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戍卫分别,西莉娅决定立刻前往教会与主教交涉,依丝卡却告知主教需要筹备为期三日的议会而无法待客。
三天…灾民们等不了那么久。
正当她站在街角,沉思着却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时,一个声音叫停了她。
“西莉娅小姐?真巧,您竟也在此处啊。”
斯维尔先生似乎正要去做什么事,刚才他的脚步还很急促,但他还是停了下来。
西莉娅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将眼下的困境全盘托出——主教需要去准备会议,而灾民的安置工作却刻不容缓。
“也就是说,需要和主教会面,却因主教阁下筹备圣典枢机座会而只能推迟?啊、确实有些麻烦,三日的时间也太久了,仅有三天的余裕。”
斯维尔不禁陷入短暂的思考。
“斯维尔先生,不知您是否愿意为我、为这些灾民争取?哪怕他们并非您的领民,他们也能传颂您的功绩,高呼您的尊名。”
西莉娅已经严格打磨自己的词句,征求意见之余尽量不显冒昧。
“呵呵、西莉娅小姐,这般客套话不必多说。我可以想办法将您带进枢机座会的客席,但这需要您为我做一件事——一件十分简单却非您不能的事。”
西莉娅斟酌一会儿,此刻的条件并不允许她做出选择,为了这些灾民,也为了立住自己的形象。
“我会尽己所能,当然也请您信守承诺。”
听到西莉娅的回答,斯维尔的脸上挂起微笑。
“小姐,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接下来的事只能你知、我知,远远地跟着您的那位小姐和站在我身后的那位先生可不能旁听。”
他刻意提高了嗓音好让“那位先生”听得清楚,眼神仿佛就在告诉他隐匿行踪毫无作用。
“修道士先生,请出来吧,这位威尔曼的领主先生需要我的诚意。”
听了西莉娅的话,他这才从斯维尔身后的暗巷中现身,摊了摊什么都没有的双手似乎是在表达他并没有打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西莉娅小姐,我知道一家茶店,那儿的红茶远近闻名,来自南方的刻茹娜国的特产——那是块丰饶的土地,以致那儿的红茶沁人心脾,令人愉悦。”
“那我可是十分期待呢,斯维尔先生。”
如约,西莉娅与斯维尔抵达这家坐落于维纽里城中心商业街的爱得利茶庄。
“这位先生,请出示您的会员证件。”
斯维尔掏出一块刻着字的瓷牌。
“斯维尔先生,请随我入座20号茶室。”
前台的先生转头吩咐坐在一旁的女孩儿道:“爱里,去打扫下17号茶室。”
随爱得利穿过右手边的连廊,连廊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庭院。
“城内竟然有这样巨大的庭院?这全是爱得利先生的私人财产?”
“呵呵,小姐谬赞,是第一次来维纽里么?这座城市的所有地产全归城主所有,哪怕教廷也无法涉足。我是一介商人,从城主手中租赁这块庭院用以谋生计而已。”
爱得利摆摆手,似乎将这一切都只看做幸运使然,但任谁都应知晓这只是自谦。
将二人领至一座湖边赏景亭,在这儿便可将这座庭院的大半光景尽收眼底。
“真是秀美,与我故乡的园林无异。”
“小姐满意便好,这茶庄建成至今已有十余年,现在便是它每年最唯美的一段时间——秋天,正是叶黄、枫红、蔷薇花未谢的时间。”
斯维尔表面这样说着,却是在意她说的“园林”二字,他从没听闻过这样的形容,且哪怕纵观世界也仅有王公贵族及其亲属才可能有机会见识到这样的花园。
但,她的礼节又并不那么得体,甚至会在人前露怯,又或者她当真是一位出逃的贵族,只是——
“这是我的幸运。”
斯维尔从思绪中脱身,爱得利正想为两人上茶,却被斯维尔叫停。
“爱得利先生,西莉娅小姐是我的客人,理应我来招待。”
看斯维尔的眼神,爱得利一下便明白过来。
“那、那既然斯维尔先生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再打扰二位,先行告退了。”
待爱得利走远,斯维尔才终于开口。
“西莉娅小姐,这里绝对安全,您可放心与我商谈。当然,我也需要确认您的身份,以免您与我的敌手作邻而我却浑然不知。不过现在还请入座,放松心神。”
请她入座,为西莉娅与他自己分别倒茶才终于入座。
“我会尽量作答。”
“那么,小姐。突然出现在极东的您,有什么信物能够佐证您的身份?”
西莉娅心中紧张着,但她只能强装镇定,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柄。
“这…啊,不知道我的吊坠是否可以为我辩护?”
