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柳釗鹏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手表的日历上——2024.10。
2024年?10月?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南宫柔:“今……今天是几号?”
其实他看得见也听得到,但还是有那么几分幻想。
“10月16号。”南宫柔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柳釗鹏心上,“小颖的忌日,刚过。”
忌日……2024年……小颖……
记忆在脑海中轰然炸开!青雾山的迷雾,绑匪的呜咽,冰冷的钢棍,林间的奔逃,南宫柔那通电话,家中对峙的夜晚,还有那声将他意识彻底吞没的诡异蝉鸣……
“我……我怎么……”柳釗鹏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他试图站起身,却双腿一软,又跌坐回沙发,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
“你怎么?”南宫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你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在这个火锅店差点吐死自己,然后被人扔到这里。
如果不是店员认识你,打电话给我,在你这个通讯录里,唯一一个还能联系上的老同学,你现在可能已经因为呕吐物窒息死在这儿了。”
她的话像冰锥,一根根钉入柳釗鹏的耳膜。火锅店……对了,他想起来了,聚会,南宫柔的敬酒,剧烈的腹痛,洗手间,玉佩染血……然后他回到了2020年……
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是2024年?小颖的……忌日?
“小颖她……”柳釗鹏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濒临破碎的希冀和恐惧,“四年前……青雾山之后……她……”
南宫柔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近乎残酷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一件略显陈旧的外套,扔到他身上。
“穿上。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窗外是四年后更加繁华却也更加陌生的城市夜景。
柳釗鹏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南宫柔带着他,来到市郊一处静谧的陵园。
夜风萧瑟,吹动着陵园里整齐的松柏。南宫柔打着手电,带着他穿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最终在一座不算起眼的墓碑前停下。
手电光柱落下,照亮了墓碑上的照片和字迹。
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眼神清澈,正是他记忆中十六岁的董颖。
墓碑上清晰地镌刻着:
爱女董颖之墓
2004.12.12 - 2020.10.15
生卒年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心脏里。
2020年。她依然死在了2020年,10月15号星期一。
他没能救她。他回去了,他努力了,他战斗了,他几乎以为扭转了命运……可最终,她依然躺在了这里,故事再一次重演了。
难道过去是不可以改变的吗?那自己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为……为什么……”柳釗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墓碑前,手指颤抖着想要去触碰照片上那张笑脸,却在半空中僵住,如同触碰无形的火焰。
“我去了……我明明去了!我改了——我救了那个孩子,我还抓住了绑匪!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
巨大的绝望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
四年来的悔恨,回溯后日夜煎熬的守护,拼尽全力换来的胜利——一切的一切,在此刻这座冰冷的墓碑前,都成了最残忍的笑话。
“为什么?”南宫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冷得像这夜风,“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走上前几步,站到柳釗鹏身侧,低头看着他蜷缩颤抖的背影,声音里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柳釗鹏,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除了每年这天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跑来吐一场,哭一场,然后继续回去烂醉如泥,你还会做什么?!”
柳釗鹏跪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冷的石碑,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你就当我疯了...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痛苦?只有你后悔?”南宫柔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刺痛,“是!那天晚上之后,第二天我们以为一切结束了!绑匪被抓了,孩子得救了,我们安然无恙!甚至约好第二天上午和小颖一起庆祝劫后余生!”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积压了四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倾泻的缺口:“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等我们到她家,她父母却说不知道小颖去哪里了,好像凌晨四五点就出门了,只是留了纸条,让他们不要担心——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柳釗鹏的呜咽声停止了,他僵硬地抬起头,脸上泪水和尘土混成一团,眼中是彻底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我们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报了警。最后……”南宫柔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是在那片青雾沼泽找到了她。她穿着那天拍照时最喜欢的裙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带着笑?柳釗鹏的心脏猛地一抽。
“警察调查了很久,那伙绑匪的同伙也抓到了,但他们一口咬定与小颖的失踪无关,线索全断了。
最后,只能以意外草草结案。”南宫柔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信。小颖不会那么不小心。
那之后,我们用了整整两年,课余的所有时间,像疯子一样调查所有可能的线索,拜访每一个可能相关的人,翻遍了她留下的所有东西……”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柳釗鹏身上,那目光里有疲惫,有失望,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可是你呢?柳釗鹏?头一年,你还能撑着,像个男人。
可越往后,你越颓废,越消极。你开始酗酒,逃避,把所有压力推给我,然后自己沉溺在酒精和自怨自艾里!如果不是因为小颖,我根本不想再认识你这样懦弱、自私、只会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废物!”
她的话像鞭子,狠狠抽在柳釗鹏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明他们一起,他们成功救下了孩子,抓住了绑匪,安然回家,和南宫柔在一起,然后……然后就是蝉鸣,自己晕倒,醒来已是四年后,小颖却依然死了,15号的凌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凶手根本不是那伙匪徒,凶手另有其人,就连第一条原初的时间线,大家都被“他”瞒过去了。
柳釗鹏的声音嘶哑破碎,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抬起头,看向南宫柔,眼中是濒临崩溃的混乱和一丝最后的、微弱的祈求。
“南宫……你告诉我……四年前,青雾山回来那晚之后,第二天……我们是一起去的她家?真的……是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出门了?”
南宫柔被他这异常的反应和问题弄得一怔,眉头紧蹙:“不然呢?你连这都不记得了?那天早上我用的企鹅,约好和小颖在巷口碰头——头一天晚上我还在你家,你真是把脑子喝坏了。”
那伙匪徒早就盯上了面馆老板的女儿,如果按照第一条时间线,他们应该早早的就把老板女儿绑架,警方后面抓住他们,也是因为他们确实在这里作案,而且他们伤害了一名女孩——但不是董颖,这件事被鱼目混珠混过去了,真正的凶手,另有他人!
情绪夹杂思考的巨大反冲,让柳钊鹏头疼欲裂,手指深深地插入发根,用力撕扯着,仿佛这样能缓解脑中那几乎要爆炸的剧痛和混沌。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右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奇异的、微微凸起的触感,他缓缓放下手,低头看去。
在他右手手腕内侧,平时几乎不会注意到的地方,竟然有一行深色、细小的纹身,刚醒的时候他也看到过,但现在才算是入了脑。
那纹身的字体有些奇怪,不像是专业的纹身店作品,倒像是用某种尖锐物品和特殊颜料自己刻印上去的,痕迹已经有些旧了,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蝉项链,南宫好,回问叶
九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蝉项链——应该是指那枚夏蝉玉佩。
南宫好——是指南宫柔是好人?!
回问叶——回去——时间倒转后去问叶笙歌?!
这纹身……是谁留下的——这个时间线的自己,“他”知道自己要回来!
这九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一扇他从未察觉的暗门。
玉佩才是关键。
南宫柔并非敌人。
而真正的答案,或许需要再次“回去”,或者去问那个最神秘的——叶笙歌!
柳釗鹏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未干,眼中的迷茫和绝望却被一种更加激烈、近乎癫狂的亮光所取代。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行小字,仿佛要把它烙印进灵魂深处。
“南宫……”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偏执的笃定,“帮我……再帮我一次……”
南宫柔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变化,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火焰,眉头蹙得更紧。
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蓬头垢面又糟糕透顶的脸,脸上的厌恶实在是抑制不住。
但最终,她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柳釗鹏,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