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六月,隴西的夏日帶著西北地區特有的乾燥與炎熱。蟬鳴聒噪,攪動著略顯沉悶的空氣。董卓府邸雖依舊高牆深院,戒備森嚴,但自那位雄獅般的主人離去後,府內無形中瀰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鬆弛與空虛。權力的核心已然北上并州,留下的,是表面平靜下的暗流湧動。
李維,或者說現在的董白,躺在鋪著細軟竹蓆的搖籃裡,身上只穿著一件絲綢小衣,還是覺得有些燥熱。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彩繪的祥雲紋路,實則內心正瘋狂運轉。
「靠北啊……這該死的身體連翻個身都這麼費勁!」他,內在的李維,正在與這具三個月大的女嬰軀殼進行每日的例行抗爭。手臂和腿部的力量比剛出生時強了不少,但協調性依舊感人。每一次奮力側身,都感覺像是在進行一場艱苦的核心肌群訓練,而且成功率不到三成。「老子以前打籃球時的身體控制力都去哪了!現在連抓個腳趾都像在挑戰體操高難度動作!」
更讓他煩躁的是,這女嬰的身體似乎格外怕熱,動不動就一身細汗,黏膩不堪。乳母張氏和婢女小翠還總喜歡拿著柔軟的布巾,一邊說著「小姐乖,擦擦香香」,一邊把他從頭到腳擦一遍。每當這種時候,李維(董白)的內心都是崩潰的:「喂喂!別亂摸!老子是男的!男的!雖然現在硬體不對……但軟體沒變啊!」那種被女性隨意觸碰身體的異樣感,讓他渾身不自在,偏偏還無法反抗,只能憋屈地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啊啊」抗議。
就在他內心哀嚎,努力無視身體不適和外界「騷擾」之際,一陣略顯急促、伴隨著叮叮噹噹輕微玉飾撞擊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少女特有的、帶著點傻氣的歡快聲音:「小白白!妹妹!我來啦!我今天找到寶貝啦!」
是段螢。這個三歲小丫頭幾乎成了董白嬰兒生活中唯一的光(或者說,唯一的噪音來源和審美災難源頭)。只見她掙開身後嬤嬤的手,像一顆小砲彈般咚咚咚地衝到搖籃邊,一張小臉因為奔跑而紅撲撲的,梳著的雙丫髻有些散亂,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你看你看!」段螢獻寶似的將手中的物件幾乎戳到董白臉上,「這是我剛在後院大樹下挖到的!亮晶晶的黑石頭!還會反光哦!」
李維(董白)被迫對焦,內心頓時無力吐槽:「亮個鬼啊!那不就是一塊稍微光滑點的鵝卵石嗎!頂多是河裡常見的那種!還有,段螢妳手上都是泥!能不能先洗洗手再來碰我!」然而,他無法言語,只能睜著一雙「純真無邪」的大眼睛,看著那塊髒兮兮的石頭在自己鼻尖前晃悠,甚至能聞到泥土的腥氣。
乳母張氏在一旁笑著打圓場,語氣帶著習慣性的無奈:「段小娘子真有興致,又給我們小姐帶好東西來了。這石頭……嗯,瞧著挺結實。」她熟練地上前,不著痕跡地將段螢的手稍微推開一點,避免「寶貝」直接親吻董白嬌嫩的小臉。
董白(李維)的母親董氏此時也從內室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溫婉卻難掩一絲憂慮的笑容。她近日顯然清減了些,眼底帶著淡淡的青黑。 「螢兒又來找白兒玩了?跑得這一頭汗。」
「董姑姑好!」段螢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隨即注意力又完全回到董白身上,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她今天的「冒險」:「小白白我跟你說,後院那棵老槐樹下面有個洞,我拿樹枝掏啊掏,就找到這個啦!還有啊,廚房張大娘養的那隻大花貓,昨天生了四隻小貓,一隻黑的,一隻黃的,兩隻花的,可小啦!我阿父昨天回來啦,臉色好黑好黑,像鍋底一樣,在院子裡練刀,呼呼哈哈的,把樹葉都砍下來好多……」
李維(董白)一邊被迫接受著這些零碎且毫無邏輯的幼兒資訊轟炸,一邊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她阿父,段颎回來了。他心裡嘀咕:「段颎……破羌將軍。好像在《三國無雙》裡沒這號人物?就是個大眾臉武將吧。不過看董卓和他熟絡的樣子,應該也是個狠人。涼州這邊羌亂沒完沒了,他估計是又去砍人了。」他對段颎的具體歷史事蹟和結局並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厲害角色,但下場似乎不怎麼樣,細節卻模糊了。
