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陇西稚语·初显峥嵘

作者:五銅 更新时间:2025/11/23 1:14:46 字数:7664

公元177年的五月,陇西之地,凛冽的寒风终于收敛了爪牙,但干燥的空气里依旧裹挟着来自戈壁滩的细沙,扑面而来,带着粗粝的质感。炽烈的阳光倾泻而下,却难以驱散这边塞之地独有的苍凉与辽阔。董府之内,两个月大的董白(李维)已然褪去了部分新生儿的孱弱,像一株汲取了养分的小树苗,开始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最显著的进步是,那曾经如同铅球般沉重的脑袋,在他(她)坚持不懈的“暗中锻炼”下,已经能稳稳当当地抬起好一会儿,甚至能灵活地左右转动,带着超越年龄的“审视”目光,好奇地观察着这个色彩、声音和气味都逐渐清晰起来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往往以他那位权势赫赫的“外祖父”董卓为中心,充满了粗犷、喧闹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一日,董卓并未外出巡营或会客,而是在府中前院那间宽敞却布置得略显粗犷的厅堂内处理军务。令人侧目甚至有些咋舌的是,厅堂主位那张铺着虎皮的大椅旁,竟特意安置了一张铺着柔软雪白西域羔羊皮的小榻。两个月大、被包裹在锦绣襁褓中的董白,就像一件珍贵的展示品,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这张榻上。这显然是董卓霸道又直接的宠爱方式——他恨不得将这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的孙女儿时刻带在身边,让她从小耳濡目染这权力中心的氛围。

厅堂内,气氛算不上紧张,却自有一股行伍中的肃杀。几名身披沾染尘土的皮甲、腰间佩着环首刀的部将正肃立禀报,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冷铁、汗水和隐约的血腥气混合而成的、独属于边军的气息。

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校尉张横,抱拳躬身,声音粗嘎如同砂石摩擦:“……将军,据探马回报,那先零羌的叛部残众,已逃窜至湟中河谷,依托山林负隅顽抗!依末将看,当乘胜追击,派遣精锐骑兵,一举荡平,永绝后患!” 他说话时,脸上的刀疤随着肌肉扭动,更显凶悍。

董卓端坐主位,庞大的身躯将虎皮大椅塞得满满当当。他手指习惯性地、有节奏地敲击着硬木案几,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仿佛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他并未立刻回答张横的请战,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反而先瞟向了旁边小榻上的董白,见孙女正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看着这边,胖乎乎的小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但那份异于常婴的沉静,却让董卓心中莫名舒畅,脸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慈和的笑意,连带着眼角深刻的皱纹都柔和了些许。

“嗯,此事某自有计较。” 董卓收回目光,声音沉稳如磐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羌胡之辈,习性如同这陇西的野草,今日烧尽,春风一吹,又冒出头来。光是剿,是剿不尽的。需得恩威并施,拉拢听话的一部,往死里打压刺头的一部,让他们互相牵制,方是长久之道,也省得老子总是劳师动众。”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年轻将领,“李傕,你部近日与烧当羌的首领接触得如何了?他们态度可有松动?”

名为李傕的将领立刻上前一步,正是满月宴上那个嗓门洪亮、善于迎合的年轻人。此刻在董卓面前,他收敛了许多,姿态恭敬地回道:“回将军,烧当羌的老酋长颇有意动,愿意约束部众,与我等互通有无。但其开口要求盐铁之利,尤其是精铁,胃口……着实不小。”

“给他!” 董卓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声若洪钟,“些许盐巴,几车生铁,算得了什么?老子库房里多得是!用这些换得西线一时安宁,让老子能腾出手来应付东边那些磨磨唧唧的家伙,值得!但要让他们给老子记住,这盐铁是谁赏给他们的!是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又是谁能让他们顷刻间族灭人亡!” 他话语中的杀伐之气陡然提升,让厅堂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度。“郭汜!”他点名道。

“末将在!” 另一员气质更为沉凝、目光锐利的将领(郭汜)立刻抱拳应声。

“就由你,亲自押运这批物资前去烧当羌部落。” 董卓盯着郭汜,一字一句地吩咐,“记住,不只是送去就完事!要给老子‘展示’一下我西凉健儿的雄武!让那些羌人看看,咱们的刀锋利不利,甲胄坚不坚!要让他们拿了老子的好处,心里还得存着对老子的敬畏!”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 郭汜沉声应道,眼神中闪过一丝心领神会的厉芒。

