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轩踩着二楼的羊毛地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他刻意挺直脊背,想维持世家公子的体面。
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走廊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身旁的晚晴步态婀娜,水绿色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甜暖的香风——是那“醉春宵”熏香。
比楼下浓郁数倍,钻进鼻腔时,竟让他心头莫名发飘。
“叶公子今日在诗会夺魁,真是可喜可贺。”
晚晴忽然开口,声音柔得像羽毛。
“尤其是那‘愿化双飞梁上燕’一句,听得晚晴都动了心呢。”
叶文轩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发热:
“姑娘谬赞了,不过是些粗浅句子。”
嘴上谦虚着,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公子太谦虚了。”
晚晴侧过头,烛光落在她含着笑意的眼底。
“方才楼下那么多公子,谁不夸您才高八斗?连沐鸢居士都说您的诗‘贵在真诚’,这可是天大的认可呢。”
提到沐鸢居士,叶文轩的得意又涨了几分。
那位神秘才子向来眼高于顶,竟会当众称赞自己,足见他的才华早已盖过旁人。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沐鸢兄眼光确实不错,比起那些只会堆砌辞藻的酸儒,我这诗里的情意,自然是真的。”
说话间已到雅室。
晚晴引他坐下,亲手斟上雨前龙井,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公子不仅有才,气度更是不凡。方才说要为全场客人免单时,那风采,真是让晚晴好生敬佩。”
叶文轩端茶的手顿了顿,想起方才满场的欢呼——“叶公子大气!”“叶公子真乃性情中人!”
那些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喉结动了动,一股豪气直冲头顶:
“些许银钱算什么?难得诸位赏脸,总不能让大家扫兴。”
晚晴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似有倾慕:
“公子这般人物,想必徐州城里的大家闺秀,都要踏破叶府门槛了吧?”
这话正说到叶文轩心坎里。
他放下茶盏,带着几分炫耀道:
“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可那些闺阁女子,要么扭捏作态,要么胸无点墨,哪里及得上姑娘半分?”
他看着晚晴的侧脸,烛光在她鬓角的珍珠耳坠上跳跃,美得让人心头发紧。
“说实话,若论心意,我心里念着的,从来都是姑娘这般知情识趣的。”
晚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语气带着几分羞怯:
“公子又取笑晚晴了。”
“绝非取笑!”
叶文轩被她这副模样勾得心痒。
先前被众人吹捧起来的得意劲儿,混着“醉春宵”的暖意,在心里烧得越发旺盛。
他想起方才众人羡慕的目光,想起沐鸢居士的“认可”,想起自己诗会夺魁的风光。
连花魁都对自己倾慕有加,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我是认真的。”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等我将来执掌家业,便为姑娘赎身。到时候,你做我的妾室,我保你衣食无忧,比那些困在后院的正妻风光百倍!”
晚晴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往旁边挪了挪:
“公子请别再说了,晚晴蒲柳之姿,配不上公子。”
“配不上?”
叶文轩被这声拒绝激得心头火起。
他是谁?是诗会头名,是被沐鸢居士称赞的才子,是一掷千金的叶府公子!
连花魁都敢拒绝他?
方才被吹捧出的傲气瞬间变成了戾气,理智像被风吹散的烟。
他想起楼下众人的追捧,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只觉得晚晴的推拒不过是欲擒故纵。
“别装了。”
他猛地站起身,伸手就去抓晚晴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强硬。
“方才在楼下,你看我的眼神,难道是假的?如今就我们两人,还装什么清高?”
晚晴被他抓得生疼,脸色发白:
“公子放手!晚晴是卖艺不卖身的!”
“卖艺不卖身?”
叶文轩冷笑一声,被酒精和熏香冲昏的脑子里,只剩下“征服”二字。
他可是叶文轩,是徐州城人人称赞的才子,想要的人,哪有得不到的道理?
“到了我手里,由不得你!”
他说着,猛地往前一扑,想将晚晴按在软榻上。
“救命啊!”
晚晴的尖叫陡然刺破雅室的静谧,尖锐得像碎裂的瓷器。
楼下的喧闹瞬间凝固。
护院们撞开房门时,正看到叶文轩死死拽着晚晴的衣袖,脸上满是狰狞。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儒雅?
“叶文轩!你敢在烟雨楼撒野!”
护院们怒喝着上前,将他死死按住。
叶文轩还在挣扎,嘴里胡乱嚷嚷着:
“你们懂什么?是她勾引我!我可是诗会头名,她愿意跟我……”
这话彻底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呸!夺魁就敢强抢民女?什么东西!”
“先前还觉得他是个人才,没想到是这等败类!”
“亏得我们还羡慕他能得花魁青睐,真是瞎了眼!”
不知是谁先挥了拳,紧接着,更多的拳头落在叶文轩身上。
他被打得晕头转向,那些方才还在吹捧他的人,此刻骂得最凶、打得最狠。
“让你得意忘形!”
“让你装才子!”