段螢自顧自地說了一通,然後把黑鵝卵石鄭重地放在董白枕邊,宣布:「送給妳!抱著它睡覺,會做找到寶藏的美夢哦!」
李維(董白)內心哀嚎:「我只求不做噩夢謝謝……還有,能不能把這髒石頭拿遠點,我怕有蟲子!而且為什麼妳總覺得我睡覺需要抱點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人聲,似乎有管事在低聲交涉什麼。董氏微微蹙眉,對身旁的婢女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會意,悄聲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她回來,在董氏耳邊低聲稟報:「夫人,是二爺(董璜)府上的管事,說是要核對上個月莊子裡送來的絲帛數量,說賬目有些對不上,想請夫人這邊的賬房一同看看。」
董氏的眉頭蹙得更緊了,指尖微微絞緊了手中的帕子。董卓離去前,將外務交由侄子董璜代理,但內府之事及部分私產並未明確交代。這幾日,董璜手下的人以各種名目來「詢問」、「核對」的次數明顯增多,其試探之意,不言而喻。
「知道了,」董氏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去告訴他,賬目都在我這裡,等我核對清楚,自會讓人送去璜少爺處,不勞他一遍遍來催問。」她雖是女流,且性格溫婉,但畢竟是董卓嫡女,該有的威儀並未因父親離去而完全消失。
李維(董白)將這一切聽在耳裡,內心冷笑:「呵,人走茶涼?不,人還沒走遠呢,魑魅魍魎就迫不及待想伸手了。董璜這傢伙,在遊戲裡好像也是個龍套角色,印象不深,果然是上不了檯面的貨色。這就開始想撈好處、試探我娘這邊的底線了?」他感受到母親抱著他的手臂微微收緊,那細微的顫抖傳遞著她的不安。他忽然覺得,段螢那吵吵鬧鬧的陪伴,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禮物」,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下,竟顯得如此珍貴。至少,這個小傻妞的心思是純粹的,不帶任何算計。
為了表達這種複雜的「感激」之情,也為了轉移母親的憂慮,李維(董白)努力集中精神,控制著這具不聽使喚的身體,朝著段螢的方向,咧開沒牙的嘴,發出了一個比平時更清晰些的音節:「啊…咿…呀!」
這聲帶著點抑揚頓挫的嬰語,在段螢聽來簡直如同仙樂。她驚喜地蹦了起來,差點撞到搖籃:「董姑姑!張媽媽!你們聽!小白白跟我說話了!她說她喜歡我送的寶石!」
董氏和張氏都被她這誇張的反應逗笑了,暫時沖散了因董璜手下帶來的煩悶。董氏低頭看著女兒,眼中閃過一絲更深沉的複雜。這孩子,真的太安靜、太「懂事」了。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極少哭鬧,那雙眼睛裡的沉靜和專注,遠超同齡嬰兒,有時甚至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感到一絲莫名的心悸。是福,還是禍?
當天晚些時候,段螢終於被她家的嬤嬤半哄半勸地帶走了,留下了那顆黑鵝卵石作為「友誼的見證」。董氏抱著董白,在略顯空曠的庭院中慢慢踱步。夕陽西下,將院牆的影子拉得很長,彷彿某種蟄伏的巨獸。她屏退了左右,只剩下母女二人。
「白兒,」董氏輕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懷中的嬰兒傾訴,「你阿翁去了并州,那裡有很兇惡的鮮卑人,叫檀石槐……阿娘心裡,實在不安,夜裡都睡不踏實。」她嘆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府裡如今也不比往日,你璜叔父他……終究是外人,心思活絡。你還小,不懂這些……阿娘只盼你平安長大。」
李維(董白)靜靜地聽著,內心卻在翻騰:「我懂!我太懂了!媽,妳要撐住啊!董璜就是個草包,別被他唬住了!還有那檀石槐,名字有點耳熟,好像是個大BOSS?具體咋回事記不清了,反正挺厲害……唉,我這歷史渣!」他恨不得能開口告訴母親,要小心董璜,要握緊阿翁留下的那五百親兵和短刃。
但他不能。他只能努力抬起軟綿綿的小手,想要去觸碰母親略顯憔悴的臉頰。這個動作耗費了他巨大的力氣,手臂顫顫巍巍,像風中搖曳的細草,好不容易才碰到那略帶涼意的肌膚。
董氏感覺到臉頰上那軟軟的、溫熱的、帶著決心的觸感,渾身一震。她猛地低頭,對上女兒那雙清澈得過分的眼眸。那眼神裡,沒有嬰孩的懵懂,反而像是一汪深潭,映著夕陽的餘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慰和理解?