整个议事的氛围,粗犷、直接、高效,没有任何文人幕僚的引经据典,只有最赤裸的利益计算和武力威慑,带着西凉军旅特有的、弱肉强食的野性规则。董白(李维)静静地“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转动,观察着每个发言将领的神情姿态。他(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湟中”、“烧当羌”这些具体的地理和部族名称,也无法深刻把握那些策略背后的全部含义,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冰冷、坚硬、以实力为尊的权力博弈逻辑。‘拉拢打压,胡萝卜加大棒……董卓这套,虽然简单粗暴,但在边疆这种地方,对付这些部落,恐怕比朝廷那套怀柔教化更管用。’ 他(她)内心暗忖,同时也在像扫描仪一样,努力记忆这些将领的相貌、名字和性格特点——凶悍的张横,善于钻营的李傕,沉稳狠辣的郭汜……这些都是未来要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啊,如今却活生生地就在眼前。

议事间歇,董卓会从虎皮大椅上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小榻边。他伸出那布满厚厚老茧、曾握紧无数兵刃、沾染过不知多少鲜血的大手,极其笨拙地、用与他体型全然不符的轻柔动作,用手指逗弄董白光滑的下巴。

“白儿,瞧见没?这就是阿翁每日里忙活的事情。” 董卓的声音刻意放低了些,但那音量依旧震得人耳膜微微发痒,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气的亲昵,“跟这些羌胡打交道,就不能讲那些虚头巴脑的仁义道德!他们啊,畏威而不怀德!你长大就明白了,在这西凉,乃至这整个天下,拳头硬,刀锋快,道理才在你这边!哈哈哈!” 他那带着浓郁酒气和边塞豪迈的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轰轰回荡,部将们也都跟着附和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多少带着对这位主宰他们命运的上位者的敬畏,而非纯粹的欢乐。

有时,董卓兴致来了,甚至会解下腰间那柄装饰华丽、鞘上镶嵌着宝石的短刃,“哐啷”一声放在案几上,然后拿起,悬在董白眼前缓缓晃悠。冰冷的金属刀鞘在光线折射下闪烁着寒芒,那象征着权力与杀戮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看,喜欢吗?” 董卓咧开大嘴,虬髯随着笑容颤动,“这可是好东西!将来阿翁亲自教你骑马,教你射箭,教你使刀弄枪!我董仲颖的孙女,岂能是那等只知躲在闺房里绣花扑蝶的弱质女流?定要像那传说中的妇好一般,巾帼不让须眉!” 他那双虎目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期待。

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和隐隐透出的杀气,让董白(李维)心头下意识地一紧。‘喂喂,老董!董大爷!我才两个月大!视网膜都没发育完全呢!你给我看这开了刃的凶器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少儿不宜啊!’ 他(她)内心疯狂吐槽,对这“超前教育”感到无比汗颜。但表面上,为了不显得太过“异常”,他(她)只是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然后伸出那只尚不灵活、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了一下,目标似乎正是那晃动的、色彩鲜艳的刀穗。

这无心之举,落在极度宠爱孙女的董卓眼里,更是引得他开怀大笑,声震屋瓦:“好!好!有志气!小手还挺有劲!像某的孙女!将来定是员虎将!” 他显然自动将孙女的反应解读为了对武力的向往和继承。

就在这充满了阳刚与杀伐气息的厅堂里,一个格格不入的、清脆又带着点傻气的女童声音,如同欢快的小溪流,突然从门外涌入。

“董家妹妹!董家妹妹!你在哪里呀?萤儿来找你玩啦!”

