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譙郡的七月,暑熱如同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了這座城池。連日的驕陽毫無憐憫之心,將曹府庭院中的青石板路烤得灼熱,彷彿能煎熟雞蛋。空氣凝滯而悶濕,連拂過廊下的風都帶著一股難以驅散的熱浪。唯有那藏身濃密樹蔭間的蟬,依舊聲嘶力竭地鼓譟著,那單調而尖銳的鳴叫聲聲不息,攪得人心愈發煩亂難安。而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悶熱之中,屬於曹玹——或者說,那個內在名為林婉的靈魂——的成長煩惱,與來自外部世界的隱秘暗流,正悄然交織,編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這日清晨,天光尚未大亮,林婉(曹玹)便從一場因牙床不適而並不踏實的淺眠中掙扎著醒來。幾乎是意識回籠的瞬間,那種前所未有的、源自牙床深處的酸脹麻癢感便再次清晰地襲來。那感覺細密而持久,如同有無數隻小螞蟻在輕輕啃噬,讓她極度不舒適,下意識地就想用舌頭去頂撞那癢處,用還沒什麼力氣的稚嫩牙床去互相摩擦,甚至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將任何能塞進嘴裡的東西都狠狠啃咬一番,以緩解那難以言喻的癢意。
「唔…嗯…咿……」她發出了帶著明顯煩躁和痛苦意味的哼唧聲,那雙小手也不安分地、胡亂地揮舞著,努力想要突破繈褓的束縛,往自己那癢得難受的小嘴裡塞。
乳母周氏第一個發現了她的異常。她剛端著溫水進來,準備像往常一樣為小公子擦拭臉龐,聽到那不同於以往的煩躁哼唧,連忙放下銅盆,快步走到搖籃邊。她小心翼翼地、帶著探究的神色,輕輕掰開曹玹那試圖緊閉以示抗議的小嘴,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光仔細查看。
這一看之下,周氏臉上瞬間綻開了如同發現寶藏般的、無比欣慰和自豪的笑容,她驚喜地低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激動:「哎呦!哎呦!了不得了!夫人!夫人快來看哪!天大的喜事!」
劉夫人正在內室對鏡梳理那一頭如雲青絲,聞聲心頭一跳,以為孩子出了什麼事,連忙放下玉梳,疾步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周媽媽,怎麼了?玹兒他……?」
周氏指著曹玹微微張開的小嘴,興奮地壓低聲音,彷彿在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菊花:「夫人您瞧!您仔細瞧!咱們小公子這是要長牙了!您看他下邊這牙床,露出了一點點小白點!硬硬的!這是要出牙了呀!這才多大點兒人啊,眼看就快四個月了,就要長牙了!真是個健壯無比、根基深厚的小爺們兒!老身帶過這麼多孩子,像咱們小公子這般早長牙的,可不多見哩!」
劉夫人聞言,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為人母的喜悅。她俯下身,藉著更亮堂些的光線,仔細看去,果然見到兒子那粉嫩如花瓣的牙床上,靠近中間的位置,似乎有兩個米粒大小的白色硬點若隱若現。她眼中也閃過一絲發自內心的喜色,但這喜悅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漣漪,隨即又被更深層的、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取代。孩子成長是好事,但這「早慧」伴隨著身體異於常嬰的快速發育,總讓她心底那根名為「不安」的弦,被輕輕撥動,餘音繚繞。
「長牙是好事,」劉夫人輕聲道,聲音溫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只是怕他會因此不適,煩躁哭鬧,夜裡睡不安穩。」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帶著無限憐愛,輕輕撫摸著兒子那因不適而略顯緊繃、微微發熱的小臉頰,試圖用母性的溫柔安撫他那無從訴說的焦躁情緒。
