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7年7月,隴西的夏日如同燒紅的烙鐵,毫不留情地炙烤著大地。天空萬里無雲,一片刺眼的湛藍,陽光垂直落下,將董府那高聳的院牆曬得滾燙,連門前石獅子的影子都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庭院裡的樹木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葉子,蟬鳴聲嘶力竭,連成一片單調而令人煩躁的背景音,彷彿也在用盡最後的力氣抗議這難耐的酷暑。
然而,在這片被燥熱籠罩的深宅內院,一個小小的身影,卻以驚人的毅力和專注,進行著一場不為人知的、關乎生存與自衛的「身體革命」。
李維,或者說,現在被所有人稱作董白的這個存在,正趴在一張鋪著涼爽玉席的寬大臥榻上。他(內在的李維)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了征服這具接近五個月大的女嬰身體之上。目標明確得如同最精密的作戰計劃:掌握自主移動的能力!爬行,不僅是嬰兒發育的里程碑,更是他(她)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環境中,獲取主動權、擴大活動範圍、乃至實施某些“秘密行動”的關鍵一步!
「核心發力……手臂撐穩……膝蓋配合……該死的!這身體的平衡感怎麼像在玩高難度雜技!」李維(董白)內心咬牙切齒,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將柔軟的胎髮黏在光潔的額頭上。他(她)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用手臂將上半身穩穩支撐起來,同時協調著那雙還不甚有力的腿,試圖讓這具依舊顯得軟綿綿的身體向前蠕動。每一次失敗,都伴隨著臉龐與涼蓆的親密接觸,以及內心洶湧澎湃的煩躁和不服輸的勁頭。
乳母張氏和婢女小翠坐在不遠處的繡墩上,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含笑看著榻上努力的小人兒,眼中滿是驚奇與慈愛。
「小姐這勁頭,真是越來越足了,」張氏將針在頭髮上輕輕抿了抿,對小翠低聲笑道,語氣裡帶著自豪,「你瞧瞧,如今都不滿足於安安生生躺著了,總想著自個兒動彈,這小胳膊小腿,可有勁兒了。」
小翠連連點頭,手裡打著扇子,目光卻沒離開董白:「是啊張媽媽,別家這麼大的孩子,大多隻會躺著流口水、啃手指呢,咱們小姐卻不一樣,那眼神兒,靈動得很,像個小大人似的,總在琢磨什麼,安靜是安靜,可這心裡頭,主意大著呢。」
她們的對話輕柔地飄進李維(董白)的耳朵裡,他(她)內心冷哼一聲:「廢話,老子靈魂年紀比你們倆加起來都大!不琢磨點東西,難道真當個只會吃喝拉撒的嬰兒嗎?」這份「早慧」帶來的誤解,恰好成了他(她)最好的偽裝。
汗水再次浸濕了額發,但他(她)的眼神卻越發銳利,如同盯緊獵物的幼獸。終於,在一個悶熱得連蟬鳴都顯得有氣無力的午後,當他(她)再次奮力用手臂撐起身體,雙腿遵循著腦海中反复演練的節奏猛地一蹬——一股前所未有的、流暢的力量突然貫通四肢!他(她)的身體,像一隻被輕輕推了一把的圓滾滾的絨毛玩具,猛地向前竄出了一小段確鑿無疑的距離!
