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诺顿的相遇出乎预料，虽然他的言辞令人反胃，好在他没有过分纠缠。
“理查德爷爷！”西莉娅正要敲门，艾瑞丝却直接推门而入，一头栽进了理查德怀中。
进门便能看到整齐有序、甚至还堆放了一些书信的写字台，往后看便是大理石外壁的壁炉，
“哎呦呦！看看是哪个小家伙呀？我还以为我的小艾瑞丝把我这个爷爷给忘了呢！”
理查德费了点力气将艾瑞丝抱起来，好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艾瑞丝看样子和理查德十分亲近，和善可亲的面庞上、皱纹的罅隙间都填满了慈祥。
在西莉娅犹疑的目光中，理查德将目光缓缓转向她，眼睛逐渐瞪大。
“这位…年轻的小姐。也过来坐下吧。”他的语气令人惶恐，与方才和艾瑞丝之间的亲昵完全不同，此刻的他精明、狡黠。
态度的巨大转变让西莉娅都有些心慌，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叫西莉娅，直接称呼名字就好了。”她没有过多解释，走向最近的椅子就坐了下去，她害怕解释的多了反而会让他以这样的语气继续质询，这样的氛围已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呵呵，不要紧张，既然我的小艾瑞丝是被你带来的，说明瑞恩肯定认得你了。”
“是的。今早就是艾瑞丝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理查德轻轻地揉着艾瑞丝的小手若有所思。
“是啊，爷爷。你不知道，今天早上她的手脚可冰凉了！她睡在椅子上的！”最后一句艾瑞丝特意凑近了理查德，像是说着什么悄悄话一般。
理查德的眼神缓和了些，眼神也不再那么锐利。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怪不得这位西莉娅小姐，动作还有些僵硬。”他对艾瑞丝的态度还是那么和蔼，只是转过头来又变了一番模样，不过比起刚才已经好了许多。
“西莉娅小姐，艾瑞丝她想必给你造成许多麻烦。瑞恩也是，怎么能麻烦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小姐，让她浪费精力在这种地方呢？呵呵。”
不知是否是他有意，理查德的这番话反倒扎进了西莉娅心里——她现在无所事事，若非是在弗朗格女士和布鲁恩阁下那儿挂了个名号，其实与流民也并无区别。
“哈哈、艾瑞丝妹妹如此纯真可爱，陪她玩闹又怎么叫浪费精力呢？”
“玩闹？”他面向艾瑞丝，故意露出嗔责的面貌，“艾瑞丝，你又胡闹了是不是？说了多少次——”
“不要拉着别人乱跑，不要大声喧闹，要文静！”艾瑞丝似乎是听多了，竟然抢了理查德的先，声音的升降语气的变化简直一模一样！若非那稚嫩的童声，一般人还真不好将二者的声音区分开来。
“唉！艾瑞丝！你这孩子。”理查德又摆出一副恼火的样子，仿佛真的要责罚艾瑞丝。
“爷爷，我才没有给姐姐添乱呢，不信的话你问问姐姐嘛！”
“啊…艾瑞丝说的没错。对了，理查德爷爷，弗朗格女士有样东西让我交给你。”
西莉娅一边说着，一边将银币呈交给理查德。
接过银币，先是仔细看了看，却皱起了眉头。
“艾瑞丝，先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爷爷有点非常秘密的事情要和姐姐说。”
“那爷爷把藏书室的钥匙给我，上次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
“好、好”，理查从怀中取出一把小钥匙，镂空出月亮的纹饰，“快去吧，艾瑞丝。”
拿到钥匙，艾瑞丝便头也不回的跑了，毕竟是小孩子，看她跑跑跳跳的样子真是可爱。
“唉，又不关门。”理查德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站起身来把门关上。
“西莉娅小姐。”他的语气一下子沉了下去，仿佛将西莉娅都沉入水底。
“我很庆幸，今天的我们能够站在同一战线。”
他几步上前，将那枚银币交还给西莉娅。
“理查德爷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西莉娅的疑问，反倒是理查德更加困惑。
“你当真不知道这枚银币？”
西莉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听他的话中语义，或许在理查德的想象中，她理应知道这枚银币？
“理查德爷爷，实不相瞒，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这片大陆的货币样式。”
他又一次皱起眉头，低下头来只是仔细思考了片刻。
“原来如此，弗朗格没和我说明白，这是她的错误。那么就由我来为你介绍吧。”
他从怀中取出又一枚钱币，同样是银币，在手上掂量着却差距明显。
弗朗格女士交给自己的硬币明显更加压手，仔细看，那上面的图案是一辆单匹马车，没有华丽的缀饰，只是一位普通马夫驾驶着木棚的载货马车。
“确实有所不同。不论重量、形制还是图案。”
西莉娅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瞳孔骤缩，眼神呆滞。手中的银币落在桌面上，这声音让贪财者心痒，却是西莉娅恐惧的源泉。
“又是新货币，又是空旷的堡场，明明是一座住宅城堡，却布置这么多防御性建筑…你们这分明是准备着反抗王权。”
理查德微笑着，“西莉娅小姐，这件事情还是不要继续过问为好。这是为你好。”
“那你又为什么要引导我得出这个答案。”西莉娅暗自后怕，如果弗朗格所谓的计划是指这件事，那自己就成了帮凶，若是他们反抗失败把她推上台面…
“难怪你们愿意收留我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弗朗格还让我来做决策，原来是这样。”西莉娅虽然紧张，但现在再紧张也没有用处，这样的想法反倒让她无比松驰，话语都有些轻飘飘的。