董氏心頭巨震,一個荒謬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湧上心頭。她壓下狂跳的心,試探性地,用更複雜、更低的語句問道:「白兒,你……你若真聽得懂阿娘的話……知道阿娘在擔心什麼……就,再碰碰阿娘的臉,好不好?」
李維(董白)內心一凜:「來了!母親的終極試探!」他猶豫了零點一秒。是繼續隱藏,避免被視為「妖孽」,還是適度展現,給憂慮的母親一點支撐?看著母親眼中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憂慮和隱隱的、近乎絕望的期待,他做出了決定。
去他的隱藏!這是我媽!
他再次集中那微薄得可憐的控制力,小手努力地、非常明確地,在母親臉頰上又輕輕拍了兩下。雖然動作依舊笨拙,甚至帶著嬰兒特有的不受控的晃動,但那份「回應」的意圖,如此清晰,不容錯辨。
董氏瞬間僵在原地,瞳孔微縮,臉上血色褪去幾分,隨即又湧上激動的潮紅。她猛地抱緊女兒,將臉埋在那帶著奶香和陽光味道的小小肩頭,肩膀無法抑制地顫動起來。沒有驚呼,沒有質問,只有壓抑的、無聲的流淚,溫熱的淚水迅速濡濕了董白的衣襟。
李維(董白)能感覺到母親滾燙的淚水和壓抑的啜泣。他心裡五味雜陳,既有一種「攤牌」後的鬆快,更多的是對母親的心疼:「媽……別哭啊。老子……不,女兒我雖然情況詭異,但腦子沒壞,還會幫妳一起對付那些魑魅魍魎呢!等老子能走了,第一個去踹董璜的屁股!」他只能盡己所能,用小手胡亂地抓著母親的衣襟,發出更急促的「咿咿呀呀」的聲音,試圖傳遞一絲笨拙卻真誠的安慰。
良久,董氏抬起頭,用袖子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看著女兒的眼神已然不同。那裡面有驚疑,有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找到依靠、找到某種神秘希望的堅定,彷彿在無邊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浮木。她輕撫著董白的臉頰,用極低的、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彷彿立誓般說道:「白兒,我的孩兒……無論你緣何而來,既入我腹,便是吾女,是阿翁的親孫女。阿娘……會保護你,我們母女,定要同心,一起等你阿翁回來。」
從這天起,董氏對待董白的態度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她不再僅僅將她視為一個需要無微不至照顧的嬰孩,而是開始有意識地在她身邊處理一些簡單的事務,低聲向她「解釋」府中的人事關係。
「白兒,你看,這是李校尉,是你阿翁留下的五百親兵的統領,是個可靠之人。」
「今日你璜叔父又派人來,想調用庫房裡的幾匹蜀錦,說是應酬所需,阿娘藉口說鑰匙一時找不到,拖著他。」
她甚至會拿出董卓留下的那柄裝飾華麗、鋒刃雪亮的短刃,放在董白能看到的地方,輕聲說:「這是你阿翁的隨身之物,他留給我們防身的。白兒你看,這刀刃多利,尋常鐵甲都能刺穿……」
李維(董白)則像一塊乾燥的海綿,瘋狂吸收著這些關鍵資訊。他知道了那五百親兵的領頭姓李,看起來確實對董卓頗為恭敬;知道了母親在府中也有幾個像王嬤嬤這樣忠心的老僕;也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董璜那日益明顯的貪婪和蠢蠢欲動。
同時,他也在拼命鍛鍊這具身體。翻身!必須儘快掌握翻身技能!這不僅是身體發育的里程碑,更意味著在需要的時候,他或許能通過移動來吸引注意力或避開潛在危險(比如從榻上滾下去哭鬧示警?雖然想想都丟臉,但管用就行)。他趁著乳母和婢女暫時走開的間隙,在搖籃裡吭哧吭哧地努力,撅著小屁股,使勁扭動腰肢,每一次成功的側身,甚至有一次差點整個翻過去,都讓他內心歡呼雀躍,彷彿贏得了一場重大戰役。
