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内,熏香袅袅,丝竹声软。
苏清鸢引着叶文轩落座主位。
刚一坐下,红姨便领着七八位妆容明艳的姑娘围了上来。
她们或执琵琶,或捧酒壶,眼波流转间,尽是讨好之意。
“叶公子,小女子给您斟酒。”
“叶公子,听闻您文采卓绝,小女子想请教一二呢。”
姑娘们娇声软语,争相往叶文轩身边凑,发髻上的珠钗碰撞,叮当作响。
叶文轩被这阵仗闹得耳根发红,却又难掩得意。
他轻咳一声,故作矜持地摆摆手,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扫过众女,嘴角噙着满足的笑。
苏清鸢坐在一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墨尘始终立在她身后,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淡漠地扫过周遭。
他一身玄色劲装,与这脂粉气浓重的环境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场。
叶文轩终于从美人堆里抽出身,目光落在墨尘身上,带着几分好奇:
“沐鸢兄,这位是?”
苏清鸢放下茶盏,笑意温雅:
“哦,这是我身边的护卫,名唤墨尘。”
她侧头看向墨尘,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他听闻叶公子才名,心生仰慕,方才特意请缨跟来,想亲眼见识公子风采。”
墨尘适时颔首,声音平稳无波:
“叶公子盛名在外,墨尘佩服。”
这话说得虽平淡,却正合叶文轩心意。
他愈发高兴,连声道:
“壮士客气了,坐,快坐下喝杯酒。”
墨尘却道:
“属下不敢,守在主人身旁即可。”
苏清鸢心中微动。
她原是随口编排,没想墨尘竟能接得如此自然。
这家伙,看似冷淡,心思倒通透。
叶文轩见状,也不再勉强,转而与苏清鸢谈论起诗词。
从《诗经》谈到汉赋,从李百说到杜府,他引经据典,说得眉飞色舞。
苏清鸢偶尔搭言,寥寥数语,却总能切中要害,引得叶文轩连连称叹。
“沐鸢兄此言,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同是咏梅,林河靖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确比陆柚多了几分逸气。”
墨尘立在一旁,静静听着。
他见苏清鸢谈及诗文时,眼中闪烁着与平日不同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的热忱,褪去了捉弄人的狡黠,也卸下了拒人千里的锋芒。
原来她不仅懂经商、会胡闹,腹中竟真有这么多墨水。
墨尘眉峰微松,对她的认知又多了一分。
正说着,红姨走上台,拍了拍手,柔声道:
“诸位公子,今日诗会正式开始。”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灼灼,显然对这场盛会期待已久。
叶文轩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手悄悄摸了摸袖中那张写满诗句的纸。
他为这场诗会准备了许久,尤其是那首咏情的诗,自认是得意之作。
若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尤其是在沐鸢居士面前,往后在徐州文坛,他叶文轩的名字定能更响亮几分。
红姨笑盈盈地说道:
“今日第一个题目,便由沐鸢公子来定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清鸢身上。
苏清鸢放下折扇,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叶文轩,淡淡道:
“红姨,叫九儿姑娘来弹一曲吧。”
九儿姑娘?
众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烟雨楼的姑娘们各有所长。
九儿姑娘最擅唱情爱小调,这题目,分明是“情爱”二字。
叶文轩心头一跳,眼中闪过狂喜。
竟是情诗!这正是他最有把握的题材!
他强压着激动,看向苏清鸢,拱手道:
“沐鸢兄定的题目,甚合我意。”
苏清鸢回以一笑,眼底却无波澜。
她早有了解,叶文轩最得意的便是那一首情爱诗。
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岂会错过?
今天必须把这家伙捧的高高的,然后…哼哼。
墨尘站在她身后,将她那抹转瞬即逝的算计尽收眼底,眸色微沉。
她安排得如此周密,步步引导,看来是铁了心要让叶文轩万劫不复。
只是,这般费尽心机,当真只是为了拒婚?
他抬眼看向苏清鸢,见她正望着台上的九儿姑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仿佛只是在欣赏乐曲。
这女子,心思之深,远超他的预料。
台上,九儿姑娘抱着琵琶,轻启朱唇,唱的正是一首诉尽相思的曲子。
琴声婉转,歌声缠绵,听得人心头发软。
一曲终了,红姨笑道:
“请诸位公子以‘情’为题,赋诗一首。”
九儿姑娘的琵琶声歇,红姨笑眯眯捧出个乌木托盘,里面摆着些碎银子:
“诸位公子,今儿个诗会添个彩头,猜猜头名会是谁?下注喽——”
台下顿时热闹起来,纷纷往托盘里扔银子。
“我押沐鸢居士!”
一个青衫书生嚷道。
“历次诗会,哪次不是他拔得头筹?”
“我也押沐鸢居士!”
另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跟着附和。
“那‘曾经沧海’四句,听着就惊为天人!”
