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山的夜晚终于过去。
董颖被南宫直接送往市内最好的私立医院,做了全面检查。
医生诊断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和某种不明原因的精神冲击,导致自我保护性的深度昏睡,身体指标基本正常,需要静养观察。
南宫柔动用了家里的关系,安排了最安静的病房和专业的看护。
柳钊鹏手上的伤口经过了彻底的清创和缝合,身上多处挫伤淤青也做了处理。
他坚持不肯住院,包扎完毕后,就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直到南宫柔处理好一切,确认董颖情况稳定,才跟着她一起离开。
两人一合计告诉家长是遇见劫匪了,反正警方也出动把被几个人抓了,合情合理,反正肯定比遇见石头人这个说法强多了。
黑色的轿车先将柳钊鹏送回了家,夜已经很深,老旧居民楼下的路灯昏暗地亮着。
下车前,南宫柔叫住了他。
“柳钊鹏。”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但眼神却很清醒,甚至锐利,“今天的事……谢谢你,没有你,我和小颖可能都……”
她顿了顿,没说出那个不吉利的词。
“你好好休息,手上的伤别碰水,按时换药。
我已经帮你们……帮我们三个,都请好明天的假了。”她补充道。
“小颖那边你放心,医院和我家的人会照顾好她。你也需要时间恢复。”
柳钊鹏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干涩,只低声回了句:
“嗯。你也……好好休息。”
“还有,”南宫柔看着他缠满绷带的手,犹豫了一下,“叶笙歌的事,还有那些……东西。
等小颖醒了,我们状态都好些了,必须谈一谈,我觉得这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柳钊鹏又点了点头,叶笙歌的隐瞒和展现出的非常手段,浓雾中诡异的石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领域。
但此刻,他身心俱疲,剧烈搏斗后的脱力感和双手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更重要的是,心里沉甸甸地压着那只小小的“鹏”鸟挂饰,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明天……等小颖醒了,我去看她。”
“好。”南宫柔没有再多说,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车子悄无声息地驶离,消失在夜色里。柳钊鹏站在楼下,看着自家窗户漆黑一片,自家老爹一向放心,估计除了高考,多半是不会回来的。
柳钊鹏轻手轻脚地洗漱,避开伤口,然后将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紧绷了整整一天、乃至回溯以来整个星期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结束了……吗?
青雾山的危机暂时度过了,董颖还活着,在医院里安睡。南宫柔也没事。
最大的威胁——诡异的浓雾和石人,被一个被叶笙歌用难以理解的方式驱散,剩下两个石人被自己用手打烂。
他似乎……真的改变了那个残酷的结局。
明天不用上学,他可以好好睡一觉,然后去医院,守在董颖床边,等她醒来。
他要把那只“鹏”鸟挂饰,亲手放回她手心。他要跟她说——说很多很多话,告诉小颖,自己很喜欢她做的生日礼物。
带着这混乱却终于透出一丝微光的思绪,柳钊鹏的意识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极轻、极细的蝉鸣,像一根细银丝,悄无声息地钻入他沉眠的意识深处。
“唧……”
随即,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些许催促,在耳边响起。
“钊鹏,钊鹏?醒醒,该起床了。”
声音很温柔,但不是董颖那种清脆雀跃的语调,也不是南宫柔的清亮冷静。
是一种更成熟、更温和,带着某种家常亲昵感的声音。
柳钊鹏皱了皱眉,潜意识里抗拒着醒来。太累了,他还想睡……
“别睡了,你今天不是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吗?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那女声耐心地继续,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同学聚会?
高中同学聚会……?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猛地刺入柳钊鹏混沌的大脑。
他骤然惊醒,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挣扎着掀开。
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一盏造型简约的吸顶灯。
房间的布局、家具的风格……都很陌生,透着一种简洁干练的成年男性独居气息。
而床边,正弯腰看着他的,是一个女人。
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笔挺的夏季常服——那是警服。
短发利落,面容清秀中带着一股飒爽,眼神关切,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一个完全陌生的、穿着警服的女人,正在叫他起床。
柳钊鹏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停止了跳动。
不是吧?!
这是……什么情况?!
“发什么呆呢?睡懵了?”女警看他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套熨烫整齐的休闲衬衫和长裤,丢到他身上。
“赶紧的,衣服给你准备好了。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你快点穿好出来。”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帮还有些僵硬的柳钊鹏把睡衣最上面两颗没扣好的扣子系上,动作熟练。
然后转身走出了卧室。
柳钊鹏僵坐在床上,怀里抱着那套陌生的衣服,大脑一片空白。
回溯?又回溯了?
