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颖的脚步声消失在天台入口处,四周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柳釗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以及风吹过水箱金属外壳时发出的细微嗡鸣。他必须说点什么,不能浪费这宝贵的独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落在南宫柔手中的那本书上。那是一本英文原版小说,封面是深邃的蓝色,烫金的标题花体字在阳光下有些晃眼。
“南宫同学在看英文原著?”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同学闲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佩服,“很厉害啊。”
南宫柔的视线从书页上抬起,落在他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泉。“只是消遣。”她淡淡地回答,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意思。
柳釗鹏感到一丝挫败,但立刻重整旗鼓。他转而看向她的便当盒,里面那些精致的菜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切入点。“你家的厨师手艺真好,便当做得很漂亮。”
“谢谢。”南宫柔微微颔首,唇边挂着那抹标志性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是家里负责料理的师傅准备的。”
又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直接将话题封死。柳釗鹏感到一阵无力,仿佛自己用尽力气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他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直接质问宣传片的事?不,太莽撞了,只会打草惊蛇。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南宫柔却主动开口了。她合上手中的书,将它平整地放在膝上,然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直视着柳釗鹏。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让柳釗鹏没来由地心中一紧。
“柳釗鹏同学,”她的声音依旧轻柔,但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很感谢你刚才耐心讲解数学题,也很高兴看到小颖有你这样关心她的朋友。”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道:“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或者……多余的想法。”
柳釗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以为自己这一上午的刻意接近,和现在没话找话的搭讪,是像其他男生一样,对她抱有某种好感?一股荒谬夹杂着恼怒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她竟然会这么想?在她可能策划了谋杀自己最好朋友的嫌疑下,自己怎么可能对她有那种心思?这种误解简直是对他智商和情感的侮辱!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冷笑,但残存的理智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他不能在这里和她起冲突,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只是有些尴尬和错愕,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十六岁的身体似乎还保留着一些属于这个年纪的本能反应。
“南宫同学,你误会了。”他垂下眼睑,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声音刻意放低,带着点被戳破心事的窘迫,“我只是……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这个反应似乎正在南宫柔的意料之中。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抹礼貌的微笑似乎淡了些许。“那就好。”她轻轻说道,重新拿起膝上的书,目光落回书页,摆出了谈话结束的姿态,“小颖是个很单纯善良的女孩,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珍惜她这个朋友。”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柳釗鹏一下。珍惜?如果她真的是凶手,说出这样的话是何等的虚伪!但他只能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点了点头,闷声应道:“……当然。”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处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和董颖哼唱的流行歌曲调子。
“我回来啦!”董颖像一阵风似的跑回来,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你们在聊什么呀?”她好奇地看看柳釗鹏,又看看南宫柔。
“没什么。”柳釗鹏和南宫柔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柳釗鹏迅速调整好表情,对董颖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在说你这可乐鸡翅味道确实不错。”
南宫柔则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轻声附和:“是啊,阿姨的手艺很好。”
董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微妙,但粗线条的她并没有深究,笑嘻嘻地重新坐下,开始消灭自己便当里剩下的食物。
柳釗鹏低下头,借着吃饭的动作掩饰眼中翻涌的思绪。南宫柔刚才那番“提醒”,虽然源于误会,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周身那道无形的壁垒。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个学期,南宫柔刚转学来的那几天,在她的班里乃至全校引起的轰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关于她如何对待追求者的那些传闻。
那时,南宫柔如同一个突然闯入平静湖面的优雅天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出众的容貌、显赫的家世(虽然具体多显赫大家并不清楚,但那种气质和偶尔接送她的豪车足以说明一切),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气度,让她迅速成为焦点。
最初几天,确实有不少男生蠢蠢欲动。胆子小些的,只敢偷偷看她,或者在篮球场上刻意表现;胆子大些的,则开始找各种机会搭讪、送礼物、要联系方式。