只见一个穿着鲜艳红色小袄裙、梳着两个因为奔跑而有些歪歪扭扭小揪揪、约莫三岁的小女娃,像颗快乐的小炮弹似的,“噔噔噔”地冲了进来,正是破羌将军段颎的幼女——段萤。她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如同熟透的苹果,额头上还沾着点不知道在哪个花圃里蹭到的泥土,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充满了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

她猛地看到厅堂里那么多高大威猛、盔明甲亮的将领,像是突然闯入了巨人国的小精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角。但那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很快锁定了目标——小榻上的董白。勇气瞬间压过了怯意,她目标明确地、继续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朝着董白的小榻跑去。

“段家丫头,你这风风火火的,跑来作甚?” 董卓显然认识这个故交之女,见她这憨态可掬的模样,心情颇好地问道,语气比对待部将时柔和了不知多少。

段萤仰起小脑袋,看着高大如山岳、满脸虬髯的董卓,竟然一点也不怕生,咧开嘴,露出那缺了一颗门牙的、显得特别憨傻又特别真诚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董爷爷好!我来找小白白玩!我……我给她带了好东西!” 说着,她像是献上什么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普通粗布缝制的口袋,笨拙地解开系绳,里面赫然是几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圆润、但明显是路边随手捡来的灰扑扑的小石子,以及一朵不知名、被她的小手捏得有些蔫头耷脑、花瓣都卷边了的淡紫色野花。

“你看!漂亮吧!” 段萤拿起一颗她自己认为最“闪亮”、其实毫无光泽的石子,献宝似的就要往董白那只能无意识抓握的小手里塞,“这个最圆!送给你玩!”

侍立在一旁的乳母张氏看得心惊胆战,连忙上前一步,柔声劝阻:“哎呦,我的段小姐哟,这可不能给小公子……呃,呸呸,瞧我这嘴,是给小小姐玩。” 她慌忙改口,毕竟董白是女孩儿,“这石子太小了,小小姐不懂事,万一放嘴里吞下去,可了不得!”

“啊?不能玩吗?” 段萤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大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她看看自己掌心里那几颗灰扑扑的“宝贝”,又看看襁褓中正静静盯着她看的董白,小嘴委屈地扁了扁。但下一秒,她那简单的脑瓜子似乎又想到了新主意,眼睛猛地重新亮起,如同点燃了两盏小灯笼:“那我唱歌给妹妹听!我昨天跟丫鬟新学的!可好听了!”

也不等董卓或者乳母同意,她就自顾自地清了清嗓子(其实根本没必要),然后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调子早就跑到了九天云外,歌词更是含糊不清,只能勉强听出是什么“小白兔……蹦蹦跳……”之类的童谣片段,唱得那叫一个荒腔走板,逗得几个原本努力维持严肃表情的部将都忍不住肩膀耸动,嘴角拼命向上抽搐,又不敢真的笑出声。

唱到一半,她可能觉得站着累,或是想离她的“董家妹妹”更近些,竟手脚并用地想往那张铺着羔羊皮的小榻上爬。可惜她高估了自己的协调性,小短腿一蹬,手一滑,“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敦实的小屁股墩儿,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她愣了一秒,仰起小脸,眨巴眨巴大眼睛,似乎没反应过来。就在乳母张氏吓得要上前搀扶时,她却自己“咕噜”一下爬了起来,伸出小巴掌,胡乱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冲着榻上的董白露出了一个傻呵呵的、缺了门牙的笑容:“嘿嘿,没摔疼!我厉害吧!阿娘说我摔跤都不哭的!”

董白(李维)看着这个活泼过头、思维跳脱、有点呆萌却充满赤诚善意的“小玩伴”,内心一阵无语问苍天。‘这丫头……真是段颎那个‘凉州三明’之一、以狠辣果决、战功赫赫著称的将军的女儿?这基因突变也忒厉害了吧!画风差得简直不是一个次元!’ 他(她)忍不住在心中疯狂吐槽。然而,就在这充斥着董卓的野心、部将的杀伐之气、冰冷权力博弈的压抑环境里,段萤这朵纯粹的、没心没肺的“傻白甜”小太阳,确实带来了一丝难得的、令人下意识放松的生机与活力。

‘说起来……’ 李维(董白)的思维不由自主地飘了一下,‘段萤这丫头,虽然傻乎乎的,但长得倒是挺可爱的,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性格又活泼……’ 一个属于前世男性李维的念头下意识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我还是个男的,说不定……嗯,养成系好像也挺有意思?’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她)就猛地惊醒,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唾弃感瞬间涌上心头。‘呸呸呸!李维你想什么呢!你现在是董白!是个女的!而且才两个月大!人家段萤也才三岁!你个禽兽!不对……’ 他(她)悲愤地意识到一个更残酷的现实:‘我现在连当禽兽的资格都没了!作案的工具都没了啊!’ 这种性别错位带来的无力感和荒诞感,让他(她)此刻看向段萤那傻笑的表情,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憋屈。

