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娅听出了迈特林不想接着说下去，或许是因为耻辱，又或许是别样的伤痛。
“话说回来，迈特林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原本难以启齿的话题突然的转换，确让迈特林也由衷的感谢这位小姐没有继续问下去——方才的总结已经让他回想起一些令人生厌的事情。
“是去教会，祈求祝福和庇佑，曾经我们拿巨浪没有办法，除了逃跑就只能等死。”
“您的意思是…现在有应对的办法了？”
西莉娅敏锐地抓住了迈特林话中的关键点，能应对海啸？一时间，西莉娅脑中只能想到那些小说中描写的超自然魔法。
毕竟就连科技发达的信息时代也无法消解海啸，人工干预只能削弱它的影响。
“针对巨浪，小姐，许多教会的学者研究颇深，在十余年前，布鲁恩主教就提出了对抗方案并成功投入使用。
那之前，他已经做了四年的神父，也因为这件功绩而祝圣成为沿海商业中心，维纽里的主教。”
“听上去是一位专攻学术的主教呢。但、迈特林先生，专攻学术是无大碍，但既然能研究出这般成就，想必他定是整日沉迷在学术研究中吧。”
“哈哈哈，这话可真是没说错，上次去见他，还是一幅学者样子，在闲暇时间痴迷于自己的研究。”
“当然，他并非一位贵族，却对礼仪颇感兴趣，因此”，他的话锋一转，“小姐，我希望你能拿出足够抵得上您华美衣物的谨慎，毕竟您在这边可并没有权势。”
迈特林没有追问西莉娅的过去，那是出于尊重，但面见主教提出要求则需要足够虔诚，僭越的行为会让哪怕是王侯也身败名裂。
西莉娅也只是从迈特林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能与这位主教友好相处。
沉迷于学术以致以学术为友人间问候的起草的人往往偏执，而自己恰好也算个偏执的人，可以预见的，或许在某些方面会有无法调和的矛盾，乃至针锋相对也不无可能。
“但往好处想想，来到这片大陆也只是眨眼之间，学者之间总以辩论找寻共通，又或许，我可以轻易取得这位奇怪主教的信任呢？”
她抬起头来，是想看看湛蓝的天空以求宽慰么？这或许是两个世界唯一的共通。
在迈特林的注视中身形柔弱的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才得以看清——她眼中没有迷茫，更没有恐惧。那是令人感到温柔的目光，就像和煦的风拂过面容、轻柔的叶落在掌心，能够将繁复的思绪抚平。
“我相信主教能够理解我，就如我相信人应当互帮互助。”
她的举止、她的言语，无不在向迈特林说明她是一位受到极高水平教育的优秀的淑女。可明明一眼看上去，与她年纪与外表相称的应当是蛮横与自傲。
或许真如他所想，这是一位来自其他大陆的贵族少女？
“哈、您的眼神可真是清澈，如果我的儿子能有您一半成熟就好啦。”
“可如果见不到主教呢？”
西莉娅直言她的担忧，如果见不到主教，那所有一切都无从谈起了——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抗灾活动。
“您放心吧，这儿的神父需要经常游走各地驱魔，有什么事都是主教亲力亲为，要想见到也十分容易。
。”
“那，救济呢？难民若是沦为奴隶，又有谁来负责呢？”
西莉娅的话让迈特林有些疑惑，谁要为此负责？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谁要为了他自己摔碎的玻璃负责一样。
“您是担心他们变成奴隶？避难的人们需要去先去教会申请临时的流难证明，以免被认为是奴隶而强行带走。
在没有这项规定之前，流亡的人们确实连奴隶都不如。”
“难怪那位村长，哪怕是面对那种灾难，也会那么纠结。成为奴隶啊…那真是…”
“但我也说了，那只是临时，过了保证期，仍旧容易遭受迫害。
也因此，为了不让您在这片大陆上受到迫害，您需要得到教会的认可和保证，以此证明您是一位自由人、一位高尚的贵族。
啊、当然，您无需担心这些村民们，我会亲力帮扶，让他们去我的领地工作、生活——以自由民的身份。”
低迷的情绪浸透着空气，阴影仿佛要从光鲜亮丽的城镇各处袭来。对西莉娅来说或许是幻觉吧，对于流亡的人们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都无法避免的伤痛。
当然，迈特林的话只说了一半，如果没能得到认可，自己也会同那些流民一般。但这并非他的错误，而只是出于善意的掩饰。
“小姐，我们到了。”
在二人的氛围即将到达冰点之际，那坐落于城中的教堂才映入眼帘。
踏上教堂的大理石台阶，此刻西莉娅才真正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震撼。
那些曾经只存在于书中、图片中破损的古迹，正毫无保留的向世人展示它们最美丽的样子——只可惜这震撼却只有她一人能懂。
