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從身下粗糙的、帶著濃重霉爛氣味的草墊不斷滲透上來,彷彿有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入皮膚,與此同時,地底深處泛起的、無孔不入的陰寒之氣,更是將這間狹小、密不透風的囚室變成了一個令人牙關打顫的潮濕冰窖。李維(董白)是被那無法抑制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寒冷凍醒的,或者說,是被自己牙關激烈打架的「咯咯」聲和身體不受控制如篩糠般的顫抖所驚醒的。意識剛剛從渾噩中掙扎出來,刺骨的寒意和渾身彷彿被拆散重裝般的酸痛便如同潮水般一齊湧上,讓他忍不住在心裡用最粗俗的現代詞彙狠狠問候了一遍這該死的處境和那些綁匪的祖宗十八代。他勉強睜開沉重無比的眼皮,視野所及之處,是一片幾乎能吞噬一切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極遠處,或許是那道沉重木門最下方的縫隙,隱約頑強地透著一絲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彷彿來自遙遠彼岸世界的灰濛光線,勉強證明著外面還有空間的存在。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灰塵、腐草發酵的酸敗味,以及一種難以精準形容的、混合著陳年污垢和絕望氣息的、令人幾欲作嘔的陳腐味道。
「唔……嗚……好冷……螢兒好冷啊……」一個帶著濃重鼻音、充滿了無盡委屈和深入骨髓恐懼的細小嗚咽聲在他身邊極近的距離響起,是段螢。她似乎也剛從不安的淺眠中驚醒,或者根本從未真正睡踏實過。李維(董白)清晰地感覺到一個溫熱的、但同樣在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的小身體正緊緊地、毫無縫隙地挨著他。段螢顯然被這前所未有、超出她理解範圍的寒冷和絕對的黑暗嚇壞了,她憑著求生和尋求安慰的本能,像隻在暴風雪中迷失方向、急切尋找熱源與同伴的小獸,手腳並用地朝著李維(董白)這邊更加用力地擠壓過來,然後伸出她那雙看似纖細白嫩、實則蘊含著恐怖非人力量的手臂,一把將李維(董白)連同他身上那層早已被寒氣浸透的單薄繈褓,緊緊地、牢牢地、幾乎是嵌合般地摟在了自己同樣冰冷但至少還有一絲體溫的懷裡。
「小……小白白……好黑……好冷……螢兒好怕……這裡是哪裡呀?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螢兒想阿父了……也想董姑姑了……」段螢把臉深深埋在李維(董白)瘦小的頸窩處,聲音悶悶的,帶著明顯的哭腔和顫音,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最後一片頑強掛在枝頭的枯葉。她抱得是那樣緊,那樣用力,彷彿要將兩個小小的生命體徹底融為一體,以此來共同抵禦這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與蝕骨的寒冷。
然而,她顯然又一次高估了自己對那身怪力的精準控制,也完全低估了李維(董白)這具嬰兒身體的極度脆弱。幾乎是在被她緊緊箍住的瞬間,李維(董白)就感覺自己像是被兩道正在不斷收緊的、冰冷而堅硬的鐵箍給死死勒住了,胸腔受到劇烈的壓迫,呼吸驟然變得極度困難,連吸氣都成了一種奢侈,小臉瞬間憋得通紅(雖然在黑暗中沒人看得見)。
「咳……鬆……鬆點……要……要死了……」李維(董白)內心發出淒厲的哀嚎,拼命想擠出聲音來抗議這致命的「擁抱」,但受限於嬰兒孱弱的發聲器官,出口的卻只是幾個更加破碎的、帶著痛苦意味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唔…呃…噶…」他努力地、用盡吃奶的力氣掙扎扭動了一下,但那點微弱的、如同蜻蜓撼石柱般的力道,在段螢那完全不講道理的怪力面前,簡直渺小得可笑,甚至沒能讓她的手臂鬆動分毫。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小小的、尚未完全堅硬的骨頭,在段螢無意識的、充滿恐懼的擁抱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的「嘎吱」聲,彷彿隨時都會不堪重負而斷裂。
「段……段大小姐!段螢!妳這傻妞!快鬆手!妳這是要……要謀殺親夫啊呸呸……是謀殺唯一的隊友嗎!」李維(董白)內心瘋狂地、語無倫次地吐槽著,感覺自己沒被那些心狠手辣的綁匪折磨死,倒要先被這個思路清奇、力大無窮的天然呆蘿莉給活活勒死、抱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了,「老天爺啊!我到底造了什麼孽!誰來救救我脫離這怪力丫頭的魔爪……這力氣也太他媽離譜了!老子好歹前世也是個能跑能跳、能扣籃的純爺們,現在居然被個三歲女娃抱得動彈不得,連氣都喘不上來……奇恥大辱!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水遭蝦戲啊……」
