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谯郡,天气已然十分暖热。毒辣的日头高悬空中,将曹府庭院中的青石板晒得滚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老槐树上的知了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叫,那单调而聒噪的声音穿透窗棂,搅得人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无明火。
一个半月大的曹玹(林婉)躺在那张对他来说仍显过于宽大的檀木摇车里,身下垫着细软的葛布。他(她)的视觉和听觉比起新生儿时期已清晰许多,能看清乳母周氏脸上慈祥的皱纹,能分辨出窗外不同鸟类的鸣叫,但与之俱来的,是那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与身体严重错位的强烈别扭感,以及在这看似平静无波的曹府后院中,日益敏锐地捕捉到的、那些隐藏在日常琐碎下的微妙暗流。
这具男性的婴儿身体,对内在是纯粹女性灵魂的林婉而言,不啻于一个设计精妙、功能完备,却从里到外都透着“不对劲”的华丽牢笼。其中最基础,也最让他(她)感到无地自容的生理需求——排泄,依旧是每日数次、雷打不动的精神酷刑。
每当那种小腹逐渐鼓胀、膀胱充盈、预示着即将失控的感觉袭来,曹玹(林婉)的心就会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又来了……该死的!’ 他(她)死死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因紧张而微微颤动,试图用属于成年人的、强大的意志力去对抗、去延迟这具身体最原始、最不受控的自然规律。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意志在生理本能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温热的水流,或者更为固体的、带着特殊气味的物质,总会在某个意志松懈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浸湿了包裹在臀腿间的柔软尿布,带来那种湿漉漉、黏糊糊、极其不适的触感,让他(她)瞬间浑身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紧接着,就是被时刻关注着他的乳母周氏发现。周氏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嘴里念叨着“小祖宗唉,又画地图了”,然后熟练地将他(她)抱起来,放置在旁边小榻铺着的干净软布上。双腿被那双温暖却让他(她)感到抗拒的手自然而然地分开,那个从他(她)有意识起就感到无比陌生、排斥、甚至从灵魂深处感到羞耻的男**官,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随后被周氏用温热的湿布巾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
‘住手!别碰那里!拿开!’ 每一次布巾擦拭过那个敏感部位带来的清晰无比的、略带粗糙的触感,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针在反复穿刺他(她)的神经末梢。他(她)的小拳头在襁褓里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柔嫩的掌心,脚趾头也因极度不适而用力蜷缩起来,内心在疯狂地呐喊、抗议,却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几声无意义的、带着明显愤怒和委屈腔调的“咿——呀——!”之声,同时拼命扭动腰肢和双腿,试图挣脱这令人颜面扫地、尊严尽失的处境。
“哎呦,我的小公子,我的小祖宗!别乱动,别犟!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啊!干干净净的才舒服,是不是?” 周氏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一边用她那带着谯郡口音的、温软的声音哄着,对于怀中婴儿这“不同寻常”的、近乎激烈的挣扎,她早已习惯,只当是这孩子天生脾气倔强、不喜被人摆弄,或是特别爱干净,稍有不适便要闹腾。
然而,更让曹玹(林婉)感到崩溃和羞愤欲死的,是某些完全不受意志支配的、属于男性婴儿身体的自然生理反应。有时在清晨刚刚醒来,意识尚且朦胧;有时是因为被包裹得太过于暖和;甚至有时只是被乳母抱着,姿势稍微变动……他(她)会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下方那个“多余的部件”传来一种陌生的、微微充血膨胀的、带着些许胀痛和灼热的感觉,紧紧地摩擦着包裹的尿布。这种纯粹生理性的、与他(她)内心女性认知完全相悖的现象,让他(她)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之中,脸颊烫得惊人,羞愤、恶心、无助等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让他(她)窒息。他(她)只能像只被困的小兽,更加拼命地蹬动双腿,试图缓解那令人极度不适和尴尬的摩擦感,内心充满了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深深厌恶。
偏偏就在这样一次他(她)正拼命与身体“抗争”的时刻,乳母周氏恰巧走过来,准备检查是否需要给他换尿布。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襁褓中那小小的、不自然的“动静”和婴儿异常激烈的反应。周氏先是愣了一下,脚步顿了顿,随即脸上露出了那种曹玹(林婉)最恐惧、也最厌恶的,混合着了然、慈爱、甚至带着一丝乡野粗俗趣味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哎哟喂!了不得!” 周氏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那点戏谑和夸张,她扭头对着正在不远处擦拭案几的小丫鬟春桃挤了挤眼,眉毛挑得老高,“春桃丫头,你快瞧瞧!快瞧瞧咱们小公子!这才多大点儿人儿啊?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这就……这就显露出不凡的‘根基’和‘英气’了!啧啧啧,瞧瞧这精神头儿!这气势!”
