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被青雾笼罩的小山坡,柳釗鹏开始沿着山道向更深处探索。越往青雾山深处走,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阴森诡异。参天古木的枝叶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本就稀薄的天光遮挡得所剩无几,只有零星的光斑顽强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点。脚下厚厚的落叶层软绵绵的,踩上去悄无声息,反而更添几分令人不安的静谧。空气中那股沼泽特有的湿腐气息越发浓重,混杂着某种不知名野花的甜腻香气,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异味道。
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古树之间,有些上面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绿的光泽。光线越来越暗,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数米的路径,再往远处就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四周寂静得可怕,连先前偶尔能听到的鸟鸣声都彻底消失了,只有从沼泽方向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水泡破裂的"咕嘟"声,反而更加凸显了这片山林的死寂。偶尔一阵阴冷的山风吹过,带动枯枝发出"咔嚓"的断裂声,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心头一紧。
柳釗鹏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钢棍,放轻脚步,目光如炬般扫视着周围。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耳朵竖起着捕捉任何异常的声响。他确实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痕迹——几处被踩倒的草丛,几个随意丢弃的矿泉水瓶,瓶身上还凝结着露水,显然已经在这里过了一夜。在一棵显眼的松树下,他还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印着某旅行社标志的遮阳帽,帽檐已经破损,沾满了泥渍。但这些痕迹看起来都很随意,更像是普通游客留下的,没有任何组织性或目的性。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了那些脚印。泥地上的鞋印大多杂乱无章,鞋底花纹各异,有的是运动鞋的波浪纹,有的是登山鞋的深齿纹,显然是不同批次的人留下的。在一处较为泥泞的路段,他甚至能分辨出儿童的小脚印和老人使用的登山杖留下的圆孔。这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虽然偏僻,但确实会有零散的游客到访,而这些痕迹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重新回到了记忆中董颖遇害的那片沼泽边缘。如今这里还是一片宁静,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些许腐叶,几丛枯黄的芦苇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在水面投下扭曲的倒影。水边松软的泥地上,除了几行野兔之类的小动物留下的足迹外,空无一物。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拖拽的印记,更没有想象中的那片刺目的血红。微风吹过,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将天空和树木的倒影搅碎又重组,仿佛四年后那场惨剧,与眼前这片宁静的沼泽毫无关联。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向了沼泽对面的方向。透过稀疏的林木和缭绕的青雾,他怔住了。
在青雾山的邻山——蝉鸣山的半山腰上,一座古朴的庙宇静静地矗立在苍翠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且被淡淡的雾气遮掩,但那座庙宇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青瓦白墙的建筑风格显得庄严肃穆,飞檐翘角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沧桑感。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从他此刻站立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那座庙宇的正门。那扇厚重的、漆成暗红色的木门似乎虚掩着,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庙内深处一尊模糊的、色彩斑驳的神像轮廓。那神像的姿态庄严肃穆,仿佛正静静地凝视着青雾山这个方向。这种偶然的对应关系,让柳釗鹏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蝉鸣山。这座城市关于夏蝉祭祀传说的起源之地。
与保持着原始荒凉的青雾山不同,蝉鸣山虽然名字带着"蝉",实际上却是南城市民熟悉的郊游去处。山势较为平缓,修建有完善的登山步道和休息亭,每逢周末都会有不少市民前来登山健身。据说早在数百年前,第一批来到此地的先民就是在蝉鸣山上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蝉鸣,认为这是神灵的启示,便在山腰修建了第一座夏蝉庙,供奉执掌季节轮回与生命鸣响的"夏蝉神"。这座庙宇被认为是所有夏蝉祭祀的起源,也是南城最古老的一座夏蝉庙,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中期。
然而,历史悠久并不意味着香火鼎盛。相比起后来在市区及周边新建的、更为宏伟堂皇的几座夏蝉庙,这座古老的祖庙反而因为位置相对偏僻,登山不易,而显得有些冷清。庙宇的规模也不大,仅有一个主殿和两侧的偏殿,院中有一棵据说与庙宇同龄的古槐树,枝干虬结,遮天蔽日。只有在对祭祀传统极为看重的一些老人,或是像叶笙歌家那样世代守护庙宇的祭祀家族,才会常年与此地为伴。有传闻说,叶笙歌家就住在蝉鸣山上,守护着那座古老的庙宇,负责日常的清扫、维护以及在特定时节主持祭祀仪式。
柳釗鹏站在原地,望着那座隐藏在邻山翠色中的古老庙宇,又看了看脚下这片即将成为悲剧舞台的沼泽。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在他心中蔓延。是巧合吗?从这个未来的案发地点,恰好能直视那座最古老的夏蝉庙的正门,甚至能看到庙中的神像?这种地理上的对应是偶然,还是暗含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他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些玄乎的念头压下,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感,继续在沼泽周边及附近的山林中进行地毯式搜索。他拨开一丛丛比人还高的杂草,锋利的草叶边缘在他的手背上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他检查每一个可能藏匿人或物的角落,甚至冒险靠近沼泽边缘,用长树枝试探着泥泞的深浅。泥沼散发出浓烈的腐臭气味,黑色的淤泥仿佛有着吸力,树枝插进去再拔出来时都带着"啵"的声响。然而,直到日头开始偏西,林间的光线越发昏暗,他依旧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犯罪团伙踩点的确凿证据,没有隐藏的武器,没有遗落的物品,甚至连个像样的藏身之所都没找到。除了自然景观和零星散乱的游客痕迹,青雾山安静得就像它千百年来一直呈现的那样,仿佛那个即将发生的悲剧只是一个荒谬的幻觉。
长时间的搜寻和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了他大量体力,腹中传来阵阵饥饿感。柳釗鹏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他决定先下山,到山脚附近看看有没有售卖食物的地方,补充一下体力再作打算。
沿着原路返回比上山时快了许多。山脚下靠近公路的地方,果然有几家针对游客开设的小店。他找了一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面馆,点了一碗最普通的牛肉面。面条热气腾腾,驱散了些许山中的寒意,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馆老板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和柳釗鹏搭话:"小伙子,一个人来爬山啊?这个点才下来,是在上面待了很久?"
