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攥着那本《金光咒》。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墨尘:
“后面的功法呢?总不能一直练这个吧?”
墨尘正在擦拭佩剑的手顿了顿。
剑身在晨光下映出他冷淡的侧脸。
“没有了。”
他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怎么会没有?”
苏清鸢急了。
上前一步:
“你肯定还有,给我看看嘛。”
她晃了晃他的胳膊,笨拙地学习撒娇的样子。
墨尘却猛地抽回手。
眼神骤然暗淡下去。
像是有什么被触碰的往事沉了底。
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
“就这样吧,别再练了。”
“为什么?”苏清鸢追问。
“我明明有灵根,为什么不能继续?”
墨尘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天际。
云层厚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不为什么。”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就这样挺好。”
苏清鸢看着他的背影。
挺拔却透着孤冷。
像株长在悬崖上的松树。
永远隔着无法靠近的距离。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追问。
“是不是修仙有什么危险?你告诉我啊!”
墨尘终于回头。
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
有惋惜,有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痛楚。
“仙凡殊途。”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你该珍惜眼下的生活。”
“仙凡殊途?”苏清鸢愣了愣。
随即皱起眉:
“就因为这个?修仙了,就不能和凡人在一起了吗?”
墨尘没再回答。
只是转身往演武场走去。
玄色的衣袍在风里扬起一角。
苏清鸢站在原地。
手里的《金光咒》被攥得发皱。
她望着墨尘远去的背影。
心里憋着一股不服气。
凭什么仙凡就得殊途?
这一世她好不容易有了家人,有了安稳的生活。
难道想修仙,就得舍弃这些?
她不信。
日子照旧过着。
只是苏清鸢每日晨起。
总会偷偷练一遍《金光咒》。
指尖的光点越来越清晰。
丹田的暖意也越来越明显。
她知道自己在进步。
这让她越发坚定了念头——两样她都要。
只是家里的气氛,渐渐染上了些愁绪。
每次全家一起用膳。
苏老爷总会看着她叹气。
苏夫人则频频给她夹菜。
眼神里满是担忧。
“清鸢啊,”这日晚膳,苏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隔壁张御史家的公子,一表人才,娘想……”
“娘。”苏清鸢放下筷子,轻声打断她。
“我还不想嫁人。”
“可你也不小了……”苏夫人急道。
“女儿家总要寻个好归宿……”
“谁说女儿家一定要嫁人?”苏清鸢笑了笑。
夹了块排骨放进母亲碗里。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有爹娘疼,有生意管。”
“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就够了。”
苏老爷放下酒杯,眉头紧锁。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一个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守着我们。”
“将来我们走了,谁护着你?”
苏清鸢心里一暖,又有些酸涩。
她知道父母的心思。
可她想要的,不是相夫教子的安稳。
她想看看墨尘说的修仙界。
想知道长生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爹,娘,”她握住两位老人的手,掌心温热。
“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日子是自己过的。”
“只要开心,怎么过不行呢?”
她笑得坦荡,眼底闪着自信的光。
可苏老爷和苏夫人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女儿长大了,心思也藏得深了。
他们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什么,是他们触及不到的。
晚膳散后,苏清鸢回到房里。
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月亮。
墨尘说仙凡殊途。
父母盼她安稳度日。
可她偏想试试。
能不能在这中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拿起那本《金光咒》。
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吗?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
墨尘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
冷汗浸透了中衣,黏在背上。
像层冰冷的蛛网。
他胸口剧烈起伏。
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喉间还残留着梦中嘶吼的沙哑。
方才的梦境,还在眼前翻滚。
那是他刚筑基时,与师兄们去黑风渊探宝。
岩壁上的血还热着。
师兄的剑却已刺穿了师弟的胸膛。
“宝物只有一件,谁活着谁拿!”
曾经称兄道弟的人,眼里只剩下贪婪。
他握着刚到手的宝物。
看着满地尸体,竟有片刻的欣喜。
直到回家,看到的是被屠尽的满门。
“为什么要修仙?!”
他对着血泊里的父母嘶吼。
声音撕裂了喉咙。
挚友站在门外。
手里还滴着血的剑,映出他扭曲的笑。
“谁让你挡了我的路?”
画面陡然一转,是苏府的庭院。
苏清鸢站在月光下,指尖凝着金光,笑得张扬。
紧接着,便是漫天火光。
官差的刀劈向苏老爷。
苏夫人的哭喊声碎在火里。
他冲过去,却只抱住一片灰烬。
“不——!”
墨尘狠狠一拳砸在床板上。
木片裂开的声音惊得窗外的虫鸣都停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颤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梦中握剑的僵硬。
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闭紧眼,试图压下那股灭顶的寒意。
可梦里苏家满门的惨状。
与记忆中自家的血案重叠在一起。
烫得他心脏生疼。
“不能再让她练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当初把《金光咒》给她,不过是见她好奇。
一时心软。
可他忘了,修仙这条路,一旦踏进去。
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灵气会引来看不见的觊觎。
实力会招来躲不开的纷争。
她一个凡俗女子,又怎能应付那些刀光剑影?
他猛地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想去苏清鸢的房里。
必须把那本小册子拿回来。
必须让她彻底断了念头。
走到院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
月光透过云层,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想起白日里,苏清鸢说起“既要人间烟火,也要九天仙途”时。
眼里的光。
那光芒太亮,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逆天改命。
可结果呢?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才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伤养好了,就离开。”
他对自己说,声音冷得像冰。
留在这儿,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这样的人,身上带着太多血腥和因果。
靠近谁,就是把谁拖进深渊。
苏老爷的温和,苏夫人的慈爱。
还有苏清鸢没心没肺的笑……
这些都太干净,干净得让他自惭形秽。
他转身回房。
榻上的被褥还带着冷汗的湿意。
躺下去,却再无睡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作响。
像极了梦里亲人的呜咽。
墨尘睁着眼,望着帐顶的暗纹。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眼神里的挣扎渐渐褪去。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天亮后,他会去拿回《金光咒》。
然后,等背上的伤彻底结痂,就离开徐州城。
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
这样,至少能护着这家人,平平安安。
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