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海边的渔村离开时，不少村民会频频回头张望，或许是在恐惧未知的将来，或许是在留念村子里的生活。
又或许是在祈祷村庄能够平安无事——不少亲人不在的老人都选择留在村子里。
队伍的秩序也缘此在村庄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彻底稳定下来，迈特林才靠近西莉娅。
“嗯？啊、迈特林先生。”
西莉娅停下等待，迈特林借机来到西莉娅身侧。
“哈…小姐，不知该怎么称呼…”
“西莉娅，我的名字，直接称呼名字就好了。”
“西莉娅小姐，啊…这、可真是个古典的名字。”
迈特林的话让西莉娅感到有些尴尬，第一次听说夸人的名字能用古典。又或者，是在猜忌她的身份。
“感谢您的称赞，迈特林先生，但以‘古典’来夸赞别人，是否有些强行？”
迈特林箭步上前，为她描述起自己的猜想。
“西莉娅小姐，在我的老家的地界，一些村中的老人会依照传统，在长夜月的第三个礼拜为天空之神祭祀，西莉娅便是天空之神其中一个化身的名字。
不过既然您不知道，或许只是一个美妙的巧合。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命运使然。”
迈特林没有从西莉娅的眼中看到认同，那苦瓜似的表情似乎似乎是在向他表达反对。
“命运？如果您出自内心，那我可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字啦。”
迈特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乡的人们征服了天空，随后亲眼见证：天上没有神明，只有更广阔的星海。”
迈特林附和的笑了笑，虽然身为贵族，但他从没听过“星海”这个词。
“或许真如您说吧，不过在我的老家，西莉娅的寓意是责任和爱，即便您不相信命运和天神，我也觉得您应当为这美丽的名字，配上这样的解释。”
迈特林的话让西莉娅有些犯怵，为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或许是贵族礼仪，但在西莉娅眼里这种行为还是有些太过自傲。
当然，迈特林一说起责任，她便理解了他的切入点。
“告知村民海啸…不、依照你们的话，是巨浪要来了。而且通知别人也应该是义务，我们需要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哈哈哈。对，互相帮助。”
迈特林的笑容终于舒缓，不再那么僵硬，甚至引起了附近村民的注意，最近的几个人交流起了一些两人对话中一些陌生的词汇。
“有些古怪，按理说，巨浪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可现在的情况却有些奇怪。”
“小姐，来这儿前我的雪枭就十分不安，种种迹象都表明巨浪即将到来。您不必怀疑自己的推断。关于时间问题，我倒是有个猜想。我曾在东海岸的其他渔村听到过一些传说。”
“传说？啊、我并不是不信任的意思，请继续说下去吧。”
西莉娅虽然不是很看重地方传说的真实性，但听听也不坏。
“在遥远的深海中，生活着一只身形庞大，遮天蔽日的巨兽，那是神的造物。
百余年前曾有一支规模浩大的船队，为了开拓广阔的新天地，奔赴遥远的极东。
出海一周后，除了一艘载着三人慢慢飘回岸边的急救小船，其余所有人和五艘大型魔力船都迷失在了海面，直至现在没能归来。
据那三名幸存者的描述，海面突然升起迷雾，巨大的阴影在迷雾中清晰可见，风暴中那巨兽却骤然消失不见。
那沉睡百年的巨兽利维坦，它的翻身能掀起高达百米的海啸，它的振翅会刮起一阵阵飓风，席卷它们路过的一切。
风向无时无刻不在变更，混乱中，他们所在的船只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正在把破损的船只往海里挤压。
若不是他们在沉船前放下了救生船，恐怕早就葬身那片令人绝望的海域——他们登上救生船的短短几秒，船身已经下沉了两米。
他们十分幸运，既没有被木梁砸死，遇难时距离救生船放下的位置也很近，还没有因为迷失方向而绕死在海面。
同他们一样乘坐救生船逃生的并不少，一共十艘小船，但至今为止，那百余人的浩荡船队得救的也只有他们三人。”
西莉娅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水龙卷，至于触礁是不好说的。
刚才迈特林提到魔力动力船，既然有这种东西，或许所谓的利维坦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呢？
迈特林没给西莉娅多少思考的时间，接着向她讲述这个故事的后续。
“在他们漂泊回来后，宣称不再出海，准备远离海洋，回到内陆过安稳日子。本以为灾难能就此结束，没料想那竟是他们最后的遗愿。”
“遗愿？他们不是已经得救了吗？”
遗愿，那是她多么熟悉的名词，西莉娅的脑海中不觉浮现哥哥的身形，面容却模糊不清。
“很不幸，西莉娅小姐。他们还是没能逃过利维坦的魔爪，就在他们奇迹般地事迹将要流传开来，他们即将开启全新的人生那日的正午，退潮格外明显，一些居民甚至能感到地面有震动。
直到夜晚，那绝对是神才能拥有的力量。巨浪就像移动的高墙扑向海岸，毫不留情地将沿海约二十公里范围的一切吞食殆尽。”
“这么巨大的灾难，应该有所记录吧？虽然利维坦的真假无人能知，但那巨浪可是真实的灾难哦。”
西莉娅的话让迈特林笑出了声。
“哈哈哈，小姐，当然，那次巨浪的记载很清晰。这次的情形，也简直就是那场灾难的翻版，不过感受不到震动，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呢？”
