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找到墨尘时,他正坐在演武场边的青石上。
玄色衣袍被午后的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缠着布条的剑。
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他脚边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衬得他侧脸的线条愈发冷硬。
“墨尘,我要去青云宗了。”她走到他面前。
月白裙摆在石板上扫过,带起细小的尘埃。
发间别着支珍珠簪,是母亲新给的。
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却掩不住她眼底的雀跃。
“我爹说,过几日就陪我动身。”
墨尘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望着远处城墙外的落霞山,那里云雾缭绕,像幅泼墨山水画。
可在他眼里,那云雾深处藏着的是数不清的刀光剑影。
“去不了。”他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清鸢心上。
“你说什么?”苏清鸢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珍珠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为什么去不了?”
“因为你修为不够,天赋也可能不行。”
墨尘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就算费尽心思成了,也可能是杂役弟子,白白给宗门做事。凭我的经验,你进外门的天赋可能都没有。”
苏清鸢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这些我会想办法的。”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带上了火气。
“就算难,也该我自己去试!你凭什么一口断定我去不了?”
墨尘沉默片刻,没接她的话。
“你是不是又想拦我?”苏清鸢往前逼了半步。
阳光直射在她脸上,映得她眼眶微微发红。
“我问你,你在我家这些日子,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苏家的?”
“我爹为了给你治背上的伤,跑遍徐州城找‘赤血芝’。”
“花的银子够寻常人家过十年!”
她声音越说越急,裙角被风卷得贴在小腿上。
“我们家待你不薄吧?就算不帮我,也犯不着一次次泼冷水、拦我的路!”
“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墨尘的喉结动了动,垂下眼帘。
青石的凉意透过衣料渗进来,像极了当年家人下葬时,坟头那层冰冷的土。
他确实欠苏家的,欠这份不问缘由的收留。
欠那些带着烟火气的汤药,更欠眼前这双清澈眼眸里的信任。
“我不是故意拦你。”他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修仙不是游山玩水。”
他抬眼看向苏清鸢,目光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入门考核要断尘缘,一旦拜入山门,十年内不能回家。”
“就算侥幸通过,往后的日子,每日都要打坐修练,还要为更进一步与其他修士争夺机缘。”
“稍有懈怠就会不得精进。”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宗门里的资源要靠抢,功法要靠争。”
“今日称兄道弟的人,明日可能为了一枚丹药就背后捅刀。”
“你以为的仙途,其实是条踩着白骨往上爬的路。”
苏清鸢被他说得心头一窒。
可想起指尖那丝微弱的金光,想起梦里腾云驾雾的自在。
倔强又从心底冒了出来:“就算这样,我也想去。”
她迎着墨尘的目光,字字清晰。
“凡人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可修仙不一样,它能让我看到更多可能。”
墨尘看着她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也是这样,揣着本残缺的功法,对着星空发誓要逆天改命。
根本听不进师父“修仙是条孤路”的劝诫。
直到后来,亲人因他而死。
“你会后悔的。”他声音里带着疲惫。
“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苏清鸢抿紧唇。
“我爹娘都没拦我,你凭什么……”
“我陪你去。”墨尘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苏清鸢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带你去青云宗。”墨尘站起身,玄色衣袍在风里舒展。
“青云宗的规矩,凡俗子弟要参加入门考核,必须有起码练气后期以上修士推荐。”
“你爹去了也没用。”
阳光恰好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他眼底的复杂。
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既然拦不住,不如亲自送她去那片迷雾里。
至少……至少能护她过了第一关。
“真的?”苏清鸢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辰。
方才的怒气一扫而空:“你愿意帮我?”
墨尘没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她:“但我有条件。”
“你说!”苏清鸢连忙点头。
只要能去青云宗,别说一个条件,十个她也答应。
“入了宗门,就要守宗门的规矩。”他语气严肃。
“断尘缘不是说着玩的,踏入仙门,就要和你现在的生活说再见。”
他想起自己当年偷偷回家时,看到的那满院血迹,喉间发紧。
“我知道了。”苏清鸢的声音低了下去。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裙摆。
想到要很久见不到爹娘,见不到总爱缠着她的弟弟。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
可再抬头时,她眼里的犹豫又被坚定取代:“我答应你。”
“等我站稳脚跟,总有办法的。”
墨尘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这姑娘总以为,凭着一股执拗就能对抗所有规则。
像株迎着风雪往上长的青竹,不知道世间的风雨远比她想象的烈。
“好,距离入门考核还有半年,你多陪陪家人吧。”
他转身往客房走。
玄色衣袍在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清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
午后的风带着紫藤花的甜香。
可她心里却像揣了块石头,又沉又烫。
她知道墨尘没说假话,修仙路上的危险,他比谁都清楚。
可那又怎样呢?
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珍珠簪,阳光照在上面,暖融融的。
这一世能有爹娘疼她,能有机会触碰仙途,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哪怕前路真的有刀山火海,她也想闯一闯。
演武场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为她的决定伴奏。
远处的落霞山依旧藏在云雾里。
可苏清鸢觉得,自己离那片云雾,已经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