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撑开有些疼痛的眼皮，见抱着书本的艾瑞丝正在用她那双饱含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啊…”
她庆幸自己没有哭出来，刚才的思绪过深，以至于她没能听到艾瑞丝的脚步声，但这不重要了，焦躁的心虽然还在极速跳动，却不知为何平静了许多。
“姐姐你的表情好难看，嗯……”
“我没事的，艾瑞丝。”
她没有理会西莉娅敷衍似的回答，只是在身上摸索着什么，支撑着书本不落在地上的那只小手颤颤巍巍的。
“姐姐，给你这个！”艾瑞丝从衣服里掏出来了一个油纸包，若隐若现的可以看得出里面的东西是圆盘状，比她的巴掌还稍小些，还散发着一点淡淡的乳制品的香味。
“这是？”
西莉娅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叠放在一起的两块做工精致的圆形饼干、没有裂口。
“曲奇有开心的魔法，姐姐吃一块就不会难过啦！姐姐你不吃的话，我可拿走了哦？”
被艾瑞丝这样天真的话语，那大方分享零食、回过神来又有些舍不得的小动作逗得，西莉娅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了许多，捏起一块曲奇，粉粉的有些掉渣，幸好有油纸包兜着没有撒在地上。
咬下一口来，虽然口感比起她印象中的曲奇更加粗糙，小麦粉与奶制品的香味也略显逊色，这些叠加上甜腻的口味，甚至这样的甜度以往会让她感到饱腹。
但起码现在，这过分的甜味却让她感到舒畅，心中的悸动终于停下，身体也舒服了许多。
“艾瑞丝，谢谢。”
“不用谢！”
艾瑞丝从油纸上拿走另一块曲奇，禁不住甜食的诱惑，艾瑞丝几口就吃掉了大半。
直到只剩下最后一点儿，艾瑞丝饱含不舍得将它塞进口中，咀嚼缓慢起来，慢慢回味起甜甜的曲奇。
“真好吃，姐姐也开心起来啦！太好啦。”
西莉娅笑了笑，没有扫兴的意思，她摸了摸艾瑞丝的脑袋——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对待可爱的小孩子，谁会忍得住不多做些肢体接触呢？
“艾瑞丝刚才在做什么呢？这本书不轻吧？我来帮你拿吧。”说着，西莉娅就要伸手，却被艾瑞丝扭过去的身体拦住。
“嗯？！不要，理查德爷爷说这本书可不能让别人看！”
艾瑞丝别过脑袋，不再给西莉娅更进一步说明的机会，又忍不住偷偷瞧她一眼。
“好吧好吧，我不看。艾瑞丝，这么快就回来啦？”
“咕…平常都是理查德爷爷带我看书……”
见她有些不想说的样子，一下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那，我来充当翻译？”
“姐姐？嗯…啊，可是这个不能给你看！我还是去找理查德爷爷吧，姐姐再见～”
说完，艾瑞丝便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西莉娅有些愣神，既然艾瑞丝不给她看那本书，那就只好自己去藏书室里看看其他书，好了解这个世界吧。
总不能逮着别人问常识性的事儿，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是一块待宰的鱼肉吗？
步入藏书室中，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阅读与等待。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奇观从未被系统性地考察？
查阅地理相关的书籍，其内在逻辑似乎有断层。
“什么？天地倒转？”
西莉娅有些惊异于这本《地理史》的遣词造句，怎么会如此神学化？
她无法理解，这些书本中似乎都隐去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书本中的内容都在印证普遍的奇观，却并没有书本去详细考察这些奇观的成因？
又或是…刻意没有收录？为什么？这明明是认识世界的重要途径。哪怕是受宗教限制的现在，也不应该因为宗教而对这些加以限制啊。
她有些纠结，将书本合上，再去试图寻找更多书籍，西莉娅不知道这是否能最终解决她的疑问，只是徒劳的阅读着，剥离文字中的宗教属性、试图去拆解它们的本意。
就像——她在作为一个研究者在阅读论文一样。
只不过，这篇由无数书本联合构成的有关世界的论文，既没有严谨的逻辑证明，也没有自我批判式的论证，形式上是乱七八糟，用词上更是主观色彩强烈，信息失真程度前所未有的高。
但，作为职业，她已经习惯了。
这个世界的血液、脉搏甚至皮肤中都填满了神话，又或是因这个藏书室的限制。
总之，若是将神话的部分认可，那么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完整。
似乎在这里，神话不单单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意志的外显，而更多是一种实用的，现实的存在。
不知不觉间，藏书室那唯一的窗户也不再揽入直射的日光。
“西莉娅姐姐！姐姐？”
从书本中脱身，西莉娅这才发觉已经是中午。
“嗯？是谁？啊，艾瑞丝？”
“姐姐，弗朗格姐姐在让人到处找你呢，理查德爷爷说什么…你至少还要见证这场会议的结果。就是这样，总之姐姐快出来啦！”
合上书本，虽然自己有意想要整理完再走，但既然弗朗格女士这么着急找自己，那也该走了，整理如此多的书本，就交由他人处理吧～
……
