹏没动那杯柠檬水。他知道南宫柔不爱吃辣,高中时每次班级聚餐——所有人都知道,她面前的小碟里永远只放醋和香油。

可今天她的油碟里,红亮亮的辣椒油几乎漫过了蒜泥。

“说起来,”王磊突然咋咋呼呼地开口,夹毛肚的筷子停在半空,“要是董颖还在,肯定要缠着釗鹏你讲讲部队的事……”

“王磊!”旁边的女生赶紧拽了他一把,那个女孩旁边的胖男孩对王磊怒目,但仍然压制住了自己。

另外一个高大看起来憨厚的男生直接站了出来,大声叫嚷道:“王磊你小子沙壁吧!”

空气瞬间凝固了。牛油锅咕嘟咕嘟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柳釗鹏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尴尬,还有南宫柔投来的、带着某种探究的视线。

“没事吧,兄弟?”高大的男生走了过来。

柳钊鹏只是摇了摇头。

董颖。

这个名字像根生锈的钉子,四年来一直钉在他左胸第三根肋骨的位置,呼吸时会隐隐作痛。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是2020年10月13日的傍晚,她背着画夹站在巷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尾还沾着片银杏叶。

“釗鹏哥,”她仰着脸笑,虎牙尖尖的,“明天周六,我跟柔姐去郊外写生,回来给你带野果子呀。”

他当时正忙着背高考模拟卷的单词,含糊地应了声“早点回来”。

然后,她就没回来。

一天之后,警察在城郊的青雾沼泽找到了她。

穿着那件他送的、印着小熊图案的外套,脖子上的夏蝉玉佩不见了,只有领口别着枚银质胸针,针脚歪歪扭扭——那是他教她做的第一件手工。

“我去趟洗手间。”柳釗鹏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没走正门,绕到包厢后面的安全通道。

楼梯间里没有灯,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墙角幽幽地亮着。他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叶笙歌站在三级台阶下面,背着个黑色的帆布包,校服裙的裙摆沾了点泥。

她比高中时高了些,齐刘海剪得很整齐,遮住了大半眉毛,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柳釗鹏。”她开口,声音和记忆里一样,又轻又冷,像深秋的风刮过干枯的树枝。

柳釗鹏捏着烟的手顿了顿。高中时,叶笙歌是班里最沉默的人,永远坐在最后一排,课本上画满了没人看得懂的符号。

偶尔抬头,目光也总是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

他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唯一的交集,是董颖去世后,她妈妈塞给他那枚夏蝉玉佩时说的:

“这是叶笙歌同学送小颖的,小颖天天戴着,其实还有一块,不过已经烂了...”

“有事?”他问,把烟塞回烟盒。

叶笙歌抬起头,绿光落在她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你还在原地踏步。”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四年了,你还是没往前走。”

柳釗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想质问她什么意思,可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笙歌没再说话,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走,帆布包带摩擦校服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了很久才直起身。

胃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把生锈的刀子在里面搅动。他捂住肚子,踉跄着往洗手间走,路过洗手台时,镜子里映出他惨白的脸。

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弓着腰趴在台面上,口腔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他咳了一声,鲜红的血滴落在白色的瓷砖上,像绽开了几朵诡异的花。

慌乱中,他摸出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上面雕刻的夏蝉翅膀纹路清晰,是董颖最喜欢的那一面。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滑下来,滴在玉佩的蝉眼上。

“嗡——”

细微的震颤从玉佩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柳釗鹏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胃里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重感。

仿佛整个人被扔进了旋转的漩涡。耳边响起蝉鸣,不是夏末那种有气无力的嘶叫,而是盛夏午后最聒噪、最旺盛的鸣唱,密密麻麻地钻进耳朵,盖过了一切声音。

他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滚烫的空气。

……

“柳釗鹏!醒醒!”

胳膊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柳釗鹏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

鼻尖萦绕着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还有……董颖身上常用的那种茉莉花味的护手霜气息。

他僵硬地转过头。

董颖趴在他旁边的课桌上,手肘支着桌面,手托着下巴,正皱着眉看他。

她扎着高马尾,碎发从耳边垂下来,额头上还有块浅浅的红印,大概是刚睡醒时压出来的。

校服是蓝白相间的,领口别着枚银色的星星徽章——那是他初三时赢了运动会长跑,用奖品兑换券给她换的。

“你昨晚没睡觉啊?”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眼睛弯成了月牙,“口水都快流到练习册上了,笨蛋,下个星期五你就17岁了,怎么还这样?”