柳釗鹏记得,班里一个学习成绩不错、家境也尚可的男生,鼓足勇气在放学后拦住了南宫柔,递上了一封精心准备的情书。南宫柔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她并没有让那个男生难堪,而是停下了脚步,安静地听完了对方磕磕绊绊的表白。然后,她用那种一贯平和而疏离的语气,清晰而坚定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很抱歉,我现在只想专注于学业,并没有考虑这些事情。”她甚至微微鞠了一躬,态度礼貌得无可指摘,却也让对方所有后续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个男生后来失落了好一阵子,但也只能悻悻放弃。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知难而退。隔壁班有个叫赵强的男生,是学校里有名的小混混式人物,家里有点背景,平时行事张扬,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他也看上了南宫柔,并且自信满满地认为没有他追不到的女生。
赵强的追求方式就粗暴直接得多。他先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派人给南宫柔的班级送昂贵的礼物,从进口巧克力到限量版玩偶,再到品牌首饰,但所有这些礼物都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去。几次之后,赵强失去了耐心,决定亲自出马。
那天下午放学,他带着几个跟班,直接在教学楼门口堵住了准备回家的南宫柔。当时围观的人很多,柳釗鹏也在人群中。
赵强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吊儿郎当地挡在南宫柔面前,用自以为很帅气的语气说:“南宫柔,给个面子呗?一起吃个饭,看电影也行,我请客。”
南宫柔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厌恶,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她甚至没有看赵强那张志在必得的脸,目光淡淡地扫过他和他身后的跟班,然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四周:
“赵强同学,你的行为已经对我造成了困扰。第一次,你送的巧克力,我让同学退还给了你;第二次,你送的玩偶,我放在了失物招领处;第三次,你送的项链,我交给了班主任王老师。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顿了顿,在赵强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时,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另外,根据《龙国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以及我校学生行为规范,在校内公共场所聚集、尾随、纠缠他人,情节严重者可处以警告乃至记过处分。需要我提醒你,上周三下午你在体育馆后门抽烟,以及昨天中午在食堂与低年级同学发生争执的事情吗?我想,教导处的老师应该会对这些细节感兴趣。”
这番话一出,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赵强和他那几个跟班。南宫柔的语气始终平和,甚至听不出什么威胁的意味,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但她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人不寒而栗——她不仅清楚地记得赵强每一次被拒绝的礼物,甚至连他私下里违反校规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她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
赵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狠话,但在南宫柔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平静目光注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悻悻地啐了一口,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从那以后,关于南宫柔的传闻就又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大家都意识到,这个看起来美丽无害的转校生,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或许不摆大小姐架子,但任何人都别想轻易越界,更别想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就范。她的礼貌与平和,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和掌控力之上的。那些觊觎她美貌和家世的男生们,也大都偃旗息鼓,只敢远观,不敢再有任何亵渎的念头。
再后来就是现在升入高二,南宫柔就转入他们班了。
回想起这些,柳釗鹏对南宫柔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层。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她聪明,冷静,善于利用规则和信息来保护自己,并且拥有远超同龄人的手段和资源。如果她真的对董颖抱有恶意,那将会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中午在天台,除了确认南宫柔的难缠和筑起更高的心防之外,柳釗鹏一无所获。这让他感到一阵焦躁。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那个致命的周末越来越近。
下午的课程,柳釗鹏只能暂时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继续扮演着一个“关心青梅竹马且顺便对转校生有些好奇”的普通同学角色。他依旧陪伴在董颖身边,但不再刻意地去接近和试探南宫柔,以免引起她更深的戒备。他决定将重点放回最基本的“保护”上——贴身跟随,确保董颖不落单,同时更加留意周围的环境。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柳釗鹏一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董颖和南宫柔的动向。董颖正在和南宫柔约定明天早上碰面的时间,讨论着宣传片拍摄前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小颖,走吧。”见董颖收拾得差不多了,柳釗鹏提起书包,招呼道。
“来啦!”董颖背上书包,和南宫柔挥手道别,“柔姐,明天见!”
“明天见。”南宫柔微笑着回应,目光在柳釗鹏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依旧平静无波。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校园里充满了放学后的喧闹声。柳釗鹏刻意走在董颖的外侧,将她与街道隔开,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周围——校门口聚集的家长,路边停放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路人,以及那些看似无所事事、在附近徘徊的身影。他努力回忆着一年后警方公布的关于那个拐卖团伙作案手法的只言片语,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可能提前识破危险的线索。
董颖还在兴奋地说着宣传片的事情,对即将到来的周末充满期待。柳釗鹏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观察环境上。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校门,汇入主干道的人流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挡在了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