门口的几根石柱足有十几米高，或许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魔法，这些石柱的竖纹十分规整，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踏入门径，巨大的内部空间和如梦中才有的巨大开窗，阳光从窗子直射而入，照拂整个教堂内部，仿佛任何一丝阴翳都无处可躲。
三座神的大理石像在阳光中明晰，祂们身下的小天使神情肃穆，恰似在举火高歌神明的伟业，祂们肩上的小天使面容愉悦，洁白的羽翼撑起这石雕的方形框架，视线与手指全都指向神明头顶的光耀，有一瞬间，竟让人觉着祂身后的光环熠熠生辉，如同太阳般光明！
奢华夸张的浮刻无不展示工匠的巧思，它毫无保留地展现着神的光辉，明亮所有人的耳目，站在这仿佛能接收来自两个太阳的光辉——一个在天边，另一个就在神明的头顶！
迈特林迈开步子，踏过织入神明治世画作的地毯，加快脚步上前与布鲁恩主教先行接礼。
“主教阁下，愿神主赐福，您近来的研究可还顺利？”
在西莉娅眼中，这位迈特林先生自然地跪下他的右膝，划着十字竟还在祈求神的庇佑。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对她而言仍旧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哦！欢迎你的到来，与我向神主索求知识的同行者，我最真诚的友人！
快些起身，我遇到了一些困难还需解决，在我焦头烂额的此刻你正巧来了！”
布鲁恩主教大步上前，亲自将迈特林扶起，正欲领到他的案前。
“不、不，主教阁下，还有更为要紧的…”
迈特林正要把话题引向要紧事，却又被他的话打断。
“这位是？迈特林，啊、哪怕是贵族的淑女也应当对神主抱有十足的敬意。可这位年轻的小姐…”
在他身旁的迈特林正要为她解释，又被西莉娅抢了话头。
“主教阁下，我认为，现在比起纠结这些繁复的礼节，迎接迫近的灾难更为要紧。”
“哦、不，这位小姐。”他的神色黯然，像是突然失了分寸，一时间无法理解即将发生的一切，“您是说，巨浪就要来了？但您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能遵守，我实在无法信任您的话语。”
西莉娅没想到只是没有行礼，竟然让他这么执着。
“您不信任我，也应当信任那位站在你身后的先生，您的友人、探求知识的同行者。灾难就在眼前，席卷一切的巨浪即将到来，就算站在我面前的是你的神主，祂也会认为我做的没错。
我说的话迈特林先生都能印证，正因如此我才要避免那些繁文缛节。但即便如此，我也给足了您尊重——哪怕灾难迫在眉睫。”
主教来回踱步，就连迈特林也受到惊吓，谁又能想到，西莉娅竟这样直白呢？
但迈特林还是接下了她的话，他毕竟做了担保：“主教阁下，我为西莉娅小姐做担保，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你、你，唉！无知的人啊，我歇了气，因为神主也会如此，原谅无知者在祂面前的第一次过错。”
“恕我直言，主教阁下，您刚刚的这句话中至少有三处不合理之处，当然，我没时间一一解释。”
西莉娅的驳斥让布鲁恩主教愣了神，却突然话锋调转。
“接下去的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你的神主在我脑中留下了余响，祂说灾难就要来了，而巨浪只是开端。
现在，巨浪就要来了，这会成为一场对这座城市的磨砺，又或是成为一切的末日，取决于主教阁下你一人的抉择。
和我在这里辩论礼节的对错？实在太过愚蠢。你和你的同胞即将死去，而你却在这里要将带来预警的信使贬为蛊惑人心的恶魔？”
布鲁恩主教的脸色有些难看，甚至有些恐惧。
“神主赐予你洞察事物的眼、明辨是非的脑和批判万物的口难道是为了让你把信使认作恶魔，将是非颠倒、主次混淆，最后在一片汪洋中忏悔自己的罪行？”
“啊、这…”
布鲁恩主教哑口无言，西莉娅则乘势而上，继续以语言与事实轰炸他卑微的学术性的自尊——而非朝圣者的。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拉起你的耳朵听着！你的教会中正有一批逃难的灾民，他们住在海边，一生没有都受到合适的教育，但他们都懂得在逃难时要互相通知，互帮互助，甚至有人主动维持队伍的秩序。
城门口的守城士兵在得知灾难将至的那一瞬间便做好觉悟，顶着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奔赴临海村庄。
而你却还在质疑！难道你受到的教育全都喂了海边的鸥？难道你在教会的朝圣都在做着无用的功？
多么可笑荒唐啊！你在修道院的老师会因你蒙羞，你的神主都会因此留下污点，你的信徒们会被你偏离朝圣路。
快些回头，差些被恶念掳走的祂的仆人！比起学术的研究，你更需要一场这样的痛骂来唤醒你沉睡许久的人性。
现在，如果你已经从自我为中心的梦中清醒，就快去组织抗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