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婴儿混沌的感知中,以一种缓慢而粘稠的方式流逝。大约一个月过去,董白(李维)对这具身体的无力感稍有缓解,至少脖颈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软塌,偶尔能在被竖抱时,凭着意志力,勉强支撑住那颗相对于身体来说仍显沉重的脑袋片刻。视觉也进一步清晰,能分辨出母亲董氏衣裙上更复杂的缠枝莲纹样,王嬷嬷发髻间那根略显俗气的金簪,以及窗外投射进来的、带着凉州特有干燥尘粒的阳光。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被骤然打破。
起初只是觉得比平日更有些烦躁不安,身体内部仿佛有一股无名火在烧,小小的手脚也莫名有些发凉,触碰起来如同玉石。他(她)试图用哭闹表达不适,但那哭声比平日微弱,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嘶哑。
“小姐今日似乎精神不济,吃得也少。”奶娘张氏有些担忧地对王嬷嬷低语。
“许是天气转凉,有些不适应。多盖一层锦被便好。”王嬷嬷不以为意,摸了摸董白的额头,并未察觉异常。
但到了后半夜,情况急转直下。那火烧的感觉骤然加剧,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投入了熔炉,额头烫得吓人,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气流。意识在高温中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奶娘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身上滚烫!怕是惹了急惊风,发起高热了!”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母亲董氏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带着哭腔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白儿!我的白儿!你怎么了?别吓唬娘亲啊!” 她那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激得他一阵颤抖。
王嬷嬷的声音也变了调,尖锐地吩咐着:“快!快去请医者!骑快马去!再去前院禀报老爷!快啊!”
整个院落瞬间被紧张和恐惧的气氛笼罩。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身体的灼热和阵阵寒意交替袭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喉咙里只能发出痛苦的、微弱的呜咽,连放声大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几张充满忧虑和恐惧的脸庞在晃动的烛火下如同鬼影。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般由远及近,房门几乎是被暴力撞开,带着夜间的凛冽寒气和浓烈酒味的庞大身影闯入内室,正是董卓。他只穿着寝衣,外袍胡乱披着,头发也有些散乱,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起。
“怎么回事?!吾孙如何了?!”董卓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带着沙场宿旅的煞气,震得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落下。他一把推开围在床榻边、手足无措的婢女和刚刚被连拖带拽请来的、面色苍白的老医者,巨大的身躯有些笨拙地蹲下来,伸出粗糙如砂纸、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几乎是颤抖地触碰董白滚烫的额头。
那带着凉意和老茧的触碰带来的细微刺痛感,让董白(李维)模糊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他(她)看到董卓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此刻却写满了焦躁与一种近乎狰狞的担忧的脸。那双惯常闪烁着凶戾与算计光芒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他(她)因高热而通红、甚至微微抽搐的小脸。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孩儿都照看不好!”董卓猛地回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般扫过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婢女和奶娘,最后定格在浑身筛糠般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老医者身上,“你这老匹夫!还愣着作甚!治!给某好好治!若是吾孙有半点差池,某剐了你们全家喂狗!” 他那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带着西凉边地特有的残酷和血腥味,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连炭火盆的光芒都显得黯淡了。
老医者吓得面无人色,涕泪横流,连连叩头,额角瞬间青紫一片,抖着声音道:“将……将军息怒!小老儿……小老儿定当竭尽全力!小姐此症来势凶猛,似是风邪入体,引发高热惊厥……”