林婉(曹玹)內心簡直欲哭無淚,瘋狂吐槽:「長牙?!這種又癢又脹、讓人恨不得把牙床摳出來的感覺原來就是長牙!?」作為一個擁有成年人靈魂和完整記憶的存在,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嬰兒成長必經的正常生理現象,但知道歸知道,這種完全無法靠意志控制、持續不斷、深入骨髓的不適感,依舊讓她倍感折磨,煩躁得幾乎要發瘋。更讓她感到無比尷尬和羞恥的是,隨著牙床那該死的癢意加劇,口腔裡的唾液似乎也失去了閘門,分泌得格外旺盛,她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控制那不斷往外流淌的透明液體,很快,下巴、頸窩乃至繈褓的前襟,就變得濕漉漉、黏糊糊一片,難受極了。
「該死!流這麼多口水……簡直是公開處刑!太丟人了!我前世十七年加起來流的口水都沒今天一早上多!」她內心哀嚎連連,努力想要像成年人那樣閉緊嘴巴,控制住這丟人的“洩洪”,卻悲哀地發現這具嬰兒身體的神經和肌肉根本不聽使喚,收效甚微,口水依舊不爭氣地順著嘴角滑落。
周氏卻對這“**口水”不以為意,反而覺得這是孩子“壯實”的表現。她一邊動作熟練地用柔軟吸水的棉布帕子不停地替曹玹擦拭,一邊依舊用那種帶著誇耀和自豪的語氣寬慰道:「沒事沒事,夫人放寬心,長牙流口水是常事,哪家娃娃不經過這一遭?說明咱們小公子身體好,元氣足,火氣旺!您瞧這口水流的,嘖嘖,多有勁兒,源源不斷的!將來定是個中氣十足、能言善辯、舌戰群儒的國之棟樑!」
林婉(曹玹):「……」她已經被周氏這套強大的邏輯和誇張的修辭弄得徹底無語了,連內心吐槽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默默忍受著這成長必經的、令人尷尬至極的生理過程,內心無比懷念和渴望前世那個能自主控制身體、維持基本儀態的自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快雀躍的腳步聲,伴隨著曹昂那清亮又充滿活力的呼喚:「阿弟!阿弟!昂兄來看你啦!今天先生誇我字寫得好呢!」他如今每日雷打不動地來「探望」和「教導」弟弟,已然成了習慣,也是劉夫人這清冷院落裡為數不多的熱鬧來源。
曹昂像一陣小旋風似的衝進內室,先是有模有樣地給劉夫人行了禮:「昂兒問姨娘安。」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湊到搖籃邊,好奇地看著周氏不停地給曹玹擦口水,他那雙酷似曹操的明亮大眼睛裡充滿了疑惑,歪著頭問道:「周媽媽,阿弟怎麼了?為什麼一直流口水呀?像……像小花貓一樣,髒兮兮的。」他還伸出自己的小手,學著貓咪洗臉的動作在臉上劃拉了兩下。
周氏被曹昂天真無邪的模樣逗笑了,耐心地解釋道:「回大公子,小公子這是要長牙牙了,牙床痒痒,所以才流口水的,等牙牙長出來就好啦。」
「長牙?」曹昂睜大了眼睛,覺得這個詞既陌生又新奇,「長牙會很疼嗎?阿弟是不是很難受?」他看著曹玹那即使閉著眼也微微蹙起的小眉頭,以及那不斷被擦拭卻依舊濕潤的下巴,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擔憂神色。他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學著劉夫人剛才的樣子,極其輕柔地碰了碰曹玹發燙的臉蛋,用一種小大人似的、充滿保護欲的語氣安慰道:「阿弟不難受,昂兄在這裡陪著你。等你長好牙,哥哥就把我藏起來的最好、最甜的飴糖都分給你吃!先生說,吃了甜的,心裡就不苦了,身上也就不疼了!」
感受到曹昂那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關心和笨拙卻真誠的友愛,林婉(曹玹)心中那因身體不適和尷尬而升起的煩躁與陰霾,竟奇蹟般地稍稍驅散了一些。她努力忽略牙床那該死的癢意和口水的困擾,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清澈的眸子對上曹昂充滿擔憂和期待的視線,喉嚨裡努力發出了一聲模糊卻帶著回應意味的音節:「哥…」
就是這簡單至極的一個音節,聽在曹昂耳中,卻如同天籟,瞬間將他剛才那點小小的擔憂衝得煙消雲散,他立刻重新變得興高采烈起來,激動地拉著劉夫人的衣袖,又看向周氏,大聲地宣布:「哎!阿弟叫我呢!姨娘您聽!周媽媽您聽!阿弟他又叫我哥哥了!他聽得懂我說話!他知道我在安慰他!」
