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产房外,红灯笼摇曳着暖光。
苏家老爷苏承业背着手,在廊下踱来踱去。
他那件价值不菲的锦袍,都被焦躁的汗水浸出深色。
“哇——”
婴儿清亮的啼哭穿透房门,像一道惊雷劈散了满院的凝重。
稳婆抱着襁褓快步走出,脸上堆着笑:“恭喜老爷,是位千金!”
苏承业猛地顿住脚步,转身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襁褓一角。
那双眼睛睁得溜圆,黑葡萄似的,没有寻常婴儿的混沌。
反而透着一股沉静,像是在审视这个陌生的世界。
苏承业心头一动,轻声道:“就叫清鸢吧。”
苏清鸢,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至于前世那个被赌博父亲和出轨母亲裹挟的人生,早已随着灵魂穿越,烟消云散。
三岁那年,府里的护院在演武场练拳。
苏清鸢挣脱奶娘的手,跌跌撞撞跑到场边。
她学着护院的样子,挥舞着小胖胳膊,嘴里还“喝哈”乱叫。
奶娘追过来想抱她:“小姐,地上凉,咱们回屋穿花袄去。”
她却扭头,小眉头拧成疙瘩:“不穿花的,我要穿护院叔叔那样的短打!”
五岁时,苏承业请来城里最有名的礼仪嬷嬷。
嬷嬷教她行万福礼,她却梗着脖子:“凭什么女人就要弯腰?”
嬷嬷教她读《女诫》,她直接把书卷成筒,当成望远镜耍。
气得嬷嬷去找苏承业告状:
“老爷,大小姐这般顽劣,将来如何是好?”
苏承业看着远处正用弹弓打鸟的女儿,无奈地笑了:
“随她去吧。”
她不爱待在绣楼,总爱往书房钻。
苏承业核对账本时,她就趴在桌边,小手指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
“爹,东边粮铺的价格定高了。”
“乡下收粮的农户,不会花这么多钱买精米。”
“不如分个上中下三等,让他们能挑着买。”
苏承业起初没当回事,随口应着。
后来试着改了价格,粮铺的生意竟真的好了三成。
从那以后,他议事时,总会特意给女儿留个位置。
宝贝闺女似乎在经商一道极有天赋。
徐州城的茶楼,是苏清鸢常去的地方。
说书先生讲《蜀山剑侠传》,她能搬个小板凳,从日出听到日落。
听到仙人御剑飞行,她会眼睛发亮,拉着先生追问:
“仙人真的能飞吗?这个世界真的有仙人么?”
少女觉得自己竟然都穿越了,那修个仙是不是也不过分。
有次邻座的公子哥笑她:“小姑娘家,也爱听这些打打杀杀?”
她当即瞪回去:“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做侠客?”
七岁那年的庙会,她穿着一身湖蓝色男装。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拽着她的发带不放。
“小妹妹,你长得真好看,当我童养妻好不好?”
本来是小孩子的无心之言,可却惹到了少女的禁忌。
苏清鸢大怒,反手就把那男孩按在地上。
她骑在男孩背上,拳头雨点似的落在他屁股上:“叫谁小妹妹,要娶谁当媳妇呢?”
“再敢胡说,我把你门牙打掉!”
男孩哭得惊天动地,她却拍了拍手,转身就走,留下满街目瞪口呆的路人。
随着年岁渐长,苏清鸢的容貌越发夺目。
她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柔美,反而因热爱习武,长得健美高挑,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
下颌线带着一点棱角,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又透着灵动。
穿女装时,是明艳中带着英气的美人。
换上男装,束起长发,活脱脱一位俊朗翩翩公子。
十五岁那年,她迷上了“装逼”。
起因是在茶楼听人斗诗,那些酸文假醋让她觉得好笑。
“就这?还不如我上辈子听的顺口。”
她心里嘀咕着,当场就念了句“床前明月光”。
满座皆惊,都夸这位“苏公子”才思敏捷。
那种被人追捧的感觉,让她莫名觉得爽快。
为了装得更像,她特意请了位老秀才教诗文。
本只想把脑子里那些模糊的诗句挖出来。
没成想,学着学着竟入了迷。
从唐诗宋词到汉赋元曲,她背得滚瓜烂熟,还能自己填两阙词。
有次徐州知府举办诗会,她化名“苏七”前往。
一首《临江仙》引得满堂喝彩,连知府都赞她“少年才俊”。
苏府名下有座“烟雨楼”,是徐州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苏清鸢最爱做的事,就是扮成富家公子,去烟雨楼“视察”。
她让人把现代的华尔兹、探戈改成适合古风乐器的调子。
让楼里的姑娘穿着改良过的舞裙跳,引得客人趋之若鹜。
每次去,她都往二楼雅间一坐,桌上摆满精致点心。
看着楼下旋转跳跃的身影,她会想起前世的舞会,嘴角勾起一抹笑。
“苏公子来了!”
她一进门,楼里的姑娘们就围了上来。
有的给她剥葡萄,有的为她扇风。
“公子上次教的那支曲子,客人们可喜欢了。”
“是啊是啊,还有公子写的那几句词,都被谱成歌了呢。”
苏清鸢挥挥手,豪气地掏出一叠银票:“赏!都有份!”
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周围的客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有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纷纷上来攀谈。
她正和姑娘们说笑,老鸨红姨悄悄凑过来。
红姨是看着苏清鸢长大的,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
“小姐,快躲躲,老爷来了!”
红姨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急色。
苏清鸢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站起身。
她推开窗户,探头往下看了看。
楼下是条僻静的后巷,铺着青石板。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这几年跟着护院学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
“走了!”
她对姑娘们抛个媚眼,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在巷子里。
落地时膝盖微弯,卸去力道,动作干净利落。
这要是在前世,她想都不敢想。
但这个世界的凡俗武功,确实能做到一些超乎常理的事。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撒腿就跑。
刚拐过街角,就听到烟雨楼里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
“那假小子是不是又来这儿了?”
苏承业的语气带着无奈。
红姨在里面赔着笑:“老爷,您说什么呢?”
“大小姐金贵之身,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许是去别处玩了吧。”
苏清鸢躲在墙角,听着父亲叹了口气。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笑出声。
从小到大,这样的“猫鼠游戏”,她不知玩过多少次。
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全靠红姨帮忙遮掩。
她沿着小巷慢慢走着,晚风吹起她束发的丝带。
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那兼具英气与柔美的轮廓。
她想起刚才楼里的热闹,想起父亲无奈的叹息。
想起那些被她改编的歌舞,想起那些引来赞叹的诗句。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这一世,没有赌博的父亲,没有争吵的家庭。
有疼她的父亲,有自由的生活。
可以舞刀弄枪,可以吟诗作对。
可以做回自己,也可以扮演别人。
这样的日子,可比前世有意思多了。
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说书先生说,天上有仙人,能长生不老,能移山填海。
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心里总有个念头在挠。
或许有一天,她能亲眼见见那些仙人。
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像书里写的那样,御剑飞行,逍遥天地间。
想着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得赶紧回府换衣服,不然被父亲撞见这身男装,又要唠叨半天。
至于那些仙人的传说,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毕竟,她苏清鸢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