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中已经度过两日，正是一日的忙时，前来迎接西莉娅的斯维尔与一位穿着正式的枢机座会议员——同是边境贵族，曾为战友的另一人正在门厅等待。
“唉，可别说了。北方的袭伏谷彻底给匪人用山石埋上了，和北境各国的商路彻底断了，我们可得忙一阵子了。”
“还有你那边，前几天他都跟我说了，你这边情况也不见好，失踪那三个，两个是城内平民的女儿，另一个是菲斯领主的妻子！”
斯维尔眉头紧皱，捻着手中的烟草。
“情势不容乐观啊…打通商路只能多辛苦你们了。这场会议如果按照我们设想的方向，情况就能好得多。失踪案的事，我已经跟弗朗格女士说过了，她说不好查，恐怕还得等段日子。”
斯维尔深叹一口气，两人的期待一致，如今他只能指望会议不出意外。
站起身来舒缓僵钝的身体，正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斯维尔先生，还有…这位陌生的先生，我已经准备好了。”
“哈哈，小姐，这是参会议员之一，北境之地，梵森犁的领主，瑞恩·伯莱特。”
瑞恩刚才的愁眉苦脸立刻消失不见，但也能看到他的那些顾虑，虽然并不是对西莉娅的。
“来自梵森犁的，可敬的瑞恩先生，您好。方才我在楼上便听到您在事业上遇到阻碍，多么不幸，祝愿那拦路的巨石早日被凿除，好让您的功绩生辉。”
瑞恩听了，倒是高兴得挂起爽朗的笑容，笑着将斯维尔的女儿拿来作比较。口中说着上次见过这般大的小女孩儿，可没给自己好脸色，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至于斯维尔呢？他本还觉得西莉娅会有什么变化，可事实是，装着打扮、仪态言辞却并无改变。
但这倒也好，无需发生多大改变，这样的西莉娅对此刻的他便是最好。
在笑语中，这让人阴霾尽散的初次见面终于结束。
“那么，该出发了。马车已经备好，请二位随我走吧。”
一出院门，马车正在门口处等待。登上马车，车内坐处还铺着两层鹅绒坐垫。
透过百叶窗，城市中的人员由衣着褴褛的难民变作时尚的原住民，时而看向载着几人的马车，口中还议论着什么。
这趟行程并不太远，只是出于正式邀请的需要才乘马车上门。
“二位，请。”瑞恩先行下车，为他们撑开门帘，将二人稳妥领进维纽里最边缘的海崖城堡。
同时间，许多参议者也陆续抵达，带着下人的贵族老爷只将它当做一次简单的聚会，带着学徒的参议者则更多是让他们的学徒前来此处讨取经验。
“辛苦你为我们领路了，瑞恩。”
“哈哈、哪里，斯维尔先生，既然已经送到地方了，那我也不再叨扰。还有一些事项需要准备，我就先行告退了，愿一切顺利。”
瑞恩只是简单地在城堡大院内与二人作别，他的背影倒显得孤独了许多，来往的参议员，唯有他是独自一人穿梭于人群间。
“不知这座海崖城堡，还能屹立到何时呐…”
对着他莫名而来的感慨，西莉娅哑然，她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茬，四下打量这座城堡，来往的人很多，其中多数衣着打扮虽有些臃肿，却尽显华贵，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特点。
“啊、无需在意我刚才的话。那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请随我来吧，我带您去休息一会儿，接下去的议程并不轻松。”
随斯维尔先生到了休息室，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这儿很宽敞，内垫羊毛的座椅在这儿随处可见，每排客座前都依照座次摆放几片白面包和黄油，时不时还有仆人进来更换这些餐食，足够供上百人舒服地歇脚，缓解一路上的疲劳。
可令人诧异的是，这么大的休息室，豪华的修缮及足够贴心的服务，落座却不到半数。
西莉娅还在观察周围，却看到一位由夫人挽着的先生顶着几道鄙夷的目光主动走近斯维尔。
“先生！你拦在一位与你分量等同的贵族前，他前进的道路上可从不会容许有挡路的行人和石子！”
他的声音粗放，如同低音喇叭一般呕哑吵人的言语。
他的打扮奢华，手上还戴着一枚祖母绿金戒。
“这位先生，将他人称作拦路的行人，甚至石子，是否有些咄咄逼人？”
前来解围的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女性，她似乎并没有与男性同性。
气势骤起，让人情不自禁地将视线瞥过、驻停。在场多数贵族的目光尽数落在二者的对峙中，似乎将要开始享受着这场对峙。
西莉娅清楚，在这目光之中自己应当闭上嘴——她没资格对别人指指点点。