西莉娅说着就将项链摘下,交由斯维尔。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眉头紧锁。仔细端详着手上这条项链,和它略显别致的吊坠——这显然不是一位普通贵族小姐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
“这可真是…哈啊、在深入了解前,还是让我们先跳过这个问题吧。”
他从没见过这样精巧的手工艺品,自认识趣地将项链归还西莉娅,没有继续追问。
随后扶起茶杯抿了一口,斯维尔闭眼享受着这片刻沁入鼻腔的清香。
他在回味,不仅是口中的茶水,还有自己对西莉娅的猜测。
而西莉娅呢?倒也好奇这茶叶如何,虽然自己并不懂得品茶。但眼下缓解压力的方式也仅有这一种了。
生疏地模仿记忆中导师喝茶的方式,清凉金黄的茶汤入口有些轻微香韵,并不涩口,随后清香便弥漫整个身心。最后醇厚的香气伴微甜的尾调反涌。
斯维尔很有耐心,留足了空白供两人享受茶水。
“清香味并不算太过浓烈对么?哈哈、这茶叶陈放有两年时间,苦涩味已经消去,留下的全是香甜。”
“如此价值不菲、温润适口的茶叶,斯维尔先生待客的方法可真是让人感到亲近,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我想您应该已经同某位美丽的夫人结合,诞下可爱的婴孩。”
他只是笑了笑,又如此细品一口,只是这次他的表情轻松许多。
“是啊、我的小女儿看上去同你一般岁数,但可远没有小姐成熟。”
“我能理解您的忧虑,先生。毕竟每一位父亲都希望自己年幼的儿女能够快些长大成人,建立一番功业,或是分担家里的琐事。
但我要纠正,我并不那么成熟,只是比部分同龄人见识更广。孩童的稚嫩本就是他们独有的优点,无需加以矫正。”
——依照她的阅历,这话并非谎言,或许与斯维尔先生想象中有所不同,但她并没有说谎。
“唉,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啦…”斯维尔怀揣悲色又喝下一口茶,“小姐,进入下一个问题吧。”
他突然站起身来,手平放似是要向西莉娅展示这一切景观。
“以您的见识,您对这座茶庄的印象如何?”
“印象啊…”西莉娅思索一番,“它美好、奢华,却让人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可城里的守卫明明众多、法律严明、无人可出巡逻队的眼。”
对待斯维尔的回答,西莉娅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她这才做出解答。
“斯维尔先生,离开故乡的人总会感到不安。”
斯维尔点头表示理解,但他还没有意识到西莉娅的意思,却被突然的掐断了思绪。
“先生,请听我说,我在这里没有身份,连一个平民都不是。在这座城市,这座商业都市。我只看到商人、圣职者和贵族的绅士淑女们能够享受生活。”
“小姐,这些话…”
还不等斯维尔说出口,西莉娅便将他打断。
“先生,我知道成为流民意味着什么,而我正在体验这种焦虑,因此我也希望为那些难民们争取到足够让他们通过努力活下去的机会。”
西莉娅的手攥得更紧,甚至被杯柄压出了梅红色的压痕。
“在我的故乡,大家可能会对讨要钱财的人冷眼相待,但一定会会热情的对待一个讨要饭食的人。因此,我不仅是为他们,也想为可能流亡的我和其他人争取一个机会。”
斯维尔的错愕并未消失,反而更重,“没有身份”——这几近鲁莽的坦诚,反倒让斯维尔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本想喝口茶平复心情,杯中的茶水却已经喝完。尴尬地将茶杯放回茶托,这才回过神来。
西莉娅刚才说的每一句都足以震惊任何一个贵族,平民不可与贵族平礼是自小便深刻入骨髓的教诲,他为西莉娅的热心肠感慨,竟也憧憬起那个描述中的她的故乡。
“好吧,小姐。不过您这样说就足以令我认可您的坦诚,小姐,最后一个问题,请容我做些许思量,这个问题就留到事成以后吧。”
“那么,斯维尔先生,您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重新沏好新茶,斯维尔才终于坐了回去。
“只需要您旁听,作为一位中立的看客,见证我与别派贵族间的针锋。”
“这是否有些…过分敏感?先生,派系间的纷争可并非我独自足够承受—”
“不、小姐,您代表的——是教会。”
不等西莉娅反应,斯维尔继续为其解释。
“主教阁下予我吩咐,他筹备会议仅是作为主办方观礼,他实际已经站在我们这边,无法自如地表达意见。因此、小姐,您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取,以您的智慧为您自己谋求一条路。”
“我没有万分把握,您知道,即便表现得再如何无私,想必我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对此我保有私心。您知道,这座城的人们虽然可悲,却也没有让我付出如此代价的理由。”
斯维尔又抿一口茶,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他又站起身,眼神如同一位胸中仅有正义的骑士般熠熠生辉。
“您放心,在这点上我向您保证,以威尔曼领领主的身份以及斯维尔·卓林·威尔曼·斯威奇之名向主神起誓,您的安全由我保障,任何人动不得您分毫!”
“有了斯维尔先生的保证,我也安心了许多,但我又该如何帮忙?翻遍全身,价值足当的物品也只有那件衣裳。而我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远离故乡的可怜人。”
斯维尔连忙上前,鼓舞她的思想道:“不要这样想,小姐。您记得昨日您对主教阁下的、那番振奋人心的讲说吗?
它深深感染了主教阁下,他说您的话令他受益匪浅:‘如一颗苹果树上结出的饱满果实,将我的脑袋砸得生疼、砸得惊醒’。
治灾归来后,主教阁下连夜将您说的那些全部抄录下来,裱在画框里。哈哈哈、我很久没见到他如此开心地疯狂了!”
斯维尔越是说的详细,西莉娅越是发怵,像是一把榔头敲在这尊活人石像上,要将她生生砸碎!
怎么会有这样令人尴尬的场面?她扪心自问:自己讲出那些话的时候就没有半分羞耻?
——没有!真的没有!当时的自己一置气便出口成章,思考全在流利的表达,一点羞耻都没有!
扶额的手微微挪动,不知该放在哪。双腿也紧并地疲劳,意识到时,膝间便已经有些疼痛。
为了保持自若的状态不被斯维尔看到,西莉娅强行镇定,所有的情感表达全在悄无声息间完成——至少在她设想中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