“某不管什么风邪雨邪!某只要吾孙安然无恙!”董卓咆哮着打断他,声震屋瓦。
老医者不敢再多言,抖着手再次上前,翻开董白的眼皮看了看,又仔细诊脉,眉头紧锁,匆匆写下一剂药方,颤声道:“速……速去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务必让小姐服下些许……”
董卓就那样如同铁塔般守在床边,不肯离去。他时而暴躁地在并不宽敞的内室里踱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板咚咚作响,仿佛要将地板踩穿;时而猛地停下,俯下身,用那粗得能磨破树皮的手指,极轻极轻地、几乎带着一种与他体型气质全然不符的笨拙温柔,抚摸董白的脸颊和稀疏柔软的胎发,嘴里发出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低沉而沙哑的哄慰:“白儿莫怕,乖孙莫怕……阿翁在此,什么邪祟都不敢近身……阿翁在此……”
李维的灵魂在这具备受煎熬的小身体里,感受着这一切。高热的痛苦是真实的,意识在燃烧和冰寒中沉浮,但董卓这反常的、混合着极致暴戾与笨拙温情的表现,更让他内心受到巨大的震动。这不再是那个史书上脸谱化的、纯粹残暴的权臣形象,而是一个真切地、甚至有些过度偏执地疼爱着孙女的祖父。这种复杂而强烈的情感投射,让李维心情无比复杂。他深知董卓未来的残忍与倒行逆施,从理智上厌恶排斥,但此刻,这份近乎蛮横的、以死亡威胁为背景的关爱,却又成了他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生命脆弱不堪的时代里,于生死关头唯一能抓住的、强有力的庇护伞。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矛盾。
药终于煎好了,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草药味。被小心翼翼地喂下时,大部分都沿着董白无意识紧闭的嘴角流了出来,沾染了华丽的襁褓。董卓看得心急如焚,额头青筋暴起,几乎要亲手捏开孙女的嘴去灌,被满脸泪痕、却强自镇定的董氏哭着拦住:“父亲!不可!让女儿来,慢慢来……”
一夜的折腾,呼喝,哭泣,低语。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深蓝,再透出微弱的鱼肚白。当天边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洒入一片狼藉的内室时,董白的高热终于奇迹般地稍稍退去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他(她)沉沉睡去,小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慢慢消退,只剩下疲惫的苍白。
董卓一直紧绷如同满月弓弦的庞大身躯,直到这时才猛地松懈下来,他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如同风箱拉动。他伸出大手,再次探了探孙女的额头,确认那吓人的滚烫已然消退,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憔悴不堪、几乎虚脱的女儿,又用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跪了一夜、如同惊弓之鸟的仆役和瘫软在地的老医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今日暂且记下尔等项上人头!都给某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伺候!若再有任何纰漏,定斩不饶,株连三族!”
那冰冷的话语,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连叩首保证。董卓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那脚步声依然沉重,踏在黎明寂静的走廊上,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狂暴,多了一丝疲惫。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如同一次残酷的洗礼。李维在鬼门关前真切地走了一遭,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婴儿身体的极端脆弱和这个时代面对疾病时的无力与野蛮。同时,他也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董卓对他这份近乎偏执的宠爱,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护身符”。然而,这份宠爱固然能提供强大的保护,但其背后所蕴含的霸道、无常与血腥意味,也让他心生凛然,警惕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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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那场生死风波,董白(李维)在更加精心的照料下逐渐康复。恰逢她满月,董卓显然有意借此机会冲喜,并大肆宣示对孙女的宠爱与重视,下令在狄道城中的府邸大办宴席,广邀凉州地界的同僚、部将、地方豪强乃至有名望的士人。