就在他感覺眼前開始發黑,意識因為缺氧而逐漸模糊的時候,段螢似乎也感覺到懷裡這個「人形暖爐」有點過於安靜和僵硬了,甚至連那點微弱的掙扎都停止了。她稍微鬆開了一點點——真的只是一點點——手臂的力道,低下頭,在幾乎絕對的黑暗中努力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李維(董白)的臉,語氣裡充滿了濃濃的擔憂和疑惑:「小白白?你怎麼不說話了?你怎麼不動了?你是不是也冷得說不出話,凍僵了?別怕別怕,螢兒抱著你,螢兒身上熱乎……螢兒再抱緊一點……」說著,她那剛剛鬆開一絲的手臂又開始蓄力,準備再次將李維(董白)揉進懷裡。
李維(董白)嚇得魂飛魄散,求生欲瞬間爆表,用盡這具身體所能調動的全部力氣,猛地一蹬腿,同時喉嚨裡發出了一聲短促而尖銳的、瀕死般的「啊!」聲。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總算讓段螢的動作猛地頓住了。他趁著這寶貴的間隙,貪婪地大口喘了幾下帶著霉味的冰冷空氣,然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行,不能慌,現在絕對不是吐槽和感受羞恥的時候!他必須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而目前最大的、也是最不穩定的資源,就是這個思路清奇、行為難以預測、但武力值絕對爆表的段螢,以及……他小心翼翼地、不動聲色地用手在層層襁褓的內側仔細摸索著,直到指尖終於再次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熟悉的金屬刀柄——董卓留下的那柄鋒利短刃,還好,它還在!這個觸感讓他驚慌失措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絲,彷彿在無邊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細弱卻堅韌的救命稻草。
他不能再指望段螢那跳脫的思維能理解任何複雜的脫困計劃,但他迫切需要她的配合,至少,不能再被她這「愛的抱抱」給意外「處決」了。他努力集中精神,不再抗拒段螢的擁抱——畢竟在這種環境下,體溫確實是活下去的關鍵之一——但他用自己那隻軟綿綿、沒什麼力氣的小手,堅持地、持續地輕輕推拒著段螢緊緊箍著他的手臂,同時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儘可能溫和的、帶著清晰安撫和懇求意味的模糊音節:「螢……冷……輕……輕點……」
段螢感覺到了他那微弱卻堅持的推拒動作,以及那模糊卻帶著某種情緒的音節。她疑惑地歪了歪頭,小腦袋在黑暗中轉了轉,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還是憑著直覺和那聲音裡的請求,似懂非懂地、試探性地又放鬆了一點點環抱的力道,讓李維(董白)的胸腔終於獲得了足夠的空間來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但她依舊緊緊地挨著他,將他圈在自己的懷抱範圍內,小聲地、不確定地確認道:「這樣……這樣好一點了嗎?小白白?是不是這樣就不那麼冷了,也能喘氣了?」
李維(董白)內心終於長長地、劫後餘生般地鬆了一口氣,總算能正常呼吸了,雖然空氣依舊冰冷污濁。他感受著段螢身上傳來的、確實比這該死的囚室環境溫暖許多的體溫,內心複雜無比,充滿了矛盾的感激和無奈。「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當是多了個功率不穩定、偶爾會失控但總體還算溫暖的人形自走暖爐吧……」他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同時開始在腦海中飛速地思考起來。綁匪的真正目的是什麼?勒索?報復?還是受僱於人?他們現在究竟被關在狄道城的什麼位置?如何才能在關鍵時刻,有效地利用段螢那恐怖的怪力和自己貼身藏匿的這柄小刀,創造出一線生機?這些問題如同走馬燈般在冰冷而黑暗的腦海中瘋狂盤旋,暫時還找不到明確的答案,但強烈的求生本能如同最熾熱的火焰,驅散了些許寒意,讓他強迫自己必須保持絕對的清醒和持續不斷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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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通往隴西狄道城的、被烈日烤得有些發軟的官道上,一支綿長而充滿肅殺之氣的隊伍,正頂著八月依舊毒辣無情的日頭,如同一條疲憊卻依舊危險的鋼鐵巨蟒,緩緩向前蠕動。