這天下午,董氏抱著董白在較為涼爽的花廳見客。來的是董卓部將張濟的夫人,帶著些時令果品和綢緞前來問候。張夫人年紀略輕於董氏,言辭客氣,但話裡話外不免打聽董卓在并州的情況,以及董卓離去前對府內有何具體安排,眼神時不時掃過廳內的陳設。
董氏應對得體,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有勞張夫人掛心。家父一心為國靖邊,具體軍務,我這婦道人家實在不便與聞。府中事務,外間暫由侄兒璜兒打理,我嘛,也就是照顧好白兒,讓她阿翁在前線無後顧之憂罷了。」語氣溫和,卻將張夫人探詢的話頭不軟不硬地擋了回去。
李維(董白)被乳母張氏抱著,在一旁努力「扮演」一個正常的、對外界交流不感興趣的嬰兒。他半瞇著眼,假裝昏昏欲睡,內心卻在仔細觀察張夫人。「張濟……好像也是董卓手下的大眾臉將領之一?他老婆看起來挺精明的,是想來探探風,看看我們孤兒寡母好不好拿捏嗎?」他對張濟的具體歷史軌跡同樣模糊,只知道是西涼軍閥的一員。
就在雙方形式化地寒暄,氣氛略顯微妙之際,一個如同悶雷般的粗豪聲音自庭院中炸響,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哈哈!聽說張家弟妹來了?某家剛回府,也來湊個熱鬧,討杯水酒喝!」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已然大步流星地踏入花廳。來人身高八尺有餘,膀大腰圓,穿著一身未卸的輕便皮甲,風塵僕僕,面容黝黑粗糙,頜下虯髯如戟,一雙虎目開闔間精光四射,顧盼自雄,正是破羌將軍段颎。他這一進來,原本寬敞的花廳似乎都顯得狹窄了幾分。
張夫人顯然被這氣勢所攝,連忙起身斂衽行禮。董氏也從座中起身,臉上露出些許真心的笑容:「段將軍軍務繁忙,今日怎得有暇過府?」
段颎隨意地擺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聲若洪鐘:「剛砍了幾顆不長眼的羌賊腦袋,回來交令,聽聞董娘子這邊有客,便順道過來看看我那寶貝女兒是不是又來煩擾小白白了。」他目光如電,掃過廳內,最後落在了乳母張氏懷中的董白身上,濃眉一挑,哈哈笑著大步上前:「喲!這就是董兄心心念念的寶貝疙瘩?讓某家好好瞧瞧!看看是不是真像傳言說的那般靈秀!」
他那帶著沙場血火氣息的強大壓迫感撲面而來,乳母張氏嚇得臉色微白,下意識地抱著董白後退了小半步,差點絆到腳凳。
李維(董白)內心也是猛地一緊:「臥槽!這就是段颎?這氣場……簡直是個人形兇獸!比董卓也不遑多讓啊!」他努力維持著面無表情,甚至故意讓眼神顯得有些迷茫和睏倦,符合嬰兒見到陌生巨漢的正常(驚嚇)反應。同時心裡瘋狂搜索記憶:「段颎……完了,遊戲裡絕對沒這號可操作角色!就是個超級大眾臉!不過看這架勢,絕對是猛人一個!」
段颎渾不在意乳母的懼怕,湊到極近處,那張飽經風霜、帶著一道淺淺疤痕的大臉幾乎要貼到董白臉上,銅鈴般的大眼仔細打量著她,灼熱的呼吸帶著一股草料和塵土的味道噴在李維(董白)臉上。
李維(董白)內心瘋狂吶喊:「太近了!太近了大叔!你的鬍子要扎到我了!還有你這眼神是挑牲口呢?!老子雖然現在是女嬰,但內在是純爺們!士可殺不可辱啊!」他極力控制,才沒讓自己露出嫌棄的表情。
段颎盯著看了幾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聲震屋瓦:「嗯!不錯不錯!這小眼神,沉靜得很,不像普通娃兒見了某就嚇得尿褲子!有股子勁兒!像她阿翁!是個好種!將來長大了,只怕比她阿翁還能鬧騰!哈哈哈!」
他這番「誇獎」讓董氏的笑容再次微僵,隨即恢復自然,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段將軍說笑了,小女年幼,當不得如此誇讚。只盼她平安順遂便好。」