这一日,整个董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车马辚辚,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宴时分。李维(董白)作为今日毋庸置疑的“主角”,被母亲董氏用最柔软华丽的蜀锦襁褓包裹着,颈项间还挂上了董卓特意命人打制的、沉甸甸的金镶玉长命锁,抱到了前院宴客厅旁特意设置、铺设了厚厚地毯、炭火充足的暖阁里,供重要的宾客们轮流观看、道贺。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让他得以超越婴儿房的局限,第一次较为清晰地“观察”这个即将与他命运死死捆绑的权力集团核心成员,以及他所处的这个世界。
暖阁内香气氤氲,炭火烧得暖融融的,与窗外陇西之地早春尚存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他被母亲抱在怀里,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大厅传来的喧嚣——觥筹交错的清脆撞击、男人们粗豪或文雅的谈笑、以及董卓那极具辨识度的、洪亮而略带沙哑、充满自信的笑声,那笑声往往能压下所有的嘈杂。
最先过来的一拨人,显然是董卓的亲属。一个面相与董卓有几分相似,但颧骨更高,眼神更为阴鸷、身形也稍显瘦削精干的中年男子(李维猜测这很可能就是董卓之弟,左将军董旻),他凑近看了看董白,脸上挤出一丝算不上热情的笑容,说道:“兄长,此女眉目确有几分我董家英气,眼神清亮,是个伶俐的。” 话语虽是夸赞,但眼神深处却并无多少温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这件“物品”的价值。
另一个较为年轻、衣着格外华丽、甚至有些浮夸的男子(应是董卓侄子董璜),则立刻笑容满面地接口,言语极尽奉承:“叔父所言极是!我看小妹这面相,额广鼻挺,乃是福缘深厚、大贵之相!将来必定是母仪天下……呃,是光耀我董氏门楣的贵人!” 他差点失言,连忙改口,那热情显得浮夸而刻意,引得董卓哈哈大笑,显然颇为受用。
接着是几位身披戎装、皮甲上还带着风尘痕迹、浑身散发着剽悍之气与淡淡血腥味的将领。他们大多身材魁梧,声若洪钟,步履沉稳。其中一人肤色黝黑,嗓门极大(或许是日后著名的李傕?此时尚显年轻,但已颇具威势),他笑着对主位上的董卓洪声道:“主公!小姐一看便知是秉承了我西凉铁血的将门虎女!末将在院外都能听到小姐那中气十足的哭声,哈哈,将来定非池中之物,必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引得董卓和周围一众武将哄堂大笑,纷纷附和。
另一人(气质更为沉凝,目光锐利,可能是郭汜?)则较为沉稳,上前恭敬地抱拳行礼,说了句:“恭贺主公弄璋……呃,弄瓦之喜,小姐安康,便是吾等之福。” 虽措辞略有尴尬,将“弄璋”(生男)说成了“弄瓦”(生女),但态度显得更为实在,董卓也不以为意,笑着摆了摆手。
还有一人(面色微黄,眼神灵活,带着一丝精明算计,可能是张济?),他的目光在董白身上停留片刻,又快速而不失礼数地扫过在场侍立的女眷,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精光,随即也送上了一番得体的祝贺。
李维(董白)静静地“观察”着,凭借着他超越时代的灵魂和洞察力,从这些人的神态、语气、措辞以及彼此间微妙的互动间隙中,捕捉着无形的信息流。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以董卓为核心的军事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像李傕这样看似粗直、善于迎合的,有像郭汜这样更为务实低调的,有像董璜这样阿谀奉承的亲戚,也有像董旻这样可能暗藏心思的血亲,更有像张济这样眼神闪烁、心思难测的。董卓看似粗豪不羁,但能驾驭这样一群性格各异、绝非善类的骄兵悍将,其手腕、心术和平衡之道,绝非史书寥寥几笔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随后,一些文士打扮的幕僚也前来道贺。他们大多衣着相对朴素,言辞文雅,引经据典,但眉宇间多少带着些寄人篱下的谨慎与依附之色。从他们与董卓及将领们的交谈碎片中,李维的耳朵如同雷达般捕捉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确知消息,北地战事已定,段纪明(段颎)将军于逢义山大破羌胡,斩首八千余级,陛下闻奏大喜,必有封赏……”
“……雒阳传来密信,陛下近日颇信方士,于西园大兴土木,筑‘裸游馆’、‘流香渠’,日夜嬉游,政事多委于阉宦……”
“……听闻顿丘令曹操,任上以五色棒严明法纪,杖毙蹇图,得罪了蹇硕,恐不容于京师,其父曹嵩正四处活动……”
“……并、冀一带,颇有传言,钜鹿有道人张角,自称‘大贤良师’,持九节杖,以符水咒说疗病,颇有效验,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其徒众曰‘太平道’,如今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扶老携幼,前往投奔者络绎于途……”
这些零散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组合、勾勒。段颎大破羌胡,汉灵帝荒淫无度,宦官势力熏天,曹操初露锋芒便遭挫折,以及……张角与太平道!这个名字和这个组织让他心神一凛。黄巾之乱的巨大伏笔,此刻已然深深埋下,并且其声势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浩大。历史的车轮,正沿着它那血腥而既定的轨迹,毫不留情地向前碾压。而他,董白,就置身于这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时代漩涡最前沿。
就在他思索间,暖阁外传来一阵稍显不同的议论声,似乎是两位来自东方的宾客在交谈:
“王兄,你从冀州来,可知那钜鹿张角,果真如传言般神异?”