春桃还是个年仅十三四岁、情窦未开的小姑娘,闻言先是茫然地抬头,待反应过来周妈妈指的是什么时,瞬间臊得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染上了霞色,羞得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胸口里,手指死死绞着抹布的一角,声如蚊蚋,带着嗔怪:“周妈妈……您……您老不正经!胡说什么呢……让小公子听见像什么话……”
“这怎么是胡说?怎么是不正经?” 周氏不以为意,反而更来了兴致,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一边利落地解开襁褓,准备给曹玹换上新尿布,一边继续用那种让曹玹(林婉)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消失的语气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好兆头!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小公子天生就体健阳旺,元气充沛,根基深厚!乃是万中无一的强健之躯!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龙精虎猛,顶天立地的伟男子!说不定啊,比咱们那位同样英武的大公子(曹昂)还要……还要雄壮几分呢!嘿嘿,咱们曹家往后说不定就指望小公子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光耀门楣呢!” 她越说越觉得有理,脸上竟浮现出与有荣焉的得意神色。
‘龙精虎猛你个鬼!顶天立地你个头!开枝散叶?!我开你个大头鬼啊!’ 曹玹(林婉)内心在疯狂地咆哮,灵魂在剧烈地颤抖,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完全误解、无力辩白、甚至被当成某种“未来种马”来期待的悲愤,如同汹涌的岩浆,几乎要将他(她)的理智彻底淹没。‘这是生理反应!不受控制的!低级趣味的生理反应!你们这些古人……脑子里除了传宗接代和那点破事就没别的了吗?!’ 他(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双眼一闭晕过去算了,也好过清醒地承受这种基于纯粹男性视角的、带着炫耀和期许意味的“赞誉”。这种“赞誉”对他(她)这个内在是纯女性灵魂的林婉来说,简直是世上最残酷的公开处刑,让他(她)对自己这具“错误”的身体更加深恶痛绝,对这个世界感到深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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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午后,天气愈发闷热。曹操难得在处理完顿丘积压的文书后,有了一段闲暇。他并未直接回后院休息,而是与几位刚刚从外地快马加鞭赶来、一身风尘仆仆的至交亲信,一同来到了靠近内院的一间较为僻静的书房。这间书房不算很大,但陈设古朴,架子上堆满了竹简帛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防蛀药草气息。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或许是觉得婴儿懵懂无知,不会泄露机密;或许是潜意识里希望儿子能从小耳濡目染这权力核心的氛围;又或许只是单纯的随意安排——乳母周氏抱着刚刚喂饱奶、尚且精神奕奕睁着眼睛的曹玹,也被允许在书房外间的耳房稍坐休息。耳房与书房仅隔着一道用以遮挡视线、又不会完全隔绝声音的细密竹帘,里面那些压低了嗓音、却依旧清晰的谈话声,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曹玹(林婉)的耳中。
书房内,除了主人曹操,显然还有好几个人。
一个嗓门最为洪亮,带着沛国本地特有的直爽和几分火爆气息,不用猜,定是夏侯惇(元让):“孟德!不是某夸你!你在顿丘任上干的那几票漂亮事儿,真他娘的大快人心!那五色棒立得好!立得妙!管他什么皇亲国戚还是阉宦爪牙,只要犯了事,触了律法,一样抓起来当众杖责!这才叫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听说那蹇硕老贼在洛阳宫里气得跳脚,摔碎了好几个玉如意,却又抓不到你的把柄,拿你没办法,哈哈,真是痛快!痛快极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意气相投的快意。
曹操的声音相对平稳许多,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易掩饰的自得:“元让兄过奖了。操所为,不过是尽一方父母官之本分罢了。肃清地方,匡正律法,原是职责所在。只是如今朝中,阉宦(主要指张让、赵忠等十常侍)势大,一手遮天,堵塞言路,蒙蔽圣听,若非如此,何至于法令不行,纲纪废弛,使得我等地方官员,欲行分内之事,亦需如此大动干戈?” 他的话语中,带着对时局的深切不满。
曹操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语速较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急切,应是夏侯渊(妙才):“兄长所言,正是切中要害!只是孟德兄此举,虽震慑了地方宵小,赢得了百姓称颂,却也彻底得罪死了蹇硕那阉贼。我近日在谯郡,亦听闻一些风声,那阉贼正在暗中活动,四处游说,欲将孟德兄调离顿丘这要害之地,来个明升暗降,打发到个无兵无权的闲散职位上去,以便他日后慢慢收拾。”
曹操闻言,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哼声里充满了不屑与冷硬:“某行事,但求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对得起黎民百姓与本心。至于升迁贬谪,自有公论,非一阉宦可只手遮天。况且……”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更显分量,“如今这世道,风云变幻,坐在什么位置上,未必比手中能掌握什么、实际能做些什么更重要。虚名高位,有时反不如实处着力。”