隊伍中央,體態雄壯猶如遠古熊羆的董卓,穩穩地騎在一匹格外神駿、肌肉虯結的西涼高頭大馬上。他那張飽經塞外風霜侵蝕、刻滿了歲月與殺伐痕跡的臉上,此刻卻佈滿了壓抑不住的、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氣,以及長途跋涉所帶來的、難以掩飾的深深疲憊。他剛剛從并州那個爛攤子前線撤防歸來,雖然憑藉著老辣的經驗和「穩紮營壘、避敵鋒芒」的策略,勉強保全了麾下西涼軍的主力,沒有像夏育、田晏那些蠢貨一樣一頭撞進檀石槐設好的口袋裡全軍覆沒,但眼睜睜看著友軍被殲、朝廷威信在北疆掃地、邊防線千瘡百孔的糜爛局面,他胸中那一股無名業火燒得正旺,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燬。
「哼!夏育、田晏,豎子庸才,誤國害民!還有洛陽城裡那些只知爭權奪利、貪墨成性的閹豎佞臣!一群蛀蟲!若非他們在後方掣肘,剋扣糧餉,貽誤戰機,某何至於如此憋屈,只能據城固守,眼睜睜看著胡虜囂張!」董卓的聲音如同悶雷,洪亮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憤懣與鄙夷,對並轡而行的幾名心腹部將——李傕、郭汜等人——粗聲抱怨道,他揮舞著馬鞭,彷彿要將眼前的空氣抽碎,「此番回去,定要好好整頓兵馬,擴充實力!這天下,哼,眼看就要徹底亂套了,什麼狗屁朝廷,什麼天子詔令,都是虛的!手中有兵,腰桿子才硬,刀把子才是硬道理!」
部將李傕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控著馬,聞言連忙附和道:「主公英明!洞若觀火!并州此敗,朝廷精銳折損近半,已是元氣大傷,如今還能依仗的、能打的,除了主公您麾下的西涼兒郎,還能有何人?只是……末將聽聞,洛陽朝中已有不少御史,受到某些人的指使,正在準備聯名上書,彈劾主公您……說您……說您擁兵自重,坐視友軍覆滅……」李傕的聲音越說越低,帶著試探和憂慮。
「彈劾?!」董卓如同被點燃的爆竹,嗤笑一聲,聲若洪鐘,那笑聲裡充滿了濃濃的、幾乎要溢出來的不屑和嘲諷,「讓他們彈去!儘管寫他們的奏章去!某倒要看看,除了某董仲穎,還有誰能替他們劉家皇帝守住這西涼門戶,震懾那些蠢蠢欲動的羌胡!王甫那老閹狗,收了某那麼多金珠寶貨,難道是擺設嗎?關鍵時刻,總該出點力氣,替某在陛下和張讓面前周旋幾分!」他話語粗野,毫無避諱,顯然對洛陽的官場規則既熟悉又蔑視。
正說話間,隊伍前方塵土揚起,一名背插三根代表十萬火急的赤色令旗的斥候,從狄道城方向拚命鞭打著坐騎,如同離弦之箭般疾馳而來,直到董卓馬前十幾步才猛地勒住韁繩,那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斥候滾鞍下馬,顧不上擦去滿臉的汗水和灰塵,氣喘吁吁地單膝跪地,高聲稟報:「啟稟主公!前方已是狄道城地界,城牆遙遙在望!據先頭探馬回報,城內一切如常,並無異動!預計再有大半個時辰,主公即可凱旋回府!」
董卓那張一直緊繃著的、帶著怒氣的臉上,在聽到「回府」二字時,終於難以自抑地露出一絲歸家的鬆快和隱隱的期待,他微微點了點頭,粗聲說道:「嗯,知道了。傳令下去,加快速度,某要儘快回府!」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孫女董白那雙異常沉靜清澈的眸子,心中那股因戰事不利而積攢的鬱氣,似乎也消散了些許。然而,這位在沙場上叱吒風雲的猛將卻絲毫不知,一場遠比邊關失利更讓他揪心裂肺、怒火攻心的風暴,正在狄道城內,在他那看似堅固的府邸之中,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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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的隊伍終於在黃昏時分,拖著長長的影子,抵達了闊別數月的董府。那熟悉的、高大的府門早已大開,留守的管事、僕役黑壓壓地跪迎在門前兩旁,然而,這本應是榮耀歸來的場面,氣氛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壓抑和死寂般的惶恐,彷彿暴風雨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董卓剛踏入前廳,甚至還沒來得及卸下身上那副沉重的甲胄,解下沾滿塵土的征袍,就見他的女兒董氏,如同瘋魔了一般,披頭散髮、臉色慘白得如同金紙、淚痕縱橫交錯地從內宅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她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早已散亂,華美的衣裙上也沾滿了污漬。見到董卓那雄壯的身影,董氏彷彿看到了唯一的救星,又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地,未語淚先流,那哭聲淒厲絕望得幾乎變了調,尖銳地劃破了前廳凝重的空氣:「父親!父親!您可回來了!白兒……白兒她不見了!還有段將軍家的螢兒也不見了!就在城隍廟前……就在女兒的眼皮子底下……那麼多人……就那麼一轉眼的功夫……突然……突然就不見了啊!像是被鬼抓去了一樣!」她一邊哭喊,一邊用額頭用力磕著冰冷的地磚,發出「咚咚」的悶響。