看著長子如此友愛兄弟,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與純真,劉夫人臉上也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難得一見的、較為純粹的溫馨笑容,暫時將心中那些複雜難言的憂慮擱置一旁。她輕撫著曹昂的頭頂,柔聲道:「是啊,玹兒知道昂兄對他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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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氣愈發悶熱難當,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薄紗,連庭院裡那些生命力頑強的花草都彷彿被曬得打了捲,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然而,就是在這樣一個連僕役都儘量躲在陰涼處偷閒的時分,曹操卻難得地、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後院。他顯然是剛從府外回來,身上還穿著處理公務時的常服,布料雖是輕薄,但依舊掩不住一路風塵,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眉宇間凝結著一絲難以化開的疲憊,然而,那雙深邃的眼眸卻依舊銳利如鷹隼,掃視之處,彷彿能洞穿一切虛偽與掩飾。
他先是慣例去了正室丁夫人處略坐了片刻,隨後便信步朝著劉夫人居住的、相對僻靜的院落走了過來。劉夫人正拿著團扇為搖籃中的曹玹輕輕扇風,聽聞貼身婢女春桃急匆匆進來低聲通傳,說“老爺往這邊來了”,她心中猛地一緊,連忙放下團扇,迅速整理了一下略顯鬆散的髮髻和衣襟,深吸一口氣,穩了穩有些慌亂的心神,這才抱著剛剛因為牙齦不適而稍稍安靜下來的曹玹,迎了出去。
「妾身問夫君安。」劉夫人走到院中,對著負手站立、打量著院中一株石榴樹的曹操,斂衽行禮,語氣恭敬中帶著一絲難以完全掩飾的緊張,指尖微微冰涼。
曹操聞聲,緩緩轉過身,目光先是隨意地掃過劉夫人,隨即落在了被她緊緊抱在懷中的、那個小小的襁褓之上。「唔,」他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太多情緒,直接問道:「玹兒近日如何?」
劉夫人心中又是一跳,彷彿被那平靜無波的目光燙了一下。她連忙垂下眼簾,謹慎地措辭答道:「回夫君,玹兒……託夫君洪福,一切都好,只是……只是近日似乎……似乎要開始長牙了,有些許不適,偶有煩躁,但飲食睡眠尚可,並無大礙。」她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每一個字,既不願顯得兒子過於嬌氣脆弱,又不敢隱瞞真實情況,生怕哪裡說錯,引來不必要的猜疑。
「哦?長牙了?」曹操的目光在曹玹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不再是隨意一瞥,而是帶上了審視,帶上了探究,彷彿要穿透這嬰孩柔弱的皮囊,看清內裡隱藏的究竟。他的視線掃過曹玹微微濕潤的嘴角,掃過他那雙不同於尋常嬰孩懵懂、反而顯得過於沉靜和清澈的眸子。
林婉(曹玹)即使在牙床不適的折磨下,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壓迫感。那絕不是一個父親看待普通嬰孩的慈愛目光,更像是一位梟雄在評估一件潛在的、意義未明的物品。她心頭一緊,強大的求生欲讓她立刻進入了“表演模式”,努力維持著嬰兒應有的、對外界刺激的懵懂混沌反應,半眯著眼睛,避免與曹操那銳利的目光直接對視,同時讓自己的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母親胸前的衣襟,發出細弱的、彷彿因不適而撒嬌的哼唧聲。她能感覺到,曹操的關注點,絕不僅僅在「長牙」這件尋常小事上。
曹操靜靜地看了半晌,房間裡一時只剩下窗外單調的蟬鳴和曹玹細弱的哼唧聲,空氣彷彿凝固了。忽然,他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劉夫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昂兒像他這麼大的時候,已是哭鬧不休,精力旺盛,片刻不得安寧。玹兒倒是……沉靜得很。」