此时,一个略显年轻,但语气明显更为沉稳、思虑更为周全的声音加入讨论,这应是曹操的族弟曹仁(子孝):“大哥(曹操族弟,故称大哥),您所言极是。近日我在谯郡打理族中事务,亦听闻不少来自北面冀州、青州的消息。那太平道首领张角,在冀州钜鹿一带,声势愈发浩大,其以符水咒说为民疗病,据说颇有些手段,引得无知百姓盲从。信徒如今已遍及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徒众恐怕已不下数十万之巨!其组织严密,口号统一,恐非长久之安。仁以为,此绝非寻常妖道惑众那么简单,其心叵测,所图甚大。”
曹操的声音立刻变得凝重起来,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子孝也察觉了?此事我亦忧心忡忡,寝食难安。那张角能聚众数十万,如臂使指,绝非仅靠妖言惑众便可成事。如今朝廷……唉,陛下……陛下深居西园,沉溺于……嗯……嬉游(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朝政多为阉宦把持。地方上,豪强兼并日甚,官吏贪腐横行,小民赋税沉重,困苦流离,方使此等邪道有隙可乘,有如沃野滋蔓草,一发不可收拾。雒阳那边,袁本初(袁绍)前日来信,亦言及此事,言道朝廷中亦有不少有识之士察觉其患,然……然陛下似乎不以为意,阉宦之流只知争权敛财,竟无人愿深究,甚至……甚至还有不少官员,乃至宫中宿卫,因惧病贪生,亦暗中信奉其道,以求祛病长生,真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绝伦!”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懑与无奈。
性如烈火的夏侯惇立刻不耐地插言,声音震得竹帘似乎都微微作响:“既然朝廷不管,那些洛阳的老爷们只知道争权夺利,我等何不联名上书,奏明圣上,陈明利害,请旨派兵,直接剿了那妖道老巢?以绝后患!”
曹操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对局势洞若观火却又无力改变的沉重:“元让啊元让,你呀……谈何容易!一来,无有张角谋反的确凿明证,他如今只是行医布道,聚拢流民,我等以何理由请旨剿灭?二来,其信徒多为受蒙蔽的无知百姓,生活困苦,方才信从其说以求慰藉。一旦贸然动兵,必然激起大规模民变,届时局势恐如烈火烹油,更难收拾,反而给了朝中敌对势力攻讦我等的口实。许子远(许攸)日前亦有书信与我,他在洛阳交游广阔,消息最为灵通,亦言此患如体表痈疽,初时不显,然内里溃烂,迟早有爆发之日,嘱我早做准备。如今之计,唯有暗中留意,密切关注其动向,同时……”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积蓄我等自身力量,暗中操练部曲,广交豪杰,储备粮草军械,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夏侯渊立刻追问道:“孟德兄高见!若……若真有事变,天下动荡,我等当如何自处?是保境安民,还是……”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竹帘外的曹玹(林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曹操手指无意识、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硬木案几的声音,“笃、笃、笃”,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然后,曹操那低沉而充满力量、与他年轻官职不甚相符的、带着一种洞察时局的冷静与隐藏极深野心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天下之事,祸福相依,未可知也。然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若真有大变,朝廷威信扫地,地方豪强并起,那正是……正是吾辈挣脱束缚,建功立业之时!”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届时,当顺势而为,观时而动,联结四方志士,澄清玉宇,以安……社稷。” 他最后“以安社稷”四个字说得略微模糊,但其背后所蕴含的、可能超越“匡扶”的意味,却让耳房内心智成熟的曹玹(林婉)心头猛地一跳,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顺势而为,建功立业……以安社稷?’ 他(她)内心暗忖,‘说得真是冠冕堂皇……这不就是乱世枭雄窥伺时机、准备趁势而起的标准起手式吗?积蓄力量,等待天下有变……曹操啊曹操,你这才是个顿丘令,野心就已经藏不住了吗?还有袁绍、许攸……这些三国前期的重要名字,原来这么早就已经和曹操有如此密切的联系了。’ 虽然对具体的历史事件时间点,他(她)这个历史知识主要靠电视剧和游戏的高中生实在记不清断,但曹玹(林婉)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看似稳固的大汉土地,其下的暗流已经开始加速涌动,互相碰撞、激荡。太平道的星星之火,十常侍的腐败专权,地方豪强的离心倾向,以及像曹操这样手握实权、野心勃勃的年轻官吏……所有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正在历史的阴影下慢慢地汇聚、发酵,只等待一个引爆的契机。
就在这时,书房内的密谈似乎暂告一段落。曹操似乎结束了与亲信们的战略沟通,起身朝耳房这边走来。他伸手掀开那道细密的竹帘,发出“哗啦”的轻响。目光先是落在恭敬站起身的乳母周氏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视线便转向了她怀中摇车里的曹玹。
周氏连忙抱着曹玹,微微屈膝行礼:“老爷。”
“嗯。” 曹操简单地应了一声,迈步走到近前,低头俯视着摇车中的儿子。不知是否是因为刚刚与心腹畅谈了一番天下大势,抒发了一番胸中块垒,今日的曹操,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里那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野心被激发后残留的激昂,与一种……更深沉的、落在自己子嗣身上的期许?