“先生还真是乐观。”
“乐观，呵呵、说实话，我很恐惧，如果真是那么严重的灾难，我们……”
或许是顾虑到了什么，他没有接着说出那句话，但西莉娅也能猜到。
『跑不掉。』
不知从何传来一个近似自己内心的声音，西莉娅停下脚步，瞪大双眼试图寻找什么，却无法找到声音的源头。
“怎么了？小姐，您就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可见的人？”
“不、没什么，或许只是有些疲劳，让我产生了幻觉，迈特林先生，暂且先专注赶路吧，它可不会等待我们先找着一处安身之所。”
西莉娅只当刚才那是幻觉，一个源自自己的声音？与自己的音色相同，只当是幻觉吧，至少对于现在而言并不重要。
直到维纽里城门口，由于人数过多，需要逐一检查，短时间没办法完成。
一路上的观察，西莉娅已经大概了解这个时代，与自己猜想中的中世纪是差不多的。
但对于基础问题，西莉娅还有一些完全不知道从何查起的。
“迈特林先生…”
西莉娅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找到迈特林，可神神秘秘的感觉却让迈特林有些疑惑。
“小姐，怎么了？看您的样子，似乎有些顾虑？”
“我是有些顾虑。”西莉娅十分后悔自己对中世纪的基础知识了解不多，现在只能赌一把。
“是这样的，我可能…在这儿、没有身份。”
西莉娅的话让迈特林感到诧异，但他立刻找到回话。
“小姐，维纽里是极东的商业之都，并不限制往来人的身份，只要您符合规定就都可以入内。”
见西莉娅的顾虑并没有因此打消，迈特林才补充道：“您无须担心没有身份，加入商人协会或其他自由协会自然就有了身份。
不过您的衣着如此华丽，思想如此高洁，想必并非一般的平民。
我可以斗胆询问，您是哪位贵族的后裔么？我可以同维纽里的布鲁恩主教协商，送您回到自己的领地。”
西莉娅此刻既庆幸又担忧，庆幸的是现代工艺制作的衣裙不会让她被认定为奴隶，甚至有可能像现在这样被认为是贵族。
担忧呢，则是害怕她的礼仪不到位、常识不过关，哪怕自己真是贵族，出现纰漏也是会遭受质疑的。
迈特林既然对自己没什么意见，也是因为她在有意地控制自己的言行。
“迈特林先生，我、离家出走了。暂时不想回家。”
这话引人遐想，一时间迈特林竟不知如何开口，倒也确实合了她现在的处境。
“啊，这真是。十分抱歉，我不应过多质询，不过希望您能理解，这都是出于安全考虑。但我可以向您保证，维纽里绝不会拒绝一位举止言谈优雅又端庄，礼貌而高贵的小姐。”
对西莉娅来说只觉松了口气，那完全是用来打发人的说法。
但还不能完全松懈，谎言出口，现在，西莉娅需要编出更多个谎言来圆了这个谎。
她不知道迈特林将此理解成了贵族子嗣的篡位，甚至一度将她设想成某个国王的次女，因政治立场而被迫出走——这是非法的。
太阳神驾驶祂的战车回程休憩，与月神交班之前，他们终于抵达维纽里的城门口。
简单地保证与谈判，以一纸保释的代价，维纽里接受了流民入城的申请。
“下一个！啊、克里夫领的迈特林大人！”
“哈哈、说了多少次，你毕竟是我的学生，要敬称也该叫老师才对！”
“嗯？迈特林先生，你刚才说…他是你的学生？”
西莉娅倒猜想过迈特林的身份，没想到除去贵族身份外，竟还是一位教师。
“是啊，四年前他还是我的学生，由我教授武技。这小子天赋很好，是骑士中的翘楚。”
西莉娅真想不到，眼前这位面容方正、身形没那么健壮的中年先生竟还擅长武艺。但想来倒也合理，武艺毕竟是贵族的必修课。
“哈哈、我没有老师那么厉害，只是个蠢笨武人。二位，带着这么多人进城，是出了什么事吗？”
迈特林不想隐瞒，花了一段时间将一切都了告知对方，以及希望他前往通知沿海村庄的住民们。
“老师，果真如你所说的话，海岸边上还不止那一座村子，要通知就得赶紧了。但、救济权毕竟在教会那边，包括这些难民，我也只能让他们在城门附近待着，我恐怕是有心也无力啊。”
“教会那边我去说说，你就先让他们组织一下叫灾民们不要乱跑，随后尽早出发。”
“是！迈特林大、老师！我会尽到我的义务！”
西莉娅只感到一阵尴尬，怎么自己的话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就那么让人内心感到难受呢？
“事不宜迟，快些去吧，要注意安全。”
“感谢您的祝福，老师，为他们放行！你去通知二队，把难民们聚集在城门附近不要乱跑，其他小队紧急集合！”
见这位学生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倒和他老师那样子差不了多少。
“西莉娅小姐…您在笑什么？”
西莉娅突然的掩面轻笑让迈特林有些疑惑。
“我只是在感叹呀，你们师生真像。”
“小姐，我也得感叹，您面容姣好，说话做事十足的淑女，若是我的儿子也能像您一样就好啦，想来气人就不说这个了。”
迈特林的夸赞是出自真心的，他的女儿是喜欢胡搅蛮缠的，当然他也见过许多乖巧的学生，但像这样知分寸、有自己想法的学生却少之又少。
这话西莉娅不好接，但好在迈特林没有多加思考，话题又转了回来。
“您说的没错，他确实跟我很像，是和年轻时的我最像的一个学生。”
“那迈特林先生年轻时，一定是意气风发、才貌过人，立下过赫赫战功了。”
“哈哈、有些难以启齿，该怎么说呢？那时候一腔热血地往战场上跑，可真要上战场时，却又打起了退堂鼓——西芬之战，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
迈特林停顿了一会儿，就像很多中年人谈及自己的过往，越是深入就越是难以言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