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温度,透过教学楼的窗户,在走廊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柳釗鹏回到学校,脚步有些沉重。与南宫柔那场堪称完败的午餐交锋,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让他浑身不自在。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董颖中午那明显与事实不符的说辞。
她为什么要骗他?
坐在安静的教室里,下午的课程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老师的讲解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围绕着这个问题打转。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着受力分析图,那些箭头和公式在他眼中渐渐扭曲,变成了董颖说“和柔姐去甜品店”时那双闪烁的眼睛;历史老师讲述着古代王朝的兴衰,那些金戈铁马的声音在他耳中渐渐淡去,只剩下他自己在牛肉饭店外窥视时加速的心跳声。
“和柔姐去甜品店”——这是董颖的原话。可他却亲眼看见南宫柔独自出现在那家平价牛肉饭店。那么,董颖当时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难道……她真的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是和南宫柔串通好的说辞,还是她独自去了别的地方?
一个个猜测如同水底的泡沫,不断浮现、破裂,留下更多的困惑。他试图从董颖最近的行为中寻找蛛丝马迹——她似乎比以前更爱打扮了,偶尔会对着手机傻笑,和他在一起时,有时会莫名地走神……这些细微的变化,以前他从未深究,此刻却像散落的拼图,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难道……她有了别的,不愿意让他知道的朋友?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窒闷感。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想法。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安全,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反复告诉自己,保护她,阻止那个注定的悲剧,才是他回来的唯一意义。至于她是否隐瞒了什么,在生死面前,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然而,那份被欺骗的感觉,以及更深层、更隐晦的担忧,依旧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心神。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重生产生了某种蝴蝶效应,让原本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将柳釗鹏从纷乱的思绪中暂时解救出来。他看着同学们欢快地收拾书包,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被困在时间的夹缝里。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走向正在仔细地把文具一样样收进笔袋的董颖。
“走吧,小颖。”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
“嗯!”董颖抬起头,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午间那个小小的谎言从未发生。她动作利落地背好书包,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习惯性地就要去拉他的衣袖,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料时微微一顿,改为轻轻拽了拽自己的书包带子。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融入傍晚熙攘的人流。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秋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轻轻拂动董颖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这惬意的时刻。
“釗鹏哥,你看!”董颖忽然指着路边一棵叶子金黄灿烂的银杏树,兴奋地拽了拽他的胳膊,这次终于自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像不像一把金色的大伞?我们小时候,不是最喜欢捡这种叶子当扇子玩吗?”
柳釗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是啊,小时候,每年秋天,他们都会在这条回家的路上,争抢着去捡那些形状最完美、颜色最金黄的银杏叶,然后互相扇风,直到叶子破碎为止。董颖总是抢不过他,就会气鼓鼓地跺脚,然后趁他不注意,把碎叶子撒到他头上。那时候她的脸颊总是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青蛙。
“记得。”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透过岁月的尘埃,散发出温暖的光,“你那时候力气小,每次都抢不过我,就耍赖。”
“谁耍赖了!”董颖立刻抗议,脸颊微微鼓起,果然和记忆中那只小青蛙重叠了,“明明是你仗着力气大欺负人!而且,我后来找到办法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狡黠和得意,仿佛分享的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办法?”
“我让我妈给我做了好多小布包,里面装上沙子,趁你不注意就扔你!”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
柳釗鹏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确实记得有段时间,董颖总是用各种小布袋丢他,原来里面装的是沙子?“好啊,原来是你!害我被我妈骂,说我把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还罚我洗了一个星期的碗!”