「成功了!老子(暫時)會爬了!」李維(董白)內心發出一陣無聲的、卻足以震動靈魂的狂吼!雖然動作還很笨拙,與其說是爬,不如說是在匍匐前進,但這確確實實是自主的、向前的移動!這標誌性的突破,如同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燈,讓他(她)的信心如同飽吸雨水的春筍般急速膨脹。
接下來的日子,他(她)進入了更加瘋狂的“訓練模式”。從最初笨拙得像隻毛毛蟲的匍匐,到逐漸協調的手膝並用,速度肉眼可見地提升,動作也越發流暢自然。他(她)開始充分利用這項新獲得的“特權”,像一個小小的探險家,仔細勘探著這間熟悉的內室。從冰涼的玉榻邊緣到鋪著葦席的地板,從牆角陰暗的角落到母親妝臺下方那狹窄的縫隙,都留下了她(他)爬行探索的痕跡。
也正是在這不知疲倦的探索中,他(她)的目光,一次次地、不由自主地鎖定了母親董氏那張靠牆擺放的、沉穩大氣的妝臺。在妝臺一側,放著一個看起來頗為古舊、毫不起眼的紫檀木匣。那裡,靜靜地躺著一件對他(她)而言意義非凡的東西——董卓離去前,鄭重留下那柄裝飾華麗、鋒刃雪亮、隱隱透著一股煞氣的短刃。
一段清晰的回憶,隨著他(她)的目光聚焦,猛地湧入李維(董白)的腦海——
那是董卓即將啟程北上前的夜晚,燭火搖曳。身材雄壯的董卓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女兒董氏和繈褓中的董白。他從腰間解下這柄隨身多年的短刃,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把刀,跟了某大半輩子,煞氣太重,見慣了血光。」董卓對女兒吩咐道,語氣異常嚴肅,甚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告誡,他那雙慣見殺伐的虎目,此刻卻流露出複雜的情緒。他看了一眼繈褓中睜著烏溜溜大眼睛、不哭不鬧的孫女,繼續說道:「白兒還太小,筋骨未成,心性未定,受不住這股凶戾之氣。你暫且替她收好,務必妥善保管,莫要遺失,也莫要讓他人輕易觸碰。」他頓了頓,目光深沉地再次看了董白一眼,彷彿想從那嬰孩的眼中看出些許未來,「待她……待她再長大些,筋骨強健了,性子也定了,若……若她到時仍對弓馬騎射、刀兵之事有興趣,不像尋常女兒家只知針織女紅,」說到這裡,他聲音裡似乎帶著某種模糊的期待,「你再……斟酌著,看時機將此刃交予她。」
隨即,他話題一轉,安排起具體事務,恢復了那個殺伐果決的西涼軍閥本色:「至於府中內外安危,某已交代下去,由董璜暫時代理外務,一應迎來送往、田莊租稅,皆由他負責。內宅諸事,以及白兒的安危,就要你多費心操持了。某已從親衛中留下五百精銳,皆是百戰悍卒,由跟隨某多年的心腹曲長統一指揮,專職護衛府邸周全。若有宵小敢生事端,格殺勿論!」
回憶的畫面散去,李維(董白)內心暗道:「阿翁啊阿翁,你恐怕想不到,你孫女我(暫且這麼稱呼吧)不僅對刀兵有興趣,而且現在就急需它來防身!這亂世,手裡有傢伙,心裡才不慌。老子現在這副模樣,手無縛雞之力,有把利器在身邊,總能多點底氣。」一個大膽的、堪稱瘋狂的計劃在他心中迅速成形——必須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將這柄短刃弄到手!
機會,在一個格外悶熱的午後悄然降臨。董氏因連日暑熱侵擾,加上心中積鬱,有些精神不濟,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小憩,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乳母張氏和婢女小翠見狀,互相使了個眼色,輕手輕腳地退到了外間,低聲閒聊起來,生怕一點響動吵醒了難得休息的主人。