段颎渾不在意,轉頭對董氏道,聲音稍微壓低了些,卻依舊清晰:「董娘子不必過謙。某家那傻丫頭螢兒,回去總念叨你家小白白,說她會聽她說話,是個頂頂好的妹妹,比那些只會哭和搶她玩具的丫頭片子強多了。童言無忌,卻也最是真誠。某看啊,你這女兒,這裡面不簡單。」他說著,伸出粗大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再次掃過看似懵懂的董白。
李維(董白)內心警鈴大作:「這老傢伙!看起來粗豪得像塊石頭,心思卻細得很啊!他是不是從段螢那些顛三倒四的話裡察覺了什麼?還是他這種在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直覺特別敏銳?」他越發不敢動彈,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段颎沒有再多說董白的事,轉而與張夫人和董氏聊起了涼州的軍務,聲音洪亮,毫不避諱:「……些許羌賊,不服王化,殺了便是!某這次出去,又蕩平了兩個不聽話的小部落,繳獲了些牛羊,回頭給董娘子送些嫩羊肉來,給小白白補補身子!」
他接著又罵罵咧咧地說道:「并州那邊,檀石槐那老小子愈發囂張了!夏育、田晏那幾個傢伙,怕是頂不住!還得看董仲穎的本事!某家倒是想去會會那鮮卑大王,可惜朝廷不讓某去那邊摻和!」語氣中頗有些遺憾和對其他將領的不以為然。
李維(董白)豎起耳朵聽著,結合自己有限的知識,知道段颎以平定羌亂起家,手段酷烈。他心想:「果然是個殺神。涼州這邊小亂不斷,并州那邊大戰將起。這東漢的邊疆真是四處火起。黃巾之亂還有好幾年,但這些地方性的叛亂和異族入侵恐怕從來沒停過。」他對段颎提到的夏育、田晏等人同樣毫無印象,只知道都是「大眾臉」。
就在這時,段螢又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鑽了出來,顯然是跟著她父親來的。她跑到董白旁邊,看到枕邊那顆黑鵝卵石還在,頓時眉開眼笑,然後又從她那個彷彿百寶袋般的小荷包裡掏出一根……色彩極其艷麗、疑似野雞尾羽的東西,興奮地要往董白手裡塞。
「小白白你看!這是我阿父剛才給我的!漂亮吧!像火一樣!送給你!」
李維(董白)看著那根不知道從什麼倒霉野雞身上拔下來的、可能還帶著細菌的艷麗羽毛,又看看段螢那閃閃發亮、毫無雜質、充滿分享喜悅的眼睛,再感受到身旁段颎那如同山岳般的存在感和廳堂內大人們之間那看似和諧實則暗藏機鋒的對話,內心忽然生出一種極其荒謬絕倫的感覺。
他,一個擁有現代男高中生靈魂、性取向為女的人,被困在東漢末年一個女嬰的身體裡,聽著未來的軍閥家眷和歷史上的著名「殺神」討論著殺伐征戰、部落存滅,還要應付一個審美奇葩、送禮物專送詭異物品的三歲小丫頭片子,而這個小丫頭的爹,正用打量未來「禍害」的眼神讚許地看著自己……
「這他媽的都是什麼魔幻現實主義劇情啊!」他在內心發出一聲無力至極的咆哮。然而,表面上,他只能順從地讓段螢把那根艷麗的羽毛塞進自己軟乎乎、根本握不緊的手心,然後發出一聲符合人設的、意義不明的、帶著點生無可戀的:「咿…呀~」
段螢頓時開心極了,拍著手對她父親炫耀:「阿父你看!小白白喜歡我送的羽毛!她說謝謝我呢!她最喜歡我送的禮物了!」
段颎看著女兒,又深深看了一眼被塞了根艷麗羽毛、小臉面無表情、眼神似乎有些放空的董白,發出了更加洪亮的笑聲,那笑聲豪邁不羈,震得花廳窗櫺上的塵埃都簌簌落下,樑柱似乎都在共鳴。他伸出大手,揉了揉段螢的腦袋,動作和他女兒一樣……有點沒輕沒重,把段螢揉得跟踉蹌蹌。
「好!螢兒有眼光!小白白也有眼光!這羽毛配她!將來必是個……呃,與眾不同的女娃娃!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