叶文轩的发髻散了,长衫被扯得稀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快就成了个肿胀的猪头。
他瘫在地上,嘴里还在嘟囔着“我是头名”“你们敢打我”,却没人再理会。
晚晴躲在护院身后,哭得浑身发抖,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那副受辱的模样,引得众人越发同情。
苏清鸢站在人群外,摇着折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
“唉,真是没想到,叶公子竟会如此。”
“先前看他被众人称赞时,还以为是个稳重的,怎料……”
墨尘瞥了她一眼,见她眼底藏着一丝狡黠,心里了然。
先前那些吹捧,那些“认可”,那些刻意的抬举,可不就是为了让叶文轩得意忘形,一步步走向失控吗?
把他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官差赶来时,叶文轩还在含混地喊着“我是诗会头名”。
可这声辩解,落在众人耳中,只觉得越发可笑。
“诗会头名又怎样?还不是个耍流氓的货色!”
“就是,也配称才子?”
叶文轩被官差拖走时,嘴里还在重复着那些被吹捧的话,只是此刻听来,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苏清鸢看着他狼狈远去的背影,折扇轻合,眼底的笑意终于漾开。
被捧得忘了自己是谁的人,总要摔一跤,才知道地上有多凉。
墨尘跟在她身后,听着身后雅室里晚晴渐渐平息的哭声。
忽然觉得,这位苏大小姐,最擅长的不是经商,也不是诗文,而是把人捧到云端,再轻轻推下去。
手段倒是干净利落。
次日天刚亮,徐州城的街头巷尾就炸开了锅。
卖早点的摊贩一边揉面,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叶府公子的“风流事”。
茶馆里,说书先生把昨晚的闹剧编成了新段子。
添油加醋地说给满堂茶客听。
连穿街走巷的货郎,都把这事当成了吆喝的引子。
“听说了吗?叶大少在烟雨楼调戏花魁,被打成了猪头!”
“何止啊,听说官差都来了,直接锁走了!”
这些传言里,总少不了“诗会夺魁”“沐鸢居士称赞”之类的话。
明着是夸叶文轩先前有多风光,实则更衬得他后来的丑态不堪。
没人知道,这些添油加醋的细节,正是苏清鸢让人散出去的。
官府的审案大堂,气氛肃穆。
叶文轩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头垂得很低。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扯烂的长衫,沾着尘土和血迹,哪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模样。
“堂下何人?可知罪?”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
叶文轩浑身一颤,嗫嚅道:
“草民……叶文轩,知……知罪。”
“你在烟雨楼调戏花魁晚晴,意图不轨,可有此事?”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
叶文轩的声音细若蚊蝇。
旁边的证人——烟雨楼的护院和几个客人,纷纷上前作证,说得有鼻子有眼。
晚晴虽未到场,却托人递上了沾着泪痕的状纸,字字泣血。
“证据确凿,叶文轩,你可知按律当判何罪?”
县太爷冷声道。
“强……**未遂,杖责五十,徒……徒刑半年……”
叶文轩吓得声音发颤。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叶老爷带着管家,揣着厚厚的银票,急匆匆地进了衙门。
一番打点下来,县太爷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最终,叶文轩没挨板子,也没蹲大牢,却得了个“居家禁足”的判罚。
说是禁足,实则是叶家花钱买的体面,却比坐牢更让叶文轩难受。
回到叶府,叶老爷一把将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叶文轩一身。
“畜生!我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叶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旁边的藤条就往他身上抽。
“啪!啪!啪!”
藤条落在皮肉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文轩疼得嗷嗷直叫,却不敢躲,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叶老爷打累了,扔了藤条,指着他骂道:
“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苏家那边,你让我怎么交代!”
“从今日起,你给我在祠堂罚跪三个月,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祠堂半步!”
叶文轩趴在地上,浑身是伤,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苏府里,苏清鸢正坐在窗前抹眼泪。
她眼睛红肿,鼻尖通红,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好不伤心。
“爹!娘!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要我嫁的人!”
她把一张写着叶文轩丑闻的纸条摔在桌上。
“在青楼调戏花魁,还意图不轨!这种人,你们也要我嫁?是想毁了我吗?”
柳夫人连忙上前,把她搂在怀里:
“我的儿,别哭了,娘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
苏清鸢挣脱开,跺着脚哭道。
“要是你们逼我,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苏老爷坐在一旁,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他本以为和叶家联姻,能让苏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如今看来,简直是引火烧身。
“好了!别哭了!”
苏老爷沉声道。
“这门亲事,不提了就是!”
苏清鸢这才止住哭声,却依旧抽噎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苏夫人看着女儿红肿的眼睛,心疼得不行,暗暗发誓再也不提叶文轩的名字。
几日后,苏老爷带着管家,亲自去了叶府。
叶府的门房见了他,脸上满是尴尬,连通报都透着小心翼翼。
客厅里,叶老爷穿着一身深色长衫,眼下的乌青很重,显然这几日没睡好。
“苏兄,坐。”
叶老爷强颜欢笑,亲手为他斟茶。
苏老爷却没碰茶杯,开门见山:
“叶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文轩那事,闹得满城皆知,你让清鸢日后如何做人?”
叶老爷的脸瞬间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这种丑事,他还有什么脸提联姻?
“苏兄,是……是我教儿无方……”
叶老爷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
“这门亲事……是我叶家对不住你,对不住清鸢姑娘……”
“叶兄明白就好。”
苏老爷站起身,语气冷淡。
“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苏家与叶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我苏某,绝不可能让女儿嫁进你们叶家!”
说完,苏老爷拂袖而去,留下叶老爷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