“活该!谁让你老是抢我的叶子!”董颖笑得更加开心,眉眼弯成了月牙。她笑着,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手臂轻轻擦过他的手臂,传来一阵微暖的体温。她似乎察觉到这过于亲近的距离,耳根微微泛红,却并没有立刻躲开,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别处,假装在看路边的店铺。
走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带着焦糖和坚果特有的温暖气息。董颖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口冒着热气、铁砂翻滚的大锅,悄悄咽了下口水。
柳釗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摊前:“老板,称一斤。”
“好嘞!”老板麻利地铲起栗子,金灿灿的,在秤盘上堆成一座小山,然后熟练地装入牛皮纸袋,递过来。
柳釗鹏接过那包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栗子,转身塞到董颖手里。“喏。”
董颖捧着暖烘烘的纸袋,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明亮,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烂夺目。“谢谢釗鹏哥!”她迫不及待地剥开一颗,金黄的栗仁圆润饱满,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热气。她没有自己先吃,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踮起脚尖,飞快地将那颗剥好的、还带着温度的栗子塞进了柳釗鹏的嘴里,动作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
“快尝尝,甜不甜?”她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将此刻所有美好都与他分享的亲昵。她的指尖无意间轻轻擦过他的唇瓣,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栗仁软糯香甜,带着刚出锅的温热,在口中化开。柳釗鹏咀嚼着,点了点头:“嗯,甜。”
得到肯定的答复,董颖这才心满意足地给自己剥了一颗,一边小口吃着,一边满足地眯起了眼,像一只被顺毛撸的猫咪,全身心都沉浸在简单的快乐里。她悄悄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柳釗鹏线条硬朗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心里像揣了一只调皮的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有些快。
女孩喜欢这样和男孩一起回家,喜欢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又温暖的时光。有些悄悄滋生的、酸酸甜甜的情愫,像藤蔓悄悄缠绕着心脏,女孩小心翼翼地藏着,既感到甜蜜,又带着一丝羞涩的慌乱,生怕被男孩发现了。
路过街心公园,几个小孩子正在用粉笔画出的格子里玩跳房子,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董颖看着看着,忽然来了兴致,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拉着柳釗鹏的胳膊轻轻摇晃:“釗鹏哥,我们也好久没玩了吧?来比一比?输了的人请喝奶茶!”她眼中闪着挑战的光芒。
不等柳釗鹏回答,她已经像只轻盈的燕子,脱掉外套塞到他怀里,然后单脚跳进了画在地上的格子里,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她跳得很认真,嘴里还念念有词,数着格子,身体随着跳跃轻轻摆动。夕阳勾勒出她纤细而充满活力的身影,裙摆微微扬起,洋溢着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
柳釗鹏抱着她带着体温的外套,站在一旁看着,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的他们,世界里没有复杂的阴谋,没有生死的忧虑,没有沉重的责任,只有眼前这一方用粉笔勾勒出的、承载着无限欢乐的格子,和身边这个永远像小太阳一样温暖、充满活力的女孩。那些被遗忘的简单快乐,此刻悄然复苏,轻轻叩击着他因背负太多而变得坚硬的心防。
“喂!你发什么呆啊!轮到你了!”董颖跳完一轮,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地跑回来,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带着一丝娇嗔,“是不是怕输了请客啊?”
柳釗鹏回过神,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愈发鲜活动人的脸庞,和那双亮得惊人的、只倒映着他一个人身影的眼睛,那句盘桓在心底一下午的疑问——“你中午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要骗我?”——几乎就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脱口而出。
但他看着她的笑容,那笑容干净、温暖,不掺一丝杂质,充满了对他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他忽然觉得,在此刻,在这被夕阳和欢笑包裹的归途上,去追问那个可能破坏气氛的问题,去打破这份历经生死轮回才重新获得的宁静与美好,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愚蠢。或许,她真的只是和某个要好的女同学去了哪里,分享了一些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多疑和焦虑,就毁掉这难得的片刻温情。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几乎滚到舌尖的问題硬生生地、彻底地压回心底深处。脸上重新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却纵容的笑容:“谁怕谁。”
他走上前,把她的外套仔细放在旁边的石凳上,然后模仿着她刚才的样子,有些笨拙地、试探性地单脚跳进了第一个格子。他的动作远没有她灵巧,甚至因为心神不宁而差点在转身时失去平衡,高大的身形晃了晃,引得董颖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釗鹏哥,你笨死了!哈哈……平衡感也太差了吧!以后别说我认识你!”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永不分离。伴随着少女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和少年略显尴尬却带着宠溺的辩解声,这份温暖一路蔓延,洒满了他们回家的路。
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分享着一袋糖炒栗子的甜香,重温着儿时的游戏,所有的疑虑、阴霾和沉重仿佛都被这秋日傍晚的暖阳和熟悉亲切的气息暂时驱散了,融化在这片金色的光影里。直到将董颖送到她家楼下,看着她房间那盏熟悉的、散发着橘黄色暖光的窗户亮起,柳釗鹏才缓缓转身,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渐渐敛去。
温暖的归途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避风港,让他得以喘息。
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也不代表它会被遗忘,但现在它着实不重要。
他选择了将其暂时搁置,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深潭,表面恢复平静,深处却暗流涌动。他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精力,都绷紧成一根弦,瞄准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走向的周末。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煎熬,也最需要忍耐。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拳头,感受着那份坚定的力量,一步步走入渐浓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