不不不,这是回到未来!
他猛地环顾四周。房间干净整洁,书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刑侦类的专业书籍,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角落立着一个哑铃架。
这显然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居所,而且看起来……生活得还不错?至少比他记忆中那个颓废的、退伍后独自租住的廉租房好太多。
那个女人……是谁?警察?为什么在他家?还这么……亲密?
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蔓延,特别是这个女人,让他头皮发麻。
“钊鹏?还没好?”女人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柳钊鹏一个激灵,顾不上细想,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
衬衫的尺寸正好,裤子也合身,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穿上鞋子,走出卧室,看到那女警正从微波炉里拿出一杯牛奶,递给他。
“喝了,路上垫垫肚子。聚会肯定要喝酒,先吃点东西。”她语气很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柳钊鹏机械地接过温热的牛奶杯,触感真实。他低头喝了一口,温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正在对着玄关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警帽,侧脸线条清晰,眼神明亮。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啊?总不可能是女朋友吧,不会吧?!
这个猜想让他心里一阵怪异的别扭和心虚,同时又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发什么愣?走了。”女警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和车钥匙,回头看他,眼神有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昨晚没睡好?”
“……嗯,有点。”
柳钊鹏含糊地应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些——如果未来的自己也是这副不太爱说话的德行,那应该能蒙混过去。
“那就别喝太多酒。”女警嘱咐了一句,打开门。
楼下停着的是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不是警车。
女警坐进驾驶位,柳钊鹏犹豫了一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区,汇入周末上午的车流。
柳钊鹏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他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问“你是谁”?问“我们什么关系”
任何一句,都可能暴露他不是“现在的他”。
还好,开车的女警似乎也习惯了安静,只是偶尔瞥他一眼,眼神里有关切,但没有追问。
车子最终停在了南城一中的校门口,几年过去,学校的大门翻新了一些,但整体样子没变。
“到了。”
女警停好车,转过头看他,笑了笑,“同学聚会玩开心点,见到老同学好好聊聊,别总绷着个脸。”
“……嗯。”柳钊鹏点了点头,伸手去解安全带。
“我下午要值班,结束了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来接你?”女警又问。
柳钊鹏动作一顿,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你接我吧?”
女警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容加深了些,眼神温柔:“好。那我下班过来。快去吧,别迟到了。”
柳钊鹏推开车门下车,站在路边,看着那辆家用轿车重新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未来……这真的是他改变过去后的“未来”?
掏出手机,按键一看,2026年6月25日,这都六年后了?这回跨度可大。
带着满腹的忐忑和茫然,他转身,朝着熟悉的校门走去。
刚走进校门,绕过主教学楼前的花坛,他就看到了几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林荫道旁,正在交谈。
三个面向他这边的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汪金城胖了些,穿着挺括的衬衫,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尹辉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气质沉稳了不少;
陈晓慧则变化最大,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时尚的连衣裙,完全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
而背对着他的,是两个女人的身影。
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微卷,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仅仅一个背影,就透露出一种优雅而疏离的气场。是南宫柔。
而另一个背影……
纤细,马尾辫不见了,变成了披肩的中长发,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
那个背影——那个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轮廓。
柳钊鹏的心脏猛地揪紧,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巨大的、近乎眩晕的喜悦冲破了一切疑虑和茫然。
难道……难道说……?!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想要立刻冲过去,确认那个身影,想看看她的脸,想听她的声音!
他加快脚步,朝着那群人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面向他的汪金城、尹辉和陈晓慧,几乎同时看到了他。
三人脸上的笑容,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随即,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惊讶、尴尬甚至是不悦的神情,迅速爬上了他们的脸。
他们的表情变化太明显,以至于背对着柳钊鹏的南宫柔和那个蓝裙女孩也察觉到了异常,停下了交谈,疑惑地转过身来。
南宫柔转过脸,依旧是那张美丽精致的面容,时间让她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和深不可测的平静——除了她的脸上,右眼多了一个白色的眼罩。
她左眼的目光落在柳钊鹏身上,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惯常的礼貌与疏离,轻轻点了点头。
而那个蓝裙女孩……
确实是董颖。
她长大了,脸庞褪去了婴儿肥,显得清秀温婉,中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但眼神里……却没了柳钊鹏记忆中的灵动、依赖和毫无保留的亲近。
那里面,有惊讶,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客气而陌生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厌恶?
柳钊鹏满心的狂喜和期待,在看到董颖这个眼神的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凉了半截。
紧接着,汪金城那带着明显不客气的声音,硬邦邦地砸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柳钊鹏?你还有脸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