"嗯,随便走走。"柳釗鹏含糊地应道,低头继续吃着面。
"这青雾山啊,风景是不错,就是太偏了。尤其是快到傍晚的时候,那雾气起来,容易迷路。"老板好心提醒道,"而且这山里信号也不好,真要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你吃完面还是早点回市区吧。"
柳釗鹏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老板,这平时来青雾山的人多吗?我看山上好像没什么人。"
"平时?工作日基本没什么人。也就周末有些喜欢探险的年轻人会来。这山没什么开发,不像对面的蝉鸣山,修了路,还有庙可以拜。"老板摇了摇头,"不过说来也怪,今天上午倒是看到两辆车开上去了,看着挺气派的,不像是一般来玩的。"
柳釗鹏心中一动,正想细问,店外公路上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线条流畅、造型低调却难掩奢华的黑色豪车,后面紧跟着一辆体型稍大的黑色商务车,正一前一后,沿着通往青雾山深处的盘山公路疾驰而去。
那辆豪车的车型他有些眼熟,似乎是南宫柔家常用的品牌!而且老板刚刚才提到上午有车上去,现在又有车上去,这绝不是巧合!
柳釗鹏心中猛地一紧,立刻放下筷子,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也顾不上找零,抓起书包就冲出了面馆。他沿着公路边缘,利用树木和草丛的掩护,快步跟了上去。好在汽车在盘山公路上行驶速度并不快,他勉强还能跟上,但剧烈的奔跑还是让他有些气喘吁吁。
两辆车的目的地非常明确,径直驶向了青雾沼泽旁的那个小山坡!柳釗鹏躲在一簇茂密的灌木丛后,调整着呼吸,屏息凝神地观察着。
只见豪车停稳后,南宫柔率先从后座优雅地迈步下车。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米白色休闲装束,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但依旧难掩其出众的气质。随后,商务车上下来了四五名穿着统一深蓝色制服、像是工作人员模样的男女,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在南宫柔的指挥下,这些工作人员开始利落地从商务车上搬运下各种器材——银色的反光板、轻便的折叠椅、好几个装着昂贵摄影器材的黑色铝合金箱子,甚至还有一些搭建临时背景板用的金属支架和大幅的白色帆布。他们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很快就在那片金黄的芦苇丛前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有条不紊地组装和布置起来。金属支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帆布被展开时哗啦作响。看这专业且大规模的架势,完全是在为一场正式的拍摄搭建场地,而不仅仅是为后天的学生活动做简单准备。
柳釗鹏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他几乎要打了个寒颤。
时间不对!
按照董颖的说法,拍摄计划是在星期天,原本的时空线,他是周六才知道这件事,现在他提早知道。
然后在明天星期六,他原本打算全程陪着董颖,确保她的安全。可现在,明明是星期五下午,南宫柔就带着这么多专业人员和设备来搭建场地了?而且看这规模和准备,绝非一朝一夕能完成,至少需要提前数日策划。
为什么要提前整整两天?是为了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确保拍摄万无一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提前布置一些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或者,提前熟悉地形,为某些"意外"做好准备?
眼前的景象与他所知的信息产生了尖锐的矛盾,这让柳釗鹏对南宫柔的怀疑瞬间达到了顶点。这个转校生的一举一动,似乎都笼罩在一层看不透的迷雾之中。她精心策划的这次拍摄,到底是一场普通的校园活动,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的开端?她温和友善的面具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面目?
他紧紧盯着远处那个在人群中指挥若定、显得游刃有余的优雅身影,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冰冷。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阻止这场“未来”的悲剧。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甲陷入掌心的轻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