柳釗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这不是梦。

她的头发是黑的,眼睛是亮的,嘴角还带着笑,不是沼泽里那张毫无生气却有微笑的脸。

“小……小颖?”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董颖眨了眨眼,往后缩了缩脖子,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干嘛呀?突然这么肉麻。”

她指了指他的练习册,“快看,数学老师刚才点你名了,让你下课去办公室,说你这道题错得离谱。”

柳釗鹏低下头,看向摊开的试卷。

封面上写着“高二(3)班 柳釗鹏”,教室右上角的电子挂钟写着日期:2020年10月8日。

2020年10月8日。

他回来了。回到了四年前,董颖还在的这一天。

胃里的疼痛彻底消失了,脖子上的玉佩安安静静地贴着皮肤,没有震颤,也没有红光。他摸了摸心口,那里的心跳得又快又猛,几乎要冲破肋骨。

“釗鹏哥,你没事吧?”董颖担忧地看着他,伸手想碰他的额头,“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柳釗鹏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很暖,指尖因为常握画笔,带着点薄薄的茧。

他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清晰而有力,不是冰冷的,不是僵硬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热意逼回去。“就是……做了个噩梦。”他说,声音还有点沙哑。

董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跟王磊一样,昨晚打游戏打通宵了呢。”

她转过身,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递过来,“给,我妈早上刚洗的,甜着呢。”

苹果上还带着水珠,映着窗外的阳光,亮晶晶的。柳釗鹏接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指,暖得让他想哭。

“对了,釗鹏哥,给你介绍个人,她想问你一道题。”董颖突然想起什么,朝教室后门招了招手,“柔姐,这里!”

柳釗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南宫柔站在后门那里,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手里抱着几本书,正朝这边走过来。

她的头发扎成了马尾,额前没有留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刚才在聚会上看到的样子青涩了许多,只是那双眼睛里的从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小颖,这道题你真的会做吗?”南宫柔走到课桌旁,把书放在董颖桌上,书页上印着复杂的函数图像,“我刚才看了半天,还是没弄懂。”

“我也不太会,”董颖吐了吐舌头,拉了拉柳釗鹏的胳膊,“不过釗鹏哥数学好,让他教我们吧。”

南宫柔的目光落在柳釗鹏身上,带着点礼貌的笑意:“那就麻烦你了,柳釗鹏。”

柳釗鹏握着苹果的手紧了紧。他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南宫柔刚转来班里不到一周,和谁都不怎么说话,更别说和董颖凑在一起讨论题目了。

她们的关系变好,是在董颖去世前的两三天,当时他正忙着应付模拟考,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时候是不是就有什么不对劲了?

还有敬酒,他俩根本不熟,为啥同学会上来敬酒,自己突然肚子痛,不会也和这个有关吧?

“釗鹏哥?”董颖见他没反应,又拽了拽他的胳膊。

“嗯。”柳釗鹏回过神,把苹果塞回董颖手里,“我看看。”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南宫柔的练习册上,心里却翻江倒海。

还有六天。

从10月8日到10月14日,还有整整六天。

上辈子,他以为董颖的死是意外,是那个该死的拐卖团伙干的。

这个团伙2021年被警方抓住,却还是没能留住她。现在,他回来了,带着四年的悔恨,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操场上,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远远传来,和教室里风扇转动的嗡嗡声、老师讲课的声音混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独有的、鲜活的背景音。

走廊里,叶笙歌背着帆布包走过,脚步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她的目光透过窗户扫进来,在柳釗鹏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移开,继续往前走,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柳釗鹏的目光重新落回身边。

董颖正低头给南宫柔讲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还沾着点苹果汁。南宫柔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着。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像一场易碎的梦。

但柳釗鹏知道,这不是梦。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他看着董颖的侧脸,在心里默默说:小颖,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敢伤害她,他都会用这双手,把一切都挡回去。

下课铃响了,董颖收拾着书包,转头对他笑:“釗鹏哥,放学一起走啊?我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柳釗鹏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用力点头:“好。”

阳光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四年前那个普通的下午。

只是这一次,柳釗鹏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从现在起,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再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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