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尹辉那短暂而刻意的交谈后,柳釗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早自习的铃声如同一个开关,切断了课间的喧嚣,教室里逐渐被书本翻页和低声诵读的声音填满。
柳釗鹏摊开英语课本,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字母组合上,思绪却再次飘远。尹辉那带着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仰慕的神情,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小胖子,似乎比想象中更在意班长陈静。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但不是现在。
他的思绪不由地飘向了更久远的过去。记得刚上高一那会儿,尹辉因为体型和性格,没少被班里几个调皮男生捉弄。不是藏起他的作业本,就是在他坐下时偷偷抽掉椅子。有一次,体育课测一千米,尹辉跑在最后,气喘吁吁,那几个男生就在跑道边模仿他跑步的姿势,引得周围一阵哄笑。柳釗鹏当时正好在旁边热身,看到尹辉涨得通红的脸上那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也没多想,直接走过去,对着那几个笑得最大声的男生冷冷地说了句:“很好笑吗?要不你们也去跑一个,我看看能有多标准?”
他当时在班里已经因为运动能力和不错的成绩有了一定威信,加上天生力气大,眼神一沉自有股迫人的气势。那几个男生顿时噤声,悻悻地散开了。从那以后,他们虽然偶尔还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尹辉,但明显的欺凌行为却少了很多。柳釗鹏自己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很快就忘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尹辉看他的眼神里,就多了那份近乎固执的感激和信任。
第一节课是语文。 老师正在讲解一篇晦涩的古文,之乎者也的声音如同催眠曲。柳釗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记做得一丝不苟。他知道,维持“正常”是目前最好的伪装。但眼角的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瞥向前排。他看到董颖偶尔偷偷在课本空白处画个小涂鸦,被南宫柔轻轻碰了下胳膊,才吐吐舌头赶紧擦掉;看到南宫柔坐姿始终挺拔,听课极其专注,偶尔低头记录,笔尖流畅,没有丝毫停顿。
数学课 相对轻松些。柳釗鹏甚至能分心思考,南宫柔接近董颖,是否与学习有关?但董颖的成绩虽然不错,却绝非顶尖,南宫柔没有理由在这方面依赖她。
物理课 做实验,分组时柳釗鹏自然和董颖一组,南宫柔则和另一名女生一组。整个实验过程,柳釗鹏都心不在焉,大部分操作由董颖完成,他只是在一旁递递器材,心思全在琢磨南宫柔可能的动机上。情感纠纷?不可能,董颖单纯得像张白纸。利益冲突?更谈不上。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不,那过于巧合的时间地点,那杯可疑的酒,还有南宫柔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都让他无法放下警惕。
一个上午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状态中过去。放学铃声响起,教室再次活络起来。
柳釗鹏像前两天一样,收拾好书包,很自然地走向正在整理桌面的董颖和南宫柔。
“小颖,走吧,去吃饭?”他语气如常。
董颖抬起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罕见的犹豫。她看了看身旁的南宫柔,又看向柳釗鹏,手指绞着书包带子,小声说:“那个……釗鹏哥,今天中午……我和柔姐有点女孩子之间的事情要聊……可能不太方便……”
柳釗鹏的心猛地一沉。
不方便?女孩子之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需要特意避开他?是南宫柔对她说了什么吗?还是董颖自己察觉到了他的过度关注,想要一点空间?无数个猜测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喉咙发紧。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追问是什么事,去什么地方。
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不能表现得控制欲太强,那只会让董颖反感,甚至可能将她更快地推向南宫柔。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哦,这样啊。行,那你们去吧。注意安全,别去太远的地方。”
他的爽快似乎让董颖松了口气,她立刻笑起来,用力点头:“嗯嗯!我们就在学校附近,吃完饭就回来!釗鹏哥你自己去吃吧!”
南宫柔也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依旧,却带有几分调侃:“柳釗鹏同学,我会照顾好小颖的,你放心吧,我又不会把她吃了。”
这句话听在柳釗鹏耳中,无异于一种无声的挑衅。他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好,麻烦你了。”
他没注意到的是董颖耳朵尖都红透了。
目送董颖和南宫柔并肩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的人流中,柳釗鹏站在原地,感觉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慌。计划被打乱了,他失去了中午这个近距离观察的宝贵机会。
“鹏子!发什么呆呢?”汪金城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走啊,食堂抢饭去!去晚了红烧肉都没了!”
柳釗鹏回过神,看到汪金城已经拎着书包窜到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尹辉。小胖子似乎有些拘谨,看到柳釗鹏看他,连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
柳釗鹏心中一动。也好,和汪金城、尹辉一起,或许能从他们这里侧面了解一些信息。
“走吧。”他压下心中的烦躁,朝两人点了点头。
三人随着人流走向食堂。路上,汪金城依旧是他那副活力无限的样子,喋喋不休地从昨晚游戏里的一场经典翻盘,说到今天早上在校门口看到一只特别肥的橘猫,再到对食堂今天菜色的预测。柳釗鹏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尹辉则更是沉默,像个影子一样跟在旁边,只有汪金城问到他的时候,才会小声回答一两句。
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斥着餐具碰撞和学生们喧闹的声音。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柳釗鹏去打饭,特意多要了一份汪金城爱吃的糖醋里脊和尹辉似乎常点的番茄炒蛋。
“哇!鹏子够意思!”汪金城看到菜,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尹辉则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声说了句“谢谢柳釗鹏同学”,才小心翼翼地开始吃饭。
话题起初围绕着游戏和最近的体育赛事。汪金城主导,柳釗鹏偶尔插话,尹辉基本是听众。吃着吃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班上的女生。
“要我说,咱们班女生里头,还是班长最有范儿,办事利索,人也大方。”汪金城一边啃着里脊,一边含糊不清地点评道。
听到这话,一直默默吃饭的尹辉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虽然没有抬头,但扒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柳釗鹏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汤。
“最漂亮的还得是南宫大小姐,不过这位可不敢多说,啧啧啧,资本!”