「什麼?!」董卓如同被一記來自九天的重錘當胸擊中,那雄壯如山嶽般的身軀猛地劇烈一晃,腳下甚至踉蹌了半步,他身後侍立的親兵連忙上前想要攙扶,卻被他粗暴地一把揮開。那雙慣見沙場血火、此刻卻瞬間佈滿血絲的虎目瞪得幾乎要裂開,裡面充滿了極致的難以置信和如同火山爆發般瞬間燃起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暴怒火焰。他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如同發怒的雄獅,一把死死抓住女兒纖細柔弱的肩膀,那巨大的力道幾乎要將董氏的骨頭捏碎,讓她痛得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呼,董卓的聲音則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低沉而充滿了毀滅的氣息,在整個前廳迴盪:「你說什麼?!你再給某說一遍?!白兒不見了?!某的孫女不見了?!怎麼回事?!給某一五一十說清楚!是哪個不開眼、不怕誅九族的狗雜種?!是誰敢動某董仲穎的孫女?!」
就在這片混亂與極致憤怒的頂點,得到消息的破羌將軍段颎,也如同一陣裹挾著煞氣的狂風般衝進了董府的前廳。他顯然是剛從城外軍營聞訊趕來,連身上的征衣甲胄都未來得及卸下,風塵僕僕,臉上同樣交織著無比的震驚和洶湧的怒火,人還沒站定,那如同金鐵交擊般的粗豪嗓音已經炸響:「董兄!董兄!某剛回營就聽到府上派人來報,說螢兒不見了?!這他娘的是怎麼回事?!這狄道城裡,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活膩歪了的混賬東西,敢同時動我們兩家的孩子?!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大廳內的氣溫驟然降到了冰點,空氣彷彿凝固成了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董卓猛地推開幾乎癱軟在地、泣不成聲的女兒,額頭上虯結的青筋如同蠕動的蚯蚓般暴起,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來回暴躁地踱了兩步,猛地停下,一拳狠狠砸在身旁那需要兩人合抱的硬木廳柱上,發出「咚!」的一聲如同悶雷般的巨響,震得整個廳堂都似乎晃動了一下,樑上積年的灰塵被震得簌簌落下。
「查!給某查!立刻!馬上!」他的咆哮聲如同平地驚雷,幾乎要將董府的屋頂徹底掀翻,「李傕!郭汜!張濟!你們幾個死人嗎?!立刻點齊某的亲兵,全部出動!封鎖狄道四門,許進不許出!給某挨家挨戶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搜!每一間屋子,每一個地窖,每一個可疑的角落,都不准放過!誰敢阻攔,格殺勿論!」
「董璜!」董卓那雙血紅的、充滿了無盡殺意的眼睛猛地如同鷹隼般鎖定了站在角落、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的侄子,「你!你代理外務,城內的三教九流、大小事務,你應當最熟!給某動用所有能動用的眼線、人手,撒出網去查!給某仔細地查!看看最近有什麼陌生的、可疑的人物入城,有什麼不正常的風吹草動,有什麼人最近突然闊綽了或者消失了!若是讓某查出來是誰幹的,」董卓的聲音驟然變得冰冷而殘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某必誅其九族!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把他點天燈!」
董璜被董卓那彷彿來自地獄修羅般的、充滿實質殺氣的目光嚇得渾身一個劇烈的哆嗦,差點當場軟癱在地,褲襠裡甚至傳來一陣溫熱的濕意。他做賊心虛,萬萬沒有算到,自己精心策劃、以為天衣無縫的行動,會在這個要命的節骨眼上,因為董卓的突然歸來而面臨徹底敗露的危機!他原本只是想利用綁架製造混亂,打擊董氏在府內的影響力,順便撈取些實際的好處,甚至還暗自盤算過,等董卓回來後,自己再「積極」營救、「偶然」發現線索,以此來凸顯能力、獲取更大的信任和權力。他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董卓對這個「異常」孫女的重視程度,竟然遠遠超乎了他的想像,更沒算到連脾氣火爆、護犢子出名的段颎也會被捲入其中,而且反應如此激烈!