劉夫人心頭猛地一沉,彷彿瞬間墜入冰窖,背後立刻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連抱著孩子的手臂都微微顫抖起來。她強自鎮定,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臉上擠出一個勉強而蒼白的笑容,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夫君……夫君說的是,玹兒……性子是比昂兒安靜些,許是……許是隨了妾身這不爭氣的性子,不愛吵鬧……」她將原因引向自己,希望能打消曹操那可怕的疑慮。
曹操未置可否,既沒有點頭,也沒有反駁,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又在曹玹身上停留了瞬息,那眼神複雜難明,彷彿在計算著什麼,衡量著什麼。他沒有再繼續這個令人窒息的話題,轉而語氣平常地問了幾句關於曹昂近日學業進展的情況,劉夫人一一小心應答了。隨後,曹操便不再多留,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了院落。
直到曹操那高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外的拐角處,劉夫人才彷彿被抽走了全身力氣,長長地、無聲地鬆了一口氣,感覺雙腿都有些發軟,幾乎要站立不住。她抱著曹玹,腳步虛浮地回到略顯陰涼的內室,頹然坐在榻上,臉色蒼白,眼神中充滿了後怕與深深的憂慮。
「玹兒,你父親他……他方才……」她將臉頰貼在兒子柔軟的、帶著奶香的髮頂,低聲地、如同夢囈般訴說,聲音裡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悸,「他方才那眼神……為娘這心裡……嚇得都快不會跳了……他是否看出了什麼?他是否覺得你……太過異常?這『早慧』……究竟是福還是禍啊……」她的憂慮如同瘋狂生長的藤蔓,再次緊緊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林婉(曹玹)能清晰地感受到母親身體的顫抖和話語中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恐懼。她心中同樣充滿了震驚與不平靜。曹操那短短一句話,那審視的目光,遠比牙床的不適更讓她感到寒冷。她伸出那隻軟綿綿的小手,再次努力地、帶著安撫意味地貼上母親冰涼而濕潤的臉頰,同時發出了更加清晰的、帶著安慰意圖的「唔嗯」聲。她內心深處警鈴大作,意識到,在這位目光如炬、心思深沉的未來梟雄眼皮底下,她這「異常」的沉靜與早慧,或許終將引來更多、更深的關注,而這關注,在這權力傾軋、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往往伴隨著難以預料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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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夜幕如同厚重的墨色絨布,緩緩籠罩了譙郡城。白日的酷熱稍稍消散,但空氣中依舊殘留著一絲悶窒。曹操的書房,如同往日一樣,早早便點亮了燈火,將窗紙映得一片昏黃。雖然窗戶為了阻隔暑氣而緊閉,但一些壓低了的、卻難掩激烈情緒的話語聲,還是斷斷續續地、隱隱約約地穿透了門窗的阻隔,飄散出來,飄進了刻意抱著曹玹在附近廊下藉口「納涼」的劉夫人耳中。林婉(曹玹)再次集中了全部精神,如同最敏銳的竊聽者,豎起了耳朵,努力捕捉著那些可能決定未來命運的隻言片語。
夏侯淵(妙才)那獨特的、帶著急切和某種「果然如此」意味的聲音最先響起,清晰地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大哥!并州前線的消息終於確鑿了!夏育、田晏、臧旻三路大軍,在八月決戰中果然慘敗!幾乎是全軍覆沒!損兵折將無數,輜重糧草盡數遺棄!聽說連主將夏育本人都差點陷在亂軍之中,僅以身免!檀石槐經此一役,氣焰更加囂張不可一世,北疆防線恐將崩潰,自此再無寧日矣!」
房間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死寂般的沉默,空氣彷彿都因這驚人的消息而凝固了。片刻後,響起了曹操那冰冷的、帶著毫不掩飾嘲諷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意料之中的結局。朝廷倉促出兵,將帥各懷鬼胎,互不統屬,宦官閹豎只知貪墨軍餉、掣肘於內,上下離心,軍無鬥志,焉能不敗?只是……可惜了那些埋骨邊塞的將士,更可憐了邊塞的無辜百姓,又要慘遭鮮卑鐵蹄無情的蹂躪與屠戮。」他的聲音裡,罕見地帶上了一絲對民生疾苦的慨嘆,但更多的,是對洛陽朝廷無能的鄙夷。