会议室内，经过无数次碰撞，结果终于落地，弗朗格毫无疑问已经取得了胜利。但，与西莉娅最初所想却相去甚远。
“怎么了？西莉娅小姐，身体不适的话，需要去休息一会儿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走神。弗朗格女士您多虑了。”
西莉娅仍在思考自己是否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自己分享的方案取得了胜利，却也埋下了隐患——那时的她没有意识到弗朗格的真实面孔，自己给出的方案很可能最终结出恶果。
“那么，感觉如何？”
“你指的是什么？弗朗格女士？”
——“自由辩论时间！请各位有序发言。”
弗朗格抿了一口茶，这还是第一次，不属于西莉娅印象中的弗朗格的习惯。
这是第三日，也是会议的最后一天，此刻的会议更接近一场表演，参会的议员们有近半数没有到场。
现在，不再需要弗朗格在台上主持。坐在观议席，退下高台的她。这就是属于她的放松？
“我们已经全盘托出，我们的希望、索求和为此做出的行动。”
她的眼神是真挚的，就像在对西莉娅发起一种邀请，恳切的目光正在请求她能够参与到弗朗格的事业中。
但，只是针对“邀请”这一件事实，而其他的呢？弗朗格似乎并不在乎。
“请容我考虑，弗朗格女士。我需要一定的时间。”
西莉娅从桌上捏起一块饼干咀嚼，是艾瑞丝给她吃过的那种。
“当然，不过你也应该清楚，西莉娅小姐，我认为，你的立场并不取决于你。”
“无需向我解释，弗朗格女士，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摇摆不定。”
——啪！——“下面，本会议章程遵循……”
弗朗格放下茶杯，站在西莉娅身前。
“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们都是朋友，在你需要的时候，你随时可以来依靠我。如果你想要离开维纽里，我也可以为你打通路径——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是无法被理解的。”
此刻的她简直像是真的与西莉娅建立了“友谊”一般，但其背后仍然有立场问题。
“有机会的话。弗朗格女士，我想，这里存在超脱于工具的奇迹吧。”
弗朗格的表情有些疑惑，于是坐下来细细思考。
“你指的是…神迹吧？西莉娅小姐，这是教会的课题，对我们——世俗贵族是无权探寻的领域。”
“不，若这种神迹已经被应用于现实，它就不应该被赋予神圣性，任何影响现实的力量，都有义务接受世俗的洗礼、磨合，否则那就只是原始野蛮的暴力，而非奇迹。”
弗朗格瞪大了双眼，她的双手停滞了，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一个她始终没能洞见的真相。
但，那股异样转瞬便平息了。
“啊…我不会惊讶于你的暴论了。但，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方向，西莉娅小姐。”
西莉娅看向弗朗格。
“请说吧，不触及原则的东西，我不会公然与其对立。”
“好的，西莉娅小姐”，弗朗格的表情松弛了下来，似乎已经完全理解了西莉娅的想法，“克莉丝汀魔法学院，第一个挑战神迹的学院，也是我毕业的学府，建校已有七十余年。若有需要，我会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当然，是以进修的名义。”
虽然此前稍有摩擦，但西莉娅能感受到此刻弗朗格是以朋友自居，正以协助的姿态向她伸出援手。
怎么办呢？答应她吧，不过要提出条件。西莉娅只是心想，对方已经展露过獠牙，不可能不提防她随时扑向自己，哪怕她现在卸下武装。
“谢谢您，弗朗格女士。不过您帮我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
我能确认的只有您绝非是单纯为了我，当下这种选择对你我都无害，但我需要额外的保证——我无法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将生命当做筹码。”
“可你确实已经穷途末路，如果我是赌徒，那接受一个赌徒的援助，意味着你也不得不置身事内。”
她的语气瞬间便冷漠下来，似乎刚才的那般好意竟又是一层伪装。
——“请棉毛商代表，菲斯特先生发言！”
棉毛商，一个极其言重的词语。代表它，意味着这个人不止是在窃取话语权，还拥有控制权利的暴力手段。
现在的西莉娅，正是在和一个与他在权利上别无二致的人对话、争取，而自己只是一个平民……
“这是两件事，弗朗格女士。请不要混淆个人情感和立场问题，今日的我接受您的帮助，来日的我必会以合适的方式偿还。
但请您理解，我有自己的原则，站在自身的立场上，我无法将我‘交易’给你——我理应享有选择自己去面对未来的权利。”
“哈哈，西莉娅小姐，你很聪明，但这种聪明并不适合用在这种问题上。”
她又端起杯子，以一种诡谲的眼神看向西莉娅，稍稍低头掩去一半的瞳孔更显锋利、抹红的双唇如此毒辣，喝茶的动作又带着些许顿挫——她是如此惬意。
“小姐，您提到过，权利的本质是话语权，那你觉得现在掌握话语权的是你还是我？”
她的话语冷漠，像是在对待一个死不招供的仇敌，她的眼神毒辣，像是把西莉娅看作一个在掌中翻滚的猎物。
“啪！——”
一声清脆的槌音，这是决绝的声音，此刻似乎站在弗朗格那一边，宣誓着她的权力远非西莉娅几句话所能撼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