董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非但不觉得段萤失礼莽撞,反而觉得这丫头憨直可爱,是个难得的开心果,他哈哈大笑道:“段公这女儿,心思单纯,是个有福气的!白儿,多跟萤儿玩玩,沾点她的活泼气儿,别总像个小大人似的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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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被董卓心血来潮地带去前厅“熏陶”,董白(李维)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后院那间布置得相对温馨精致的、属于母亲董氏的房间里。随着时间推移,他(她)对身体控制能力的进步是显而易见且速度惊人的,而这远超常婴的进步速度,在某些细心人看来,渐渐显露出一些令人惊异的“异常”。

他(她)不仅能长时间稳稳地抬头,视线能精准而持久地追随房间里移动的人影或是悬挂的饰物,更重要的是,他(她)开始有意识、有目的地去控制自己的手臂和手掌,进行抓握的尝试。当母亲董氏拿着一个散发着淡淡药草香、绣工精美的彩色香囊,在他(她)眼前轻轻摇晃时,他(她)不再是像普通婴儿那样无意识地挥舞手臂,而是会先专注地用目光锁定目标,然后慢慢地、虽然依旧有些吃力且颤颤巍巍地、但目标极其明确地抬起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张开手指,尝试去抓握那近在咫尺的香囊。

一次,管事王嬷嬷俯身在小榻边为董白整理略显凌乱的被角,她发髻间一支做工精巧、末端坠着一颗细小珍珠的银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从窗棂透入的阳光照射下,划出一道道亮闪闪的弧线,瞬间吸引了董白(李维)的全部注意力。他(她)盯着那晃动的光点看了好久,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仿佛在计算着轨迹和时机。终于,在王嬷嬷再次低头靠近时,他(她)看准机会,猛地伸出小手,五指如同小猫出爪般,极其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那支银簪的簪身!虽然婴儿的力气不大,但那抓握的姿势和瞬间的果断,却绝非偶然!

“哎呦!” 王嬷嬷只觉得头上一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待她反应过来是床上的小小姐抓住了她的簪子,脸上的惊吓瞬间转为难以置信的惊喜,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动也不敢动,生怕伤到董白细嫩的手指,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调:“夫人!夫人您快来看!快来看啊!小姐……小姐她会抓东西了!抓得可真准!真有劲儿!老天爷,这才两个月啊!”

母亲董氏原本正坐在窗边的绣墩上做着女红,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了过来。看到女儿那小小的、白嫩的手掌正紧紧地攥着王嬷嬷的银簪,那双酷似自己的大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一丝……类似于“得手了”的专注和满意?董氏的脸上瞬间绽开了惊讶和欣喜的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为女儿每一个进步而感到的骄傲。

“是啊……咱们白儿,真是……真是聪慧过人。” 董氏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女儿柔嫩的手背,语气温柔,但那双总是带着淡淡轻愁的美眸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忧虑,如同水中涟漪,一闪而逝。“比她那几个表兄小时候,可是要机灵多了……” 她像是在对王嬷嬷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更让她们觉得惊奇甚至有些隐隐不安的,是董白(李维)异乎寻常的“安静”与“沉静”。他(她)极少像其他婴儿那样,因为无聊、寻求关注或者稍有不适就放声啼哭,除非是真正的饥饿或者排泄物带来的强烈不适感无法忍受。大部分清醒的时间,他(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铺着软垫的小榻上,或是被乳母张氏抱在怀里,睁着一双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默默地观察着房间里每个人的动作、表情,聆听着她们的对话,那眼神中的专注、冷静和超越年龄的洞察力,常常让不经意间对上他(她)目光的婢女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被这小小的婴孩看穿了。

有一次,前院的演武场上隐隐传来士兵们操练时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以及兵器撞击木桩发出的、富有节奏的“砰砰”闷响。原本在母亲董氏温暖怀抱里,因为吃饱而显得有些慵懒迷糊的董白(李维),忽然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支棱起了小脑袋,那双耳朵似乎都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小豹子,猛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凝神“听”了许久,直到那操练的声音渐渐平息,他(她)才仿佛松了口气般,重新放松了身体,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婴儿模样。