就是現在!李維(董白)眼神一凝,如同最耐心的獵手等到了出擊的時刻。他(她)像一隻經過嚴格訓練的(雖然體型依舊圓潤)靈貓,悄無聲息地從自己搖籃邊的葦席上爬下,憑藉著這段時間爬行鍛鍊出的穩定性和對地形的熟悉,迅速而毫無阻滯地朝著妝臺方向爬去。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既有實施“盜竊”的緊張刺激,也有即將擁有“力量”的興奮期待。他(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上可能發出聲響的玩具和雜物,憑藉著成年人的思維判斷著最優路徑,終於順利地爬到了妝臺之下。
接下來是更困難的一步——如何拿到放在妝臺面上的木匣?他(她)冷靜地觀察了一下環境,藉著旁邊一個用來踩腳的、包著銅皮的矮凳作為掩護和支點,用盡剛剛練就的、還不甚強壯的臂力,顫顫巍巍地、極其緩慢地將自己半個身子支撐了起來,一隻小手勉強夠到了木匣冰涼的邊緣。幸運的是,或許是董氏覺得在內室足夠安全,那木匣並未上鎖。他(她)用指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撬開一條縫隙,那柄泛著幽冷寒光、刀柄上鑲嵌著暗紅色寶石的短刃,赫然映入眼簾。
沒有時間猶豫!他(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柄比想像中更沉、更有分量的短刃從匣中緩緩拖出。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她)精神一振,差點因為用力過猛而脫手。他(她)連忙穩住呼吸,將短刃緊緊抱在懷裡,那沉甸甸的感覺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心。然後,他(她)像完成了一次重大敵後滲透任務的王牌特工,憑藉著來時的路線記憶和驚人的鎮定,迅速而隱蔽地原路返回,將這柄來之不易的“寶貝”,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搖籃下方一個他(她)早已勘察好的、略微鬆動的木板夾層裡。整個過程,不過短短幾分鐘,卻彷彿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搏鬥,耗盡了他(她)大半的精力。
當他(她)若無其事地爬回原地,重新拿起一個彩線編織的小球,假裝專心致志地啃咬時,內心的成就感如同泉湧,幾乎要滿溢出來。「搞定!這下算是有了點安身立命的底氣了。」他(她)不動聲色地用腳輕輕碰了碰搖籃下那堅硬冰冷的所在,一種久違的、掌控自身命運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分割線)
董府七月的日子,在表面的蟬鳴與燥熱之下,難得地呈現出一種暴風雨間歇般的平靜。董璜似乎因為之前幾次或明或暗的試探都未能真正佔到便宜,碰了幾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又或者是在忙於利用代理外務的權力撈取其他更實際的好處,暫時減少了對董氏母女這邊的關注。府內的氣氛,也因此難得地鬆弛了些許,僕役們的腳步似乎都輕快了幾分。
而這段相對平靜的時期,那個如同夏日裡最活躍蟬兒般的身影——段螢,來訪的頻率更是高得驚人,幾乎成了董白的「專職玩伴」兼「首席噪音製造官」。
「小白白!小白白!你看我這次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啦!」這日,段螢頂著一張被烈日曬得如同熟透蘋果般紅撲撲的小臉,額頭上還掛著晶瑩的汗珠,像一顆活力四射的小砲彈,咚咚咚地衝進內室,手裡高高舉著一個用各種顏色野花和狗尾巴草混編而成的、形態……極為抽象、歪歪扭扭的……勉強能看出是個花環狀的東西。
「這是我剛才在後園子裡,跟採花的姐姐們學著編的!好不好看?像不像仙女戴的?送給你戴!」她眨巴著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董白,不由分說地就要將那頂充滿“野趣”的花環往董白頭上套。
