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溜回府时,天边刚擦黑。
她换回女儿家的常服,却嫌裙摆碍事,干脆卷到膝盖。刚进院子,就见几个丫鬟聚在廊下绣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都别做活了!”她拍着手走近,“来玩摸瞎子,输了的罚酒!”
丫鬟们面面相觑,小姐又来疯劲了。
“小姐,要是被老爷瞧见……”为首的春桃想劝。
“怕什么?我爹刚从烟雨楼回来,此刻定在书房歇着。”苏清鸢不由分说,扯过块帕子蒙住眼,“开始了!”
她双臂张开,在院里摸索着转圈。脚步踉跄,倒有几分前世电视剧里贪官的浪荡模样。
“美人儿们,藏好了吗?”她故意捏着嗓子,学得油腔滑调,“本公子可要抓人了——”
丫鬟们捂着嘴偷笑,脚步轻点躲到花树后、假山旁。
“在哪儿呢?”苏清鸢忽然停步,侧耳听着动静,猛地朝东侧扑去,“抓到了!”
她一把攥住个柔软的手腕,扯掉帕子,见是小丫鬟绿萼,不由分说往她脸上亲了口。
“罚酒罚酒!”她推着绿萼往石桌走,那里摆着她偷藏的果酒。
绿萼红着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引得众人笑作一团。
第二轮开始,苏清鸢蒙眼时故意撞翻了花架,趁着丫鬟们扶花盆的混乱,又抓住了春桃。
“这次换个玩法。”她坏笑着,伸手想去掀春桃的衣襟,“让本公子看看,咱们春桃美人发育得如何了?”
春桃尖叫着躲闪,院子里顿时一片嬉闹。
此时的苏承业,正憋着一肚子火往这边走。
他从烟雨楼回来,越想越气。女儿又扮男装去那种地方,还弄些不三不四的歌舞,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刚走到院门外,就听见里面的疯闹。
“美人儿……”
“本公子看看发育……”
污言秽语钻进耳朵,苏承业脸色瞬间铁青。哪家闺秀会说这种话?
“岂有此理!”他怒火中烧,抬脚就朝院门踹去。
“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苏承业冲进院子,正撞见苏清鸢把个丫鬟扑倒在石凳上,两人笑作一团。
“苏清鸢!”他厉声喝斥。
院里瞬间死寂。
苏清鸢猛地抬头,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慌忙从丫鬟身上爬起来,头发散乱。
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哗啦”一下全散了,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爹……”苏清鸢嗫嚅着,试图整理衣襟,却越忙越乱。
“成何体统!”苏承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满口胡言秽语,对丫鬟动手动脚,这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吗?”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我苏家在徐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就这么败坏门风?”
苏清鸢低下头,不敢顶嘴。她知道这次玩脱了,那些玩笑话确实过火。
“看来是我平日里太纵容你了。”苏承业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今日起,禁足!”
“在你房里待够一个月,抄不完《女诫》十遍,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说完,他甩袖而去,留下苏清鸢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帕子。苏清鸢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悔意。
她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嘟囔道:“不就是玩个游戏吗……”
可想起父亲震怒的脸,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关禁闭就关禁闭。
只是这一个月,怕是要闷坏了。她摸了摸下巴,眼珠又开始打转。
或许,可以在房里琢磨些新玩法?
苏承业憋着一肚子火,大步流星走向内院。
妻子柳氏正坐在窗前绣屏风,见他脸色不对,忙放下针线。
“老爷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苏承业一把将茶盏墩在桌上,茶水溅出半盏。
“还能有谁?清鸢那个孽障!”
他把方才在院子里撞见的事,连珠炮似的讲了一遍。
“都十六岁的姑娘了,还跟丫鬟疯疯癫癫,满口胡话!”
“再不管教,将来怕是要上天!”
柳氏听着,眉头也渐渐蹙起。
她叹了口气,起身给丈夫续上茶:“老爷消消气,清鸢自小性子野。”
“咱们不也一直盼着她能活泼些,总好过闷葫芦似的。”
“活泼也得分场合!”苏承业气仍未消,“今日那些话,若是传出去……”
“咱们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柳氏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忧心。可这孩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哪次真听进去了?她这性子,硬拧是不成的。”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要不……给她寻个婆家吧?”
苏承业一愣:“寻婆家?”
“是啊,”柳氏点头,“清鸢过了年就十七了,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年纪孩子都有了。”
“或许成了家,有个人管着,她能收敛些。”
“再说,成家立室,本就是女子该走的路。”
苏承业摸着胡须,沉吟起来。
女儿确实到了婚嫁的年纪,只是先前总觉得她还小,没往这处想。
“可哪家愿意娶这么个……”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倒想到一家,”柳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叶家。”
“叶家和咱们苏家,是徐州城数一数二的富户,门当户对。”
“叶老爷的独子叶文轩,我见过几次,温文尔雅,学问也好。”
“若是清鸢能嫁过去,有叶公子这样的人引导,或许真能变好些。”
苏承业眼睛一亮。
叶家确实是良配,两家联姻,不仅能稳固生意,对女儿或许也是转机。
“这事……得好好合计合计。”他语气缓和了些,“过几日,我找叶老爷吃顿饭,探探口风。”
苏清鸢被关在房里,已经第五天了。
窗台上的盆栽被她数了八遍,《女诫》抄得手腕发酸。
她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盯着房梁发呆。
“要是能出去射几箭就好了……”她喃喃自语。
“姐姐这是想男人了?”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清鸢抬头,见弟弟苏明宇正倚着门框,手里把玩着个玉佩。
这小子才十二岁,却学得油嘴滑舌。
“臭小子,皮又痒了?”苏清鸢挑眉。
没等苏明宇反应,她已经窜过去,一把捏住他的脸。
“嗷!疼疼疼!”苏明宇挣扎着,“姐,放手!”