“确实如此!弟家中一远亲,罹患恶疾,群医束手,后得大贤良师以符水救治,不过三日,竟能下床行走!那张角不仅医术通神,且常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倡言平等,周济贫苦,其门下弟子皆以‘善道’教化世人,故而从者如云。便是州郡之中,亦有不少官员、甚至宫中宿卫,皆暗信奉其道,以为能祛病消灾,护佑平安。”
“哦?如此说来,倒是一位救世的良医、善人?只是这‘苍天已死’之言,未免有些……犯忌讳。”
“嘘……慎言!太平道劝善止恶,于民有益,朝廷亦未明令禁止。至于些许妄言,或为底层弟子误解师意,亦未可知。”
这段对话,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被听觉敏锐的李维(董白)捕捉到。他心中明了,在黄巾起义正式爆发前,张角及其太平道在许多人眼中,尤其是底层民众和部分中下层官吏眼中,确实是以“救世医者”和“道德教化者”的形象出现的,其批判性的政治口号尚未引起朝廷核心层的绝对警惕,或者被其庞大的民间影响力所暂时掩盖。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童声打破了暖阁内略显正式的气氛:“让开让开!我要看妹妹!我要看董家妹妹!”
只见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穿着红色锦缎袄裙、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如同苹果的女童,像个小炮弹似的从人缝里钻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一脸无奈的侍女。女童眼睛极大,乌溜溜的充满了好奇和活力,她挣脱侍女试图拉住她的手,噔噔噔跑到董氏面前,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襁褓中的董白。
“段小姐,您慢点……”侍女连忙告罪。
董氏认得这是破羌将军段颎的幼女,名叫段萤,因其父与董卓同在西凉为将,两家素有往来。她微笑着稍稍蹲下身,让段萤能看得更清楚。
段萤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董白看了半晌,忽然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董白的脸颊,然后咯咯地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嘻嘻,她好小,好软哦!像阿爹给我买的糯米团子!她叫什么名字呀?”
董氏柔声答道:“她叫董白。”
“董白……小白白!”段萤自顾自地给董白起了个昵称,又好奇地问,“她会说话吗?会跟我玩吗?”
“她现在还小,不会说话呢。等她长大些,就能跟萤儿一起玩了。”董氏耐心地解释。
“那说好了哦!等她长大,我带她去抓虫子,去河边玩!”段萤拍着手,一脸认真地说道,那活泼调皮、毫无心机的模样,引得周围几个女眷都掩口轻笑。
李维(董白)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如同阳光般灿烂活泼的小女孩,心中微微一动。段颎的女儿……在这个杀戮与权谋交织的世界里,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伙伴,或许会是未来一丝难得的亮色和慰藉。他(她)下意识地,对着段萤的方向,微微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微笑的表情。
“呀!她笑了!她对我笑了!”段萤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兴奋地叫嚷起来,引得更多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宴会持续了很久,他被各种气味(酒肉香、香料味、成年人的体味)、声音(喧哗、奉承、真实的或虚假的笑语)和目光(好奇的、讨好的、审视的、算计的)包围着,感到疲惫不堪。但在被母亲抱回内室前,他最后看到的一幕是:董卓送走一批最重要的宾客后,带着七八分醉意,回到暖阁,从董氏手中接过他,用那双沾满酒渍、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极其笨拙却又异常坚定地抱着他,走到窗边,望着狄道城外苍凉雄浑的远山和如血残阳,洪声笑道,声震屋宇:
“吾孙白儿,且看!这凉州山河,万里烽烟!他日,阿翁必为你,为我董氏,挣个比这残阳更红、比这陇山更高的——泼天富贵!”
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与对怀中孙女的深沉溺爱。李维(董白)在心底默默叹息。这“泼天富贵”,他深知其代价是何等惨烈,是以万千枯骨和帝国崩颓为基座的。而他要在这即将到来的、波澜壮阔又残酷无比的乱世波涛中活下去,找到不知身在何方的林婉,改变那似乎早已注定的悲剧命运,前方的路,遍布荆棘、阴谋与血腥,且漫长无比。
这满月宴,是他作为董白,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较为全面地窥见这个世界的复杂、危险与机遇。婴儿的躯体,依旧是他行动和表达的牢笼,但他的意识,已开始如同蛰伏的幼兽,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眼睛,磨砺着感知与思维的爪牙,等待着破笼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