李維(董白)內心瞬間崩潰:「仙女個頭啊!這配色,這造型,簡直是災難現場!還有幾根草葉子戳到老子眼睛了!餵!」他(她)面無表情,甚至帶著一絲嫌棄地偏了偏頭,躲開了那頂“仙女神冠”。
段螢見狀,也不氣餒,反而自己把花環戴在頭上,歪著頭,露出一個傻乎乎卻異常燦爛的笑容,嘴角上揚,像隻滿足的小貓:「嘿嘿,小白白不喜歡嗎?那我自己戴!你看我像不像花仙子?」她在原地轉了個圈,裙擺揚起,帶著一股泥土和野花的混合氣息。
李維(董白)內心:「像剛從草堆裡打完滾出來的野丫頭……」他(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當然,在旁人看來只是眼珠動了動),隨手將身邊一個布老虎推到一邊。
段螢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她放下花環,湊到布老虎面前,開始自顧自地進行她每日雷打不動的「新聞播報」和「奇思妙想」:「小白白,我跟你說,我阿父過幾天可能又要出門啦!好像是要去巡視邊上幾個羌人部落的營地,說他們最近不太老實……唉,」她像個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小手托著腮幫子,「阿父說外面不太平,讓我乖乖待在家裡,不許亂跑。可是待在家裡好無聊啊!除了看你,就是看螞蟻搬家……」她那張生動的小臉皺成了一團,但這沮喪只持續了不到三秒,立刻又被新的興奮取代,眼睛亮晶晶地壓低聲音說:「不過!我知道一個特別特別好玩的地方!就在咱們府後面,穿過那片小林子,有一條小溪!水可清可涼快了!我上次偷偷去看過,水底有好多會發光的小石頭!陽光照上去,一閃一閃的,比之前我給你的那些黑石頭、灰石頭亮多啦!像星星掉進水裡一樣!」她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等……等有機會,我帶你去挖!我們找最大最亮的那顆!說不定是夜明珠呢!」
李維(董白)內心微微一動:「小溪?小樹林?聽起來倒是比整天悶在這四方院子裡,面對這些幼稚的玩具和段螢那些詭異的禮物要有意思多了。」他(她)雖然內在是個高中生靈魂,但被困在嬰兒身體裡這麼久,活動範圍極度受限,對外面真實的世界也確實充滿了好奇。尤其是,或許能藉此機會觀察一下週邊的環境、地形,為將來可能需要的……“獨立行動”收集情報?他(她)難得地對段螢這個聽起來就不太靠譜的「尋寶計劃」產生了一絲興趣,發出了一聲表示“聽到了,你繼續說”的單音節:「啊。」
就是這簡單的一個音節,聽在段螢耳中,卻如同得到了最高級別的批准和鼓勵!她立刻像是被注入了無限動力,小臉放光,更加起勁地、喋喋不休地規劃起她的“秘密行動”,從怎麼避開巡邏的家丁,到用什麼工具挖石頭效率最高(她建議用手刨),說得唾沫橫飛,彷彿明天就要實施這項偉大的計劃。
段螢的與眾不同,不僅僅在於她天馬行空的思維和獨樹一幟(或者說災難級)的審美,更在於她那與三歲稚齡極不相符的、時常讓見多識廣的李維(董白)都目瞪口呆、懷疑人生的恐怖力量。
這日,段螢覺得董白總是坐在葦席上玩那些布偶、搖鈴太過無趣,她烏溜溜的眼珠在室內轉了一圈,最終瞄中了牆角一個用來壓住厚重絲絨帷帳底邊的、看起來頗為沉重的青石鎮獸。那石獸雕刻成貔貅模樣,雖是縮小版,但質地堅密,李維(董白)目測起碼有十幾二十斤重,絕非尋常孩童能夠撼動。
「小白白,你坐這裡太矮啦,都看不到窗外的小鳥!我給你換個高一點、威風一點的座位!」段螢自言自語著,邁著歡快的小短腿跑到那石貔貅面前,絲毫沒有猶豫,蹲下馬步(雖然姿勢歪歪扭扭),兩隻白白嫩嫩、如同藕節般的小胳膊一把抱住那冰冷的石獸,口中發出一聲軟糯卻氣勢十足的:「嘿——咻——!」
奇蹟(或者說恐怖的一幕)發生了!隨著她那聲“咻”,那尊沉重的石貔貅,竟然就那麼被她輕輕鬆鬆地抱離了地面!雖然因為重心不穩,她的小身子晃了晃,腳步也有些踉蹌,但確確實實是抱了起來!