“不用这样敌视我们，我骗了你是不假，弗朗格把你的所有事情尽数说与我听本来也是为了继续验证你是否值得我们保护。或许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考验。”
“那结果呢？你不够满意？要把我拉上台面顶替罪名了？”
西莉娅没有心思关心他的感受，也没有想要继续观察他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贼船，再也脱不开身。
“当然不是了，恰恰相反，西莉娅小姐。你的回答令我十分满意，正如你与弗朗格分享的办法相同。毫无疑问，我们会继续保护你的人身财产安全，哪怕你现在并未拥有任何财产。”
他将西莉娅随意丢在桌面上的银币捡起擦了擦，从桌面上的小铁盒里再取出一枚银币又踏实的放在西莉娅的手心中，弗朗格的那枚则被他收入箱柜。
“西莉娅小姐，这本该是此次事件的第一笔酬谢，但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们的意图，那这两枚薇莉蔓货币理应是你的，当然，这是摩森特利德王国的官方钱币——作为通过‘考验’的回报。等这次会议结束，斯维尔先生会亲自付清酬劳。”
听到他这样保证，西莉娅低沉到谷底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
“所以，这就算结束了？理查德老先生，对你们的不信任，我需要一个解释，而不单单是一句轻飘飘的敷衍。”
西莉娅站起身来，以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的眼睛。
“既然你听弗朗格女士说了我的一切，我不曾对你们有所隐瞒，而你们却要这样对我的信任置若罔闻。
我并不寻求任何补偿，老先生，这些钱不属于我，我只会拿来那些属于我的报酬。”
西莉娅将那两枚银币摆在桌面上，两枚薇莉蔓没有缺漏。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适的回答，老先生，这关乎贵族的、海崖城堡的信誉。”
西莉娅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她能让海崖城堡的主办方取得民意，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失去支持、孤立无援。
“我活了…五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落得下风。两枚薇莉蔓，这可是一位骑士一个月的财政收入，你当真不要？”
西莉娅态度坚决。
“请收回它们，我无需这样的施舍。”
“好吧，西莉娅小姐。我为对您的不信任，诚挚的道歉，十分抱歉，还望您能接受。”
他闭上双眼，此生第一次品尝任人宰割的滋味——即便他只要动动手指，就会有一位善于不留痕迹的处理事务的亲信来帮他解决一切。
“最好没有下次。但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西莉娅转身推开门，恼怒过后是一阵悔恨，但此刻后悔也来不及，话说出口就没办法再收回。
“我去看看艾瑞丝小姐，藏书室往哪走？”
“咳咳、左边走廊尽头就是了。”
没有片刻犹疑，西莉娅转身就走了，顺手关上了门。
走出去只一段路，确认理查德没跟过来后她才靠在墙上深呼吸起来，现在想来她还是有些后怕，心脏高速泵动已经有一段时间，她只是往最坏的方向猜想，哪知道正中他的意思？
她拍了拍脑袋，妄图拍走那些恐惧和悸动，但生理的变化哪又是自发能够轻易控制的呢？心脏依然在以极快的速度跳动着，好像就要蹦出她的胸膛，冷汗一阵又一阵。
开什么玩笑？她刚才差点与反叛自己祖国的人同流？那打通北边的商路又是为了什么？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如果就这样平淡的结束，拿到报酬以后再也不和他们有任何接触，就这样！西莉娅心想，她纠结着、烦恼着。
但离开了这些人，自己又该怎么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呢？
西莉娅虽然已经工作几年，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内，记忆中似乎未曾有了解过这边的工作体系。
“如果能进修道院的话。不、那要钱，也要身份……
如果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建家。不，这个时代的粮食本就稀少，单靠自己根本无法生存……
那、凭借自己的知识去闯荡从商？不、这是最坏的路，她没有钱，也没有人脉，万一砸在谁身上就再也没有生路……
那我…”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可能全部排除，她聪明到足够想到所有选择可能的下场。
但恰又蠢笨到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抉择，该继续帮助他们，让自己获得一个摇摇欲坠的高贵身份？
还是就这样放弃，然后在这片土地——这片陌生而对外人带些敌意的土地上，做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普通人？
——不、或许连人也做不成。
“那么…难道还要…”——还要继续把这个谎圆下去吗？
西莉娅的大脑已经热得发烫，她从没有如此切实的感受到未来的结果在当下的投影竟会这样残酷又不讲道理。
她简直就要哭出来，但哭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没人会因为她哭了就把目光投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