汪金城没注意到这些,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柳釗鹏,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不过嘛,鹏子,我看你跟董颖妹子那才是形影不离啊,从小一起长大,这叫什么……青梅竹马?啧啧,羡慕死人啊!”他说着,还故意朝柳釗鹏挤挤眼。
尹辉也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柳釗鹏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好奇。
柳釗鹏心里正烦着董颖和南宫柔单独行动的事,听到这调侃,没什么心情回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别瞎说,就是邻居,一起上下学方便。”
“得了吧,谁信啊。”汪金城嘿嘿一笑,又看向尹辉,“小辉,你说是不是?咱们班谁看不出来鹏子对董颖妹子照顾有加啊?”
尹辉被突然点名,吓了一跳,差点被饭呛到,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柳釗鹏同学他、他对大家都挺好的……”他这话说得毫无说服力,连汪金城都逗得哈哈大笑。
柳釗鹏无奈地摇了摇头,懒得解释。他知道汪金城没有恶意,只是男生间惯常的起哄。
汪金城笑够了,似乎觉得光调侃柳釗鹏没意思,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你们发现没有,咱们班那个叶笙歌,真是越来越怪了。”
叶笙歌?
柳釗鹏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今天还没来得及过多关注这个神秘少女。
“她怎么了?”柳釗鹏顺着话头问,语气尽量显得随意。
“我刚才去打饭的时候看见她了,”汪金城朝食堂一个偏僻的角落努了努嘴,“喏,就坐那儿,一个人。你们猜她在干嘛?”他卖了个关子,见柳釗鹏和尹辉都看向他,才继续说:“她没打饭!就拿着本书在看,面前就放着一瓶矿泉水!这都中午了,她不饿的吗?”
柳釗鹏顺着汪金城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靠近食堂后门的一个角落里,叶笙歌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背挺得很直,齐刘海下的面容大部分被垂下的头发遮挡。她面前确实没有餐盘,只有一本摊开的厚书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她看得极其专注,与周围喧闹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结界之中。
“是、是有点奇怪……”尹辉也小声附和,声音里带着点怯意,“我好像……很少看到她吃饭。而且,她总是一个人,也不跟别人说话。”
“何止是不说话!”汪金城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我跟你们说,别看叶笙歌这样,她在咱们学校,特别是高年级那边,可是有一大群‘追随者’呢!”
“追随者?”柳釗鹏挑眉。
“对啊!”汪金城用力点头,“就是那种……只敢远观,不敢靠近的。毕竟她那张脸,还有那身材,确实没得说,就是太冷了,跟冰山似的。我听说啊,有胆大的学长试着给她塞情书,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她看都没看,直接当着人家的面,扔进垃圾桶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汪金城说着,脸上居然流露出一点向往的神色,虽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但柳釗鹏还是捕捉到了。看来,汪金城自己,恐怕也是那“不敢靠近的追随者”之一。
“不过,最神秘的还不是这个。”汪金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才神秘兮兮地凑近柳釗鹏和尹辉,“我有个表哥,他家就住在南城老区那边。他告诉我,叶笙歌他们家,好像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柳釗鹏的心提了起来,预感汪金城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很重要。
“他们家,好像是管南城那边一座夏蝉庙的!”汪金城的声音带着一种讲述都市传说般的郑重,“就是每年夏天,咱们市不是有个挺有名的‘夏蝉祭’吗?我表哥说,叶笙歌好像就是那座庙的祭祀少女之一!就是祭典上,穿着那种红色祭服,主持仪式的!”
夏蝉祭?祭祀少女?
柳釗鹏的呼吸猛地一滞!夏蝉玉佩!叶笙歌送给董颖,最终又由董颖母亲转交给自己,并带着自己回溯时间的夏蝉玉佩!这一切,竟然在这里串联起来了!
叶笙歌的身份,果然与“夏蝉”有关!她是祭祀少女!那枚玉佩,绝非普通的饰品!它蕴含着能够扭转时间的力量!那场导致董颖死亡的阴谋,南宫柔的动机,是否也与这神秘的“夏蝉”有关联?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柳釗鹏的脑海中翻涌。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冰山之下更庞大、更幽暗的部分。南宫柔,叶笙歌,夏蝉祭,玉佩,董颖的死亡……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点,正在被一条无形的线悄悄串联。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了个有趣的八卦:“还有这种事?听起来挺玄乎的。”
“是吧!”汪金城见柳釗鹏似乎有兴趣,说得更起劲了,“我也觉得玄乎!不过我那表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应该假不了。怪不得叶笙歌总给人一种……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家里是干这个的。”
尹辉在一旁听得睁大了眼睛,显然也被这个信息震撼到了,小声喃喃:“祭、祭祀少女……怪不得……”
午餐在汪金城关于夏蝉祭各种道听途说的补充中结束。离开食堂时,柳釗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落。叶笙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