他伸出那因为常年习武、略带薄茧的食指,用指节侧面,极其轻微地、蹭了蹭曹玹那吹弹可破的细嫩脸颊。那动作依旧算不上多么温柔体贴,甚至带着点武将的粗粝,但比起平日里那种公式化的探看,终究是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玹儿,” 他低声开口,声音不高,像是在对眼前这个懵懂无知的婴儿说话,那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婴儿的躯壳,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又像是在对自己内心的野望进行确认,“这世道……眼看就要不太平了,风雨欲来啊……你需得快快长大,长得健壮些,聪明些,更要有胆识,有魄力……将来,方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立足,甚至……助为父一臂之力,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为我曹家,挣下一片……真正的立足之地,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用铁与血熔铸而成的重量,仿佛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未来那幅由刀剑、烽火、权谋与尸骨交织而成的、波澜壮阔又残酷无比的画卷。
曹玹(林婉)睁着那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锐气逼人、野心已如初生牛犊般初露锋芒的“父亲”,感受着他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力量、对机遇、对开创局面的强烈渴望,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乱世立足……助你一臂之力……挣下天地……’ 他(她)感到一阵深深的茫然和无措。‘可我根本不想卷入这些打打杀杀、争权夺利的事情啊……我隻想找到李维,确认他平安,然后……然后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在这个时代,我们这样的身份……’ 他(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在这个即将礼崩乐坏、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两个灵魂与身体完全错位、不知各自沦落何方的人,该如何才能重逢,相认,又该如何才能在这个视异端为妖魔的时代里,找到一丝容身之处。
巨大的无力感、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以及那如影随形的、源自身体与身份认同的巨大隔阂感,如同冰冷浑浊的潮水般再次汹涌而上,几乎要将他(她)那小小的、脆弱的灵魂彻底吞噬。他(她)只是一个被困在“错误”身体里的、连自身最基本生理需求都无法掌控的婴儿,连表达喜怒哀乐都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啼哭和扭动,又如何能在这即将风起云涌、席卷天下的大时代浪潮中,把握住自己那看似微不足道、却又关乎两个灵魂的命运?又如何能在这茫茫人海、广阔疆域中,找到那个同样在挣扎、同样在迷茫的失落伴侣?
曹操并未在耳房停留太久,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随即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竹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视线。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关系要经营,很多力量要积聚。乳母周氏抱着曹玹,恭敬地垂首,直到曹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直起身。
耳房内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和怀中婴儿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周氏轻轻摇晃着摇车,哼起了不成调的催眠曲。而曹玹(林婉)却毫无睡意,他(她)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头顶绘有简单云纹的房梁,独自沉浸在纷乱如麻的思绪和那挥之不去的、巨大的隔阂与悲哀之中。
谯郡五月的午后,阳光依旧炙热灼人,蝉鸣依旧聒噪刺耳,仿佛要将这末世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彻底撕碎。而一场即将席卷整个帝国、重塑华夏命运的超级风暴,正在遥远的雒阳朝堂与这广袤乡野的每一个角落,悄然却又无可阻挡地酝酿着。曹玹(林婉)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婴儿啼哭,与这时代正在汇聚的、如同闷雷般的暗涌相比,是如此的渺小,微不足道。然而,他(她)与另一个失落的灵魂,却已然如同投入洪流的两粒沙,注定将被这滔天巨浪裹挟着,沉浮向前,无人能够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