叶文轩攥着袖中银两,心头突突直跳。
他瞥了眼苏清鸢,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品茶,忽然咬牙掏出一锭银子:
“我押我自己!”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叶公子倒是自信!”
“可不是嘛,敢跟沐鸢居士较劲,勇气可嘉!”
叶文轩涨红了脸,却梗着脖子不语。
他不信自己那首呕心沥血写的情诗,会输给旁人。
苏清鸢看着他较劲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对墨尘低声道:
“你看,这人倒是有几分执拗。”
墨尘目光落在叶文轩紧绷的侧脸上,淡淡道:
“文人傲气,大多如此。”
他顿了顿。
“只是这份傲气,未必经得住打磨。”
苏清鸢挑了挑眉,没再接话。
她发现墨尘虽话少,看人却准得很。
此时,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儒颤巍巍走上前,朗声道:
“老夫献丑了!”
他吟道:
“美人一笑值千金,牵肠挂肚到如今。若得佳人亲一吻,死也甘心做鬼魂。”
诗句刚落,台下便爆发出哄笑。
“张老这诗,倒是直白得紧!”
“什么‘死也甘心’,未免太俗了些!”
老儒涨红了脸,悻悻地退了下去。
接着又有几人上前,或写月下盟誓,或描花前低语,却都脱不开“痴缠”“相思”的窠臼,意境平平。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清鸢。
“沐鸢居士怎么还不上?”
“是啊。”
“我猜沐鸢居士定会写得更惊艳,毕竟他最擅描摹美人……”
议论声中,苏清鸢缓缓起身。她走到台前,月光恰好落在她肩头,衣袂轻扬,竟有几分谪仙之气。
“诸位谬赞了。”
她声音清朗。
“既如此,那便来上一首。”
她抬眼望向窗外的月色,缓缓吟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四句诗落,满场死寂。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雷动,震得楼内烛火都微微摇晃。
“好!好一个‘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哪里是写情爱,分明是把美人写成了瑶池仙子!”
“沐鸢居士这文采,怕是李百在世也不过如此!”
众人惊叹不已,看向苏清鸢的目光里满是敬佩。
连一直端着架子的几位老儒,也捋着胡须频频点头,显然被这诗句折服。
叶文轩的脸却白了几分。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这首诗太美了,美得让他自惭形秽。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那首诗虽不及这般华丽,却胜在真挚,或许还有机会……
“诸位静一静!”
叶文轩忽然扬声道,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在下也有一首,想请大家品鉴!”
众人一愣,随即安静下来。有人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也有人觉得他自不量力。
叶文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那首在心中盘桓了无数次的诗念了出来:
“东风吹绽海棠枝,正是相逢初见时。浅笑盈盈藏眼底,相思默默系心丝。三春美景皆成画,一寸柔情总入诗。愿化双飞梁上燕,朝朝暮暮不相离。”
这首诗对仗工整,意境虽不算新奇,却字字透着青涩的真诚,将初见的心动与相守的期盼写得淋漓尽致。
台下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了真诚的掌声。
“叶公子这首不错啊!比刚才那几位强多了!”
“是啊,‘浅笑盈盈藏眼底’,这句写得很传神!”
“虽是寻常题材,却有几分动人之处……”
众人议论着,看向叶文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认可。
连苏清鸢也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叶文轩在写诗上确实有些天赋,只是眼界窄了些。
墨尘低声道:
“他的诗,少了些风骨,却多了几分烟火气。”
苏清鸢侧头看他:
“你也懂诗?”
墨尘淡淡道:
“略知一二。修仙者虽重修为,却也需养心性,诗词书画,皆是途径。”
苏清鸢恍然,原来修仙者还要懂这些。她对墨尘的好奇又深了几分。
此时,红姨走上台,手里拿着一张纸,笑道:
“诸位,经过评判,今日诗会的头名已经出来了!”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手中的纸上,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叶文轩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全是汗。
他死死盯着红姨,嘴里默念着“一定是我”。
那些押了沐鸢居士的人,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心想这结果定然毫无悬念。
苏清鸢端着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神色平静无波。
红姨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语调:
“今日诗会头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叶文轩身上,笑道:
“叶文轩公子!”
“什么?”
“怎么会是叶公子?”
“沐鸢居士那首明明更胜一筹啊!”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满是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那些押了沐鸢居士的人,更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叶文轩却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身旁的随从推了他一把,才猛地反应过来。
“是我?真的是我?”
他声音发颤,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赢了?他竟然赢了沐鸢居士?
苏清鸢看着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墨尘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这场诗会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在她的算计之中。
他看向苏清鸢,见她端起茶盏,轻轻饮了一口,眸光深邃,仿佛藏着一片海。
让叶文轩赢这一局,怕是有更深的用意吧。
墨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心中却对她多了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