苏清鸢用力揉了揉他的脸,又抬手在他脑瓜上拍了一下。
“叫你嘴欠!”她松开手,叉着腰,“是不是看我被关着,特来嘲讽的?”
苏明宇捂着脸颊,嘟囔道:“本来就是嘛,谁让你跟丫鬟胡闹……”
“爹说你再这样,将来都嫁不出去。”
“你懂个屁!”苏清鸢瞪眼,忽然眼珠一转,“去,把我院子里的弓箭拿来。”
苏明宇一愣:“拿那干嘛?你被禁足呢,娘知道了要骂人的。”
“少废话!”苏清鸢踹了他一脚,“让你去你就去!”
“回头我教你射箭,保证比你那三脚猫功夫强。”
一旁的春桃连忙上前:“小姐,还是我去吧,让小少爷去……”
“不用。”苏清鸢摆手,“就让他去,顺便活动活动筋骨,省得一天到晚瞎晃。”
她瞥了苏明宇一眼,故意激他:“怎么?不敢去?怕被爹发现?”
苏明宇最受不得激,梗着脖子道:“谁不敢!去就去!”
说罢,噔噔噔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抱着一把弓和一壶箭回来,气喘吁吁的。
“拿来了。”
苏清鸢接过弓,掂量了一下,又抽出一支箭。
“看好了。”她走到窗边,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拉弓搭箭。
“咻”的一声,箭矢擦着树干飞了过去,钉在后面的围墙上。
苏明宇撇嘴:“切,也没多准嘛。”
“这是热身。”苏清鸢放下弓,把他拉到跟前,“握弓要稳,手臂别晃……”
她手把手教他姿势,见他胳膊发抖,忍不住笑:“你这力气,还没春桃大呢。”
“废物一个,将来怎么接管苏家的生意?”
苏明宇涨红了脸:“我才不废物!是这弓太重了!”
他咬着牙,使劲拉开弓弦,结果手一抖,箭矢直接射到了房顶上。
“哈哈哈!”苏清鸢笑得直不起腰,“射天上去了?想打鸟啊?”
春桃在一旁看得着急,忙帮腔:“小少爷第一次学这个,已经很不错了。”
“小姐您当初学的时候,不也射偏了好几次吗?”
“你这丫鬟,胳膊肘往外拐啊?”苏清鸢挑眉,“我教他呢,你帮着他说话?”
春桃脸一红,低下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正闹着,外面传来丫鬟报饭的声音。
苏清鸢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对苏明宇道:“去,把饭端来。”
春桃又道:“小姐,我去吧,小少爷……”
“说了不用你。”苏清鸢打断她,“让他去,顺便让厨房多弄个鸡腿。”
她冲苏明宇挤挤眼:“快去,不然鸡腿被别人吃了。”
苏明宇虽不情愿,但想到鸡腿,还是乖乖去了。
很快,他端着食盒回来,里面摆着三碗米饭,两荤一素,还有个油光锃亮的鸡腿。
春桃连忙接过食盒,把饭菜分到三个碗里。
她把鸡腿夹出来,看了看苏清鸢,又看了看苏明宇,犹豫了一下,放到了苏明宇碗里。
“喏,小少爷,快吃吧。”
苏清鸢见状,故意板起脸:“嘿,春桃,你这是偏心啊?”
“我可是你主子,你不给我鸡腿,反倒给他?”
“看来我是白疼你了,一点都不亲了。”
苏明宇得意地啃了口鸡腿,含糊道:“就是,春桃姐姐最疼我了。”
苏清鸢似笑非笑地看着春桃:“你看你,对他多好。”
“我说春桃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让明宇做你童养夫?”
“小姐!”春桃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了,“您又胡说什么呢!”
苏明宇啃着鸡腿,一脸疑惑:“童养夫是什么?能吃吗?”
苏清鸢哈哈大笑:“就是让你将来娶春桃啊,怎么样?”
“春桃姐姐又漂亮又能干,娶回家不亏。”
“娶春桃姐姐?”苏明宇眨巴着眼睛,看看春桃绯红的脸,又看看笑得开怀的姐姐,“可……可她是丫鬟啊。”
“丫鬟怎么了?”苏清鸢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苏家的丫鬟,配你这臭小子,绰绰有余。”
“再说了,春桃跟咱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总比将来爹给你找个不认识的强。”
春桃听得脸都快滴血了,跺着脚道:“小姐!您再乱说,奴婢就出去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苏清鸢拉住她,“跟你开玩笑呢,脸红什么。”
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塞到嘴里,“快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苏明宇似懂非懂,又咬了口鸡腿,含糊道:“要是娶春桃姐姐,是不是每天都有鸡腿吃?”
春桃:“……”
苏清鸢笑得更欢了,指着弟弟对春桃道:“你看,他都答应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春桃羞得没法,埋头扒饭,耳朵尖却红得像要滴血。
苏明宇还在琢磨鸡腿的事,苏清鸢则边吃边笑,屋子里的气氛,倒比前几日热闹了许多。
只是这禁足的日子,还得熬上大半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