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名是叶公子?”
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声,满场的惊叹瞬间化作哄闹。
红木桌案被拍得砰砰响,酒盏摇晃着溅出琥珀色的酒液。
连廊下悬挂的琉璃灯都跟着震颤,将众人脸上的错愕与不满照得分明。
“凭什么?沐鸢居士那首‘云想衣裳’明明更绝!”
一个穿宝蓝长衫的公子猛地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抗议声。
他面前的酒碗空了大半,显然押注不小,此刻脸红脖子粗,像是要讨个说法。
“就是!我押了十两银子在沐鸢居士身上,这结果不认!”
旁边的富商跟着嚷嚷,手指着台上的红姨。
“红姨,你们烟雨楼是不是搞了什么猫腻?”
红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她偷偷瞥了眼主位上的苏清鸢,见对方端着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打着圈,仿佛事不关己。
心里顿时有了底。
“诸位公子息怒,息怒!”
红姨提高了声音,手里的帕子在空中虚虚按了按。
“评判是按诗句意境、格律工整来的,叶公子这首诗虽不及沐鸢居士华丽,却胜在情真意切,字字皆是肺腑之言啊!”
“肺腑之言?我看是歪理!”
宝蓝长衫公子不依不饶。
“论情真,谁能比得过‘曾经沧海难为水’?”
哄闹声更大了,连角落里几个原本事不关己的书生都忍不住摇头。
显然觉得这结果荒唐。
叶文轩站在原地,脸上的狂喜被这阵仗冲得七零八落。
他攥着袖口,指节发白,既想反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他自己都觉得,赢的该是沐鸢居士。
苏清鸢终于放下茶盏,清越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诸位稍安。”
她站起身,月白锦袍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明明是男装,却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度。
“红姨说得有理,叶公子这首诗,贵在‘真’字。”
她走到叶文轩身边,目光扫过全场。
“‘浅笑盈盈藏眼底,相思默默系心丝’,这般细腻的描摹,若非亲身经历,断写不出。”
“比起雕琢辞藻,这份真诚,更得情爱之髓。”
叶文轩猛地抬头,对上苏清鸢含笑的眼。
对方的目光坦荡,带着几分赞许,不似作伪。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先前的不安烟消云散。
连沐鸢居士都认可他,那他赢的就是理所当然!
“沐鸢兄说得是!”
叶文轩挺直了腰板,声音都亮了几分。
“诗词本就以情动人,若只剩华丽辞藻,与绣花枕头何异?”
墨尘立在苏清鸢身后,看着她三言两语便稳住局面。
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总能在最混乱的时候找到支点,轻描淡写地扭转乾坤。
这份从容,连许多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未必有。
红姨趁机打圆场:“哎呀,是老身考虑不周,让诸位公子不快了。”
“这样,今日所有酒水点心,一律七折!”
“七折?我输了五十两,这点折扣顶什么用?”
富商依旧不满。
叶文轩此刻意气风发,闻言朗声道:“不必打折!”
“今日在场所有开销,都记在我叶文轩账上!”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安静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叶公子大气!”
“还是叶公子爽快!”
那些押注输了的人,脸上的怨气顿时消了大半。
甚至有人凑过来拍叶文轩的肩膀:“叶公子不仅才高,气度更是不凡!”
叶文轩被捧得晕乎乎的,先前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只觉得浑身舒畅。
他瞥了眼苏清鸢,见对方正含笑看着自己,越发得意。
连带着对这位“知己”的好感又深了几分。
苏清鸢对墨尘递了个眼色,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墨尘微微颔首,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
这些人的嘴脸,倒真是现实。
红姨见场面稳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诸位公子稍候,老身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她拍了拍手,二楼传来环佩叮当之声。
一道纤细的身影倚在雕花栏杆旁,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含情的眼。
正是烟雨楼的花魁,晚晴姑娘。
全场瞬间屏住了呼吸,连烛火都仿佛慢了半拍。
晚晴姑娘极少露面,便是诗会头名,也未必能得她一见。
今日竟主动现身了?
“晚晴姑娘方才听了叶公子的诗,”
红姨的声音带着几分神秘。
“说‘愿化双飞梁上燕’一句,深得她心,特意要为诸位弹奏一曲。”
“哗——”
人群又炸开了锅,看向叶文轩的目光里,羡慕与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连晚晴姑娘都赞叶公子的诗?”
“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
“能得晚晴姑娘青睐,叶公子这诗定然不差!”
质疑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期待。
叶文轩的胸膛挺得更高,鼻尖几乎要翘到天上。
若非顾及形象,怕是要当场大笑三声。
苏清鸢适时开口,声音温润:“晚晴姑娘眼光独到,叶公子这首诗能入她眼,足见其过人之处。”
她这话像是给叶文轩镀了层金,让他越发得意。
看向苏清鸢的眼神,俨然把对方当成了最懂自己的知己。
墨尘看着苏清鸢游刃有余的模样,指尖微微收紧。
她每一步都算得极准,先让叶文轩赢得名次,再借免单收买人心。
最后用晚晴姑娘的青睐堵住质疑的嘴,层层递进,将叶文轩捧上云端。
她到底想做什么?
正思忖间,晚晴姑娘已抱着琵琶坐下,指尖轻挑。
一串清越的音符便流淌出来。
琴声初时低婉,似少女低语,渐渐转高,又带着几分期盼。
最后归于缠绵,仿佛一对恋人在月下相拥。
满场的人都听痴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烛火映在众人脸上,或痴迷,或怅然,皆被这琴声牵动了心绪。
叶文轩更是听得如醉如痴,只觉得这琴声就是为自己那首诗而生的。
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诗中的情意。
他甚至觉得,晚晴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一样的温柔。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过了许久,才有人才回过神,忍不住喊道:“晚晴姑娘再弹一曲吧!”
“是啊,太好听了!”
晚晴姑娘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如碎玉落盘:“今日兴致所致,仅此一曲。”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叶文轩身上。
“叶公子,晚晴在楼上备了薄茶,不知公子肯否移驾一叙?”
“什么?”
“晚晴姑娘要单独见叶公子?”
人群彻底沸腾了!
要知道,整个徐州城,能得晚晴姑娘单独相邀的,唯有那位神秘的沐鸢居士!
叶文轩何德何能,竟能获此殊荣?
羡慕的目光像潮水般涌向叶文轩,其中夹杂着不少酸意。
有人攥紧了拳头,暗骂叶文轩走了狗屎运。
也有人暗暗记下这笔账,想着日后定要找机会压过叶文轩一头。
叶文轩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确认不是做梦,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去!我去!”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又理了理头发。
生怕哪里不得体。
他看向苏清鸢,带着几分炫耀和得意:“沐鸢兄,我先上去了。”
苏清鸢含笑点头:“叶公子请便。”
看着叶文轩跟着晚晴姑娘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墨尘走到苏清鸢身边。
低声道:“你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让他得意忘形?”
苏清鸢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得意忘形,才会露出破绽,不是吗?”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
夜色更深了,街道上的灯笼依旧明亮,映着徐州城的繁华。
“你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这天上掉下来的,未必是馅饼。”
墨尘看着她嘴角那抹了然的笑,心中忽然明白过来。
她不是要拒婚,而是要让叶文轩自己毁掉这门亲事。
这个女子,心思之深,手段之巧,当真让人有些心惊。
他抬眼看向二楼的方向,那里帘幕低垂,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叶文轩大概还沉浸在被花魁青睐的喜悦中。
丝毫不知,自己早已一步步踏入了苏清鸢布下的局。
而这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