曹仁(子孝)那永遠保持冷靜、善於分析的聲音隨即響起,如同在冰面上劃過的刀鋒,精準而冷酷:「此戰一敗,董卓在并州獨木難支,壓力必然倍增。他若守不住晉陽重鎮,則并州門戶大開,鮮卑騎兵便可長驅直入,兵鋒直指司隸,後果不堪設想。不過……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對他董仲穎而言,朝廷經此大敗,威望掃地,能用的統兵大將更是屈指可數,他手握西涼精銳,坐鎮并州要衝,或許……這正是他進一步擴張勢力、擁兵自重的絕佳機會……」
夏侯惇(元讓)那粗豪洪亮的嗓音緊接著響起,他關心的方向則更為直接和務實:「大哥,北疆戰事如此慘敗,朝廷威望必然遭受重創,對各地的掌控力也會大大削弱。各地豪強、心懷異志者,恐怕會更加蠢蠢欲動,局勢只會越發不穩。我們之前反覆商議的,暗中招募鄉勇、積蓄糧草、打造軍械之事,必須再加快步伐!亂世已露端倪,甚至可說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手中有兵有糧,心中才不慌,這才是立足亂世的根本!其他都是虛的!」
「元讓所言,可謂一語中的,深得我心。」曹操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語氣變得沉穩、堅定,充滿了一種洞悉時局後的決斷力,「亂象已生,非止北疆一隅。近日各地災異頻報,水旱不斷,蝗災肆虐,流民日增,餓殍遍野,怨聲載道,長此以往,官逼民反,恐生大變,且此變恐非小打小鬧。我等既已看清形勢,便不能再有絲毫猶豫與懈怠。錢糧、軍械、可靠的人手,這三樣,一樣都不能鬆懈,必須全力以赴!至於洛陽朝廷……」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種明顯的疏離與冷眼旁觀,「且看那些袞袞諸公,如何應對這糜爛的局勢,如何收拾這破碎的山河吧。」
後面似乎還提及了一些具體的郡縣人事調動,以及某些地方因天災人禍而爆發的、尚未形成氣候的零星叛亂或民變,但聲音愈發模糊低沉,如同蚊蚋,難以再聽清具體內容。
劉夫人抱著似乎因為睏倦而再次閉上眼睛的曹玹,靜靜地站立在廊下濃重的陰影裡,彷彿自己也成了這黑暗的一部分。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拂著她的裙襬,卻絲毫帶不走她心頭那如同實質般的寒意。北疆漢軍主力慘敗,朝廷威望掃地,亂世將至……這些如同驚雷般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在她腦海中炸響,化作沉重的鉛塊,死死地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她低頭,藉著廊下微弱的光線,看著懷中兒子那張在睡夢中依舊微微蹙起、彷彿也承載了無盡憂愁的小臉,眼中充滿了迷茫、恐懼與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在這個即將到來的、充滿血腥與殺戮的亂世洪流之中,她這樣一個弱質女流,與她這身份尷尬、又似乎背負著某種“異常”的玹兒,又將飄向何方?何處才是他們母子的安身立命之所?
林婉(曹玹)雖然閉著眼睛,假裝沉睡,但內心卻早已是波濤洶湧,巨浪滔天。北疆漢軍主力真的慘敗了!這不僅印證了她之前斷斷續續聽到的那些零碎信息,更讓她對這個時代即將來臨的巨變與動盪,有了更清晰、更殘酷的認知。歷史那沉重而血腥的車輪,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滾滾向前,而她,卻如同狂濤中的一葉扁舟,被困在這樣一個脆弱無力、性別錯位的嬰兒身體裡,頂著一個未來註定充滿紛爭與危險的姓氏。對自身命運和未來的深切憂慮,對這具身體與靈魂無法調和矛盾的無奈,以及對那個不知身在何方、是否安然無恙的李維的刻骨思念與擔憂,在這一刻,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感與彷徨。
成長的印記帶來尷尬與不適,父親的審視帶來無形的壓力與危機,外界的風聲則預示著顛覆一切的巨大動盪。這個漫長而悶熱的七月,對於困在曹玹身體裡的林婉而言,每一刻都充滿了挑戰,註定是漫長而難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