“这位女士，呵、当你的家宠拦在你的门前，并不为你退让半步，而你正要出门，我不相信你会毫不恼火！”
那位女士向前迈出脚步，将前来挑衅的男子逼开，拦在二者中央。
“您说的对，这位先生，但这里不是您的领地，也没有您的家宠。所有人都应当享受同等的尊重，而您，若是再这样无理取闹，这位无礼的先生，提斯缪尔的公爵及其领地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您会被驱逐出海崖城堡，失去参议的资格。提斯缪尔掌权家族的荣光也会因你蒙尘！”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就像是在述说着律令，不容置疑的决策和果决的神情仿佛漠视着这不守礼节的无耻之徒，甚至将那位无礼男子逼退几步，瘫坐地面，蹒跚难起。
“亲爱的，这儿的位置这么多，也不用非盯着那边的，快，我们快走吧。”
那名男子的夫人艰难的搀扶起她那肥胖的丈夫，焦急的话都要听不见。
那男子恶狠狠地瞪了斯维尔一眼，但转瞬间神情又变得慌张、甚至有些恐惧，狼狈地爬起身来，这才退离了休息室，没再继续针锋相对。
然而，这顺利的结果却让“观众”们有些失望，许多人沿着这场对峙述说自己的想法和对那名男子的谴责——他竟然没能贯彻自己的无礼！
“斯维尔先生，万幸您没有受他的亵渎。”
“哈、怎么会呢？海崖城堡的主人、维纽里的市长、端坐黄金源头的主人、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商业天才，伟大的弗朗格·维多利亚女士亲自为我辩护，若是教我远在城堡的夫人知道了，恐怕又得喧闹几日。”
弗朗格女士只是微微一笑，若是旁人恐怕就要在这番报菜名式的荣誉挂名中沉沦，陷入自我夸耀的陷阱中。
“斯维尔先生，和这位年轻的…小姐，直接叫我弗朗格就好，旁加那么多缀饰实在浪费。你懂得我的规矩，无论你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在我耳中也只有谁是谁，谁做什么事这类最简单的，语言方面的学者们称之为‘基础结构’的形式。”
斯维尔笑着，他似乎已经料到弗朗格会这么说。
“哈哈哈，弗朗格女士，您的性格真是从未变化分毫，不论怎样，还是感谢弗朗格女士愿意屈尊为我…啊、为我和西莉娅小姐扫清「阻碍」。”
斯维尔话一出口，弗朗格的语气刹那变得轻蔑。
“海崖城堡…伫立在极东之海上的这座城堡，我能为二位扫清阻碍，却无力清扫自己的宅邸，到头来还需得请外人帮自己打扫。海崖城堡每个角落里都散发着海腥气，也是时候好好打扫一番了。”
说着，她唤来正为前座换餐的女佣。
“让管家集合几位佣人，今晚前清扫出两间客房，茶几上得各摆两盏明灯，窗台上还得点上一盏熏香，明白了么？”
她的语速较慢，以致那女佣能一一记下、分毫不差。
“是的，弗朗格大人。”
“说过多少次，叫我弗朗格便是了，别总加些分割你我位次的赘述，我花钱雇你，而你收钱办事，我不是你的大人，你也不是我的仆人。”
像是发自内心地，这一串言语流畅通顺的滑出弗朗格的口腔，流入许多人的耳中，语气之恳切甚至让人猜忌这或许是她在人前故意的摆谱做样。
“好的，弗朗格…女士。”
女佣躬身谢别，反应之淡薄似乎这般对话已经是家常便饭，算不得稀奇。
“弗朗格女士还真是开明”，西莉娅由衷称赞她的思想，在这个时代有这种思想的人实在少见，“刚才有些失礼了，没能及时向您介绍自己。”
西莉娅伸出手来，却轮到弗朗格愣了神。
“弗朗格女士，十分抱歉没能及时做自我介绍，我是…”
“西莉娅小姐，这位年轻的小姐，我已经从那位执着学术的神甫口中知晓您的意愿，也正因此，我才想邀您作公证人。”
西莉娅突然皱起眉来。
“在顾虑这里的耳目吗？无需担心，这里没人能对你下手。”
一语中的，西莉娅不由得将目光聚焦到弗朗格那双包裹在西莉娅左手的厚实的手掌——那显然不是一双贵妇人的双手，它粗糙但温暖。
弗朗格向她立下保证：“西莉娅小姐，我以弗朗格之名为您作保。您是维纽里的贵人，是主导拯救灾民的英雄。在维纽里，没人能动您分毫，除非他先踏过我们所有人的尸首！”
西莉娅吃了一惊，不由咽下口水，她没料到弗朗格竟然能立下这样重的誓言。
“弗朗格女士，我还受不起您这样担保，说实话，我何曾拥有令一城之主都为我舍身的高贵。”
“不不、这是政治问题，您忘了么？您现在是不受教会约束的教会代表，您的安全出现问题，就是教会受到威胁，届时主教阁下非得唯我是问呐。”
弗朗格特意提高了嗓音，这段话都让其他人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十分刻意，简直就是为了让人听见才这样放声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