董氏将这一切细微的反应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中的那丝忧虑似乎又深了一层,沉甸甸地坠在心头。她寻了个由头,屏退了王嬷嬷和贴身婢女,独自抱着女儿,缓缓走到雕花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干燥风沙中依然顽强挺立、枝干扭曲却充满生命力的胡杨树,低声轻叹,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却蕴含着化不开的愁绪:

“白儿啊白儿,我的孩儿……你如此不同寻常,聪慧得让娘心惊……也不知这究竟是福是祸……你外祖父他……性子如同烈火,如今权势日盛,眼看就要……唉……娘只盼你,能平安喜乐一世,做个普通的女儿家,相夫教子,安稳度日,莫要……莫要卷入你外祖父那滔天的是非与权势漩涡中去才好……”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母亲天然的、深沉的担忧,以及对董家未来那如同窗外天际积雨云般越来越浓重的不祥预感。她似乎本能地感觉到,这个过于“早慧”的女儿,恐怕注定无法过上她所期望的那种平静生活。

而董白(李维)自己,则在无人留意的时候,更加努力地、有意识地“锻炼”着这具尚且弱小的身体。他(她)尝试调动腰腹和手臂的力量,配合头颈的摆动,想要完成从仰卧到俯卧的“人生第一次自主翻身”。这个过程极其艰难,每一次发力,都感觉像是要调动全身不听指挥的肌肉,往往憋得小脸通红,却只是在原地扭动几下,然后力竭倒下,只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内心充满了属于成年人灵魂的挫败和焦躁。‘这破身体!也太不中用了!连翻个身都像要了老命一样!什么时候才能跑能跳能说话啊!’

但偶尔一次,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他(她)终于成功地、虽然姿势还歪歪扭扭、但确实依靠自身力量完成了从仰面朝天到趴在床上的转变时,那股微小的、却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如同甘泉般涌上心头,暂时驱散了无力感的阴霾。‘很好!成功了!又进步了一点!控制,我必须尽快获得更多的身体控制权!’

他(她)甚至开始更加努力地尝试发声,不再仅仅是无意义的“咿咿呀呀”,而是努力调动舌部和喉部肌肉,模仿日常生活中听到最多的那几个音节。

“母……母……” 他(她)小嘴努力地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含糊不清,却隐约能辨别出意向的气音。

“翁……翁……”

这细微的、尚在萌芽阶段的尝试,如同雏鸟的初鸣,暂时还未引起旁人的特别注意,但董白(李维)自己知道,这是他(她)向着掌握话语权、表达自我意志、甚至未来影响他人迈出的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他(她)渴望声音,渴望语言,渴望打破这具婴儿躯壳带来的沉默囚笼。

躺在柔软而温暖的被褥里,感受着身体的掌控力在一丝丝、一毫毫地增加,董白(李维)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飘向了那个与他(她)命运交织、却不知沦落何方的灵魂。‘林婉……你现在到底在哪里?算算时间,你应该也出生了吧?是男是女?如果你真的倒霉催的变成了男人……’ 他(她)脑海中努力勾勒着林婉那温柔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样子,实在无法将她(他?)和男性的形象,尤其是自己当初捏的那个“完美男性”模板联系起来。‘会不会觉得超级别扭?走路会不会同手同脚?会不会因为性格太软而被其他男孩子欺负?’

一种强烈的、想要尽快变得强大、拥有保护自己和寻找他人的力量,然后去找到她、确认她安好的念头,如同顽强的藤蔓,在他(她)心中悄然滋生、蔓延、缠绕。尽管他(她)自己,此刻还只是一个被困在女婴身体里、连翻身和发声都需拼尽全力的、看似微不足道的“弱小者”。

西凉干燥的风,永不停歇地吹拂着,裹挟着无情的沙尘与灼热的野心,拍打着董府厚重的窗棂与高墙。两个月的董白,在这复杂而危险的环境包裹下,如同石缝间一株看似柔弱、实则根须拼命向下深扎、努力向着阳光探出头颅的小草,以其看似微弱、实则坚韧无比的“早慧”征兆与不懈的身体进步,在这公元177年的初夏,悄然迎接着那已被历史注定、却又因他(她)的到来而充满变数的、波澜壮阔又杀机四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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