剛好端著酸梅湯進來的乳母張氏目睹此景,嚇得魂飛魄散,手裡的托盤差點直接扔出去,聲音都變了調:「哎呦我的老天爺!段小娘子!快放下!快放下!這石頭畜生沉得很吶!仔細砸了你的腳!這要是傷著了,老身可怎麼跟段將軍交代啊!」張氏臉都白了,慌忙上前想要接過來。
段螢卻渾然不覺自己做了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她抱著石貔貅,搖搖晃晃地走到董白旁邊,然後“咚”地一聲悶響,將石獸穩穩(或者說粗暴)地放在席子上,拍了拍小手,又拍了拍石獸的腦袋,得意洋洋地揚起小臉,露出一個求表揚的、帶著點小得意的貓嘴笑:「看!這樣你就能坐得高高地,看得遠遠地啦!這大貓貓(她管貔貅叫貓)給你當椅子,是不是很威風?」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展示的力量有多麼不符合常理,那純真又帶著點傻氣的笑容,與她腳邊那尊猙獰的石獸形成了極具衝擊力的反差。
李維(董白)內心早已是一片奔騰的草泥馬:「臥槽!!這他媽是什麼天生怪力蘿莉啊?!這小細胳膊小細腿是怎麼發出這種恐怖力量的?!段颎的基因是吃鐵塊長大的嗎?!這石頭……老子前世巔峰時期都不一定搬得動這麼輕鬆!」他(她)看著那近在咫尺、張牙舞爪的石貔貅,以及段螢那副「快誇我聰明能幹」的呆萌表情,一時間震驚得連內心吐槽都卡殼了,只能面無表情地盯著那石獸,彷彿在思考人生。
還有一次,段螢看到窗外水缸裡映出的月亮倒影(那時已是傍晚),覺得異常好看,異想天開地想要撈上來送給董白。她左右看看,隨手撿起地上一根比她自己的手臂還要粗上不少的枯樹枝,雙手握住樹枝兩端,小眉頭皺起,彷彿在認真發力,然後只聽得「咔嚓!」一聲清脆的裂響——那根結實的枯樹枝,竟然如同脆弱的餅乾般,被她輕鬆寫意地徒手掰成兩截!她拿著斷口處參差不齊、頗為鋒利的半截樹枝,興沖沖地就要往水缸裡伸,嘴裡還唸唸有詞:「月亮月亮別跑,我撈你上來和小白白玩……」
這一幕恰好被進來點燈的婢女小翠看到,嚇得她尖叫一聲,幾乎是撲過去從段螢手裡奪下那“兇器”,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段小娘子!這可使不得!這樹枝這麼利,劃傷了手可怎麼辦!再說,水缸裡的月亮是撈不起來的呀!」
段螢被奪了“工具”,也不生氣,只是疑惑地歪著頭,看著水缸裡隨著波紋晃動的月影,不解地問小翠:「為什麼撈不起來?它明明就在水裡呀?是不是我的樹枝不夠長?」
李維(董白)在旁邊聽著,已經從最初的極度震驚變得有些麻木和習慣了。「行吧,力拔山兮氣蓋世,古人說的可能就是你這種奇葩……以後要是真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招惹,妳就直接上去給對方‘輕輕’一拳,估計能直接送他體驗空中飛人……」他(她)內心暗自嘀咕,同時也隱隱覺得,有這麼個思路清奇、武力值爆表的「怪力」夥伴在身邊,雖然吵鬧了點,麻煩了點,但似乎……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安全感方面,莫名地提升了不少?
(分割線)
時光流轉,七月的尾巴悄然來臨。天氣依舊炎熱,但早晚時分,已經能感受到一絲從祁連山方向吹來的、帶著涼意的微風。董氏在細心調養和女兒日漸“活潑”(在她看來)的慰藉下,身體逐漸好轉,蒼白的臉頰上也恢復了些許血色。看著女兒爬行得愈發利索靈活,甚至偶爾能發出類似「母」、「翁」這樣清晰指向的音節,她心中的憂慮稍減,眉宇間也多了些發自內心的溫婉笑容。
這日清晨,空氣格外清新,陽光還未展現出全部的威力。段螢又一如既往地早早溜達了過來,這次,她再次舊事重提,並且決心要將她那「偉大」的尋寶計劃付諸實踐。
「董姑姑!董姑姑!好姑姑!」她像隻撒嬌的小貓,緊緊扯著董氏的衣袖,來回搖晃,眼巴巴地央求著,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我們就去一會兒嘛!就一小會兒!就去後面那個小林子旁邊的溪水那裡!真的不遠的!我跑著去,一會兒就能打個來回!」她極力試圖證明距離之近和安全係數之高。
「那裡有可多漂亮石頭了,」她繼續用充滿誘惑力的語氣描述,「各種顏色的都有!白的像雪,紅的像花,最好看的是那種,陽光照上去會閃閃發光,像……像您頭上的玉簪子一樣亮!我想帶小白白去看看嘛,她肯定喜歡!她都沒出過府門呢!」她指了指正在努力嘗試扶著榻邊站起來的董白,小臉上寫滿了“我都是為了妹妹好”。
董氏看著女兒那雙對外界充滿好奇的烏黑眼眸,又看看段螢那渴望到極點的眼神,心中不禁軟了下來。她想起女兒自出生以來,確實一直被困在這四方院落之內,見到的天地不過是頭頂的一方藍天和院中的幾棵樹木,實在是有些可憐。加上近日府內諸事順遂,並無煩憂,自己也許久未曾出門走動,散散心也是好的。那溪邊她依稀記得,離府邸後牆確實不遠,林木不算深邃,平日裡也常有負責漿洗、取水的僕役往來,想來不會有什麼危險。
沉吟片刻,董氏臉上綻開一個溫柔的淺笑,輕輕點了點段螢的鼻尖:「好吧,真是拗不過你這張小甜嘴。那明日清晨,趁著日頭還不毒,天氣涼爽,姑姑就帶你們一起去溪邊走走,透透氣,可好?」
「好耶!董姑姑最好啦!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姑!」段螢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歡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她拍著手,繞著董氏和董白轉圈,快樂得像一隻終於被放出籠子的小鳥。
李維(董白)內心也是一陣波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終於……可以出去了!」雖然是同母親和這個極度不靠譜的段螢一起,規模堪比“幼兒園春遊”,但總算是邁出了接觸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步。他(她)下意識地,用無人能察覺的動作,小手悄悄摸了摸搖籃下那冰冷堅硬的刀柄輪廓,心中暗道:「必須帶上它,以防萬一。這世道,多一份準備,總沒錯。」
第二天清晨,朝露尚未完全蒸發,空氣中瀰漫著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息。董氏細心地為董白穿戴上一身輕薄的淺色細棉夏衣,外面還裹了一層透氣的紗布襁褓,自己也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素雅衣裙,略施薄粉,顯得精神了許多。段螢更是早早地就等在了院門口,興奮得小臉通紅,如同熟透的蘋果。她身上還煞有介事地挎著一個她自己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歪歪扭扭縫著幾朵小花的粗布小包,鼓鼓囊囊的,看來是準備用來盛放她預想中的那些“閃亮寶石”。
沒有人注意到,在董氏俯身將董白從搖籃中抱起,細心地調整襁褓姿勢的瞬間,那柄鋒利無匹、被李維(董白)視若珍寶的短刃,已經被他(她)用極其巧妙和隱蔽的姿勢,緊緊地、穩穩地掖在了自己層層疊疊的襁褓深處,緊貼著身體。那冰冷的觸感,反而讓他(她)感到一種踏實。
董氏只帶著乳母張氏和一個平日裡穩重少言的僕婦跟著,一行人從僕役進出、相對僻靜的側門悄然出了董府。清晨的陽光明媚而不灼人,將她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不遠處,那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如同綠色的波濤,溪流潺潺的水聲越來越清晰,如同悅耳的樂章,召喚著她們。
段螢發出一聲興奮的歡呼,像一隻脫韁的小野馬,率先邁開小短腿,朝著溪邊的方向飛奔而去,紅色的衣角在綠意中格外醒目。
董氏抱著懷中似乎也對外界景物流露出好奇神色的女兒,臉上帶著久違的、輕鬆而溫暖的笑意,緩步跟在後面。微風拂過她的髮絲,帶來一絲涼爽。
李維(董白)伏在母親溫暖而略顯單薄的肩頭,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打量著眼前逐漸展開的、不同於高牆內的世界。湛藍的天空,無邊的綠意,遠處起伏的山巒輪廓,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然而,在這份對未知的好奇之下,他(她)的靈魂深處,卻始終縈繞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成年人的警惕。他(她)那隻藏在襁褓中的小手,更緊地握住了那冰冷而堅硬的刀柄,彷彿握住了在這陌生時代生存下去的一線希望與勇氣。
這看似寧靜、愉快、充滿童趣的清晨出遊,是命運賜予的一段溫馨插曲,還是巨大風暴來臨前,最後的、脆弱的平靜?答案,就隱藏在前方那片蔥蘢的樹林與潺潺的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