此刻,面對董卓那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目光,以及段颎那同樣充滿審視和不善的、如同刀子般刮過他臉龐的視線,董璜只覺得肝膽俱裂,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有半點別的心思?他連忙「噗通」一聲重重跪下,因為極度恐懼,聲音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幾乎連不成完整的句子:「叔……叔父息怒!段……段將軍息怒!小侄……小侄在!小侄……小侄這就去辦!這就發動所有的人手,所有……所有的關係去查!就是把狄道城翻過來,也……也定要將那膽大包天的賊人揪出來!將兩位小娘子平平安安地救回來!」他此刻心裡只剩下無盡的後怕、悔恨和祈禱,只希望那幾個被他重金收買、負責動手的亡命徒手腳足夠乾淨,藏得足夠隱蔽,千萬千萬別在任何環節上出紕漏,牽連到自己身上。同時,他也徹底絕了以後再在暗地裡動什麼歪心思、搞什麼小動作的念頭,只想著如何不惜一切代價地補救,如何更加賣力地表現忠誠,以求能在那可能的雷霆之怒下,僥倖保住自己這條小命。
隨著董卓那飽含殺氣的軍令如同颶風般傳達下去,整個狄道城在極短的時間內,從黃昏的寧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與混亂之中。精銳的西涼鐵騎如同黑色的洪流,轟隆隆地衝上每一條街道,馬蹄聲如同密集的戰鼓,敲打在每一個居民的心頭。士兵們粗暴地揮舞著刀鞘和馬鞭,厲聲喝罵著驅趕著街上茫然無措的行人,不由分說地挨家挨戶砸門搜查,一時間,孩童驚恐的哭喊聲、婦女尖利的叫嚷聲、士兵粗暴的呵斥聲、以及被驚擾的犬隻瘋狂的吠叫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混亂而令人心悸的交響樂。城門被重兵層層把守,厚重的門閂落下,任何人不准出入,氣氛緊張得如同一張拉滿了弓、隨時可能斷裂的弓弦,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圍之中。
董府內宅之中,董氏早已哭得脫了力,如同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空殼,軟軟地癱倒在臥榻之上,只能依靠乳母張氏和幾名貼身婢女勉強攙扶著。她眼神空洞,淚水彷彿已經流乾,只是不斷地、機械地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糊塗……我不該帶她們出去的……我不該……不該鬆開手的……我不該相信外面是安全的……白兒……我的白兒……你還那麼小……你在哪兒啊……你冷不冷?餓不餓?怕不怕?娘在這裡……娘對不起你啊……」她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悔恨,腦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城隍廟前那短暫卻如同噩夢般的混亂一幕——兩個活生生、嬌嫩可愛的孩子,就在她轉身與僕婦交代事情的短短片刻,就在那人來人往、看似安全的廣場上,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沒有留下任何掙扎的痕跡,沒有發出任何呼救的聲音,就那樣憑空消失了!這種未知的、充滿各種可怕猜想的恐懼,遠比一個確切的壞消息更讓她感到崩潰和無力,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正緊緊攥住她的心臟,讓她無法呼吸。
段颎同樣是臉色鐵青,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帶來的親兵也早已被他派了出去,加入了聲勢浩大卻效率堪憂的搜尋隊伍。他與董卓並肩站在氣氛凝重的府門口,看著外面亂糟糟、如同無頭蒼蠅般四處衝撞搜查的士兵,以及遠處街巷中傳來的雞飛狗跳的喧囂,沉聲對董卓說道,語氣中帶著軍人特有的冷靜與焦慮:「董兄,這樣漫無目的、大張旗鼓地全城搜查,動靜太大,恐怕效果有限,甚至可能打草驚蛇。賊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必然是經過周密計劃,對城內情況頗為熟悉,也必然早就準備好了極其隱蔽的藏匿地點。我們需得雙管齊下,明面上繼續施加壓力,嚴查各處,暗地裡也要廣布眼線,尤其是那些混跡於市井的幫閒、乞丐、以及見錢眼開的亡命之徒,懸以重賞,許諾厚利,或許能從這些地頭蛇的渠道中,得到一些官方搜尋無法觸及的關鍵線索。」
董卓正處於極度的煩躁和暴怒之中,聞言有些不耐煩地猛地一揮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打斷了段颎的話,聲音如同悶雷:「某知道!某豈能不知?!已經讓董璜那小子去辦了!若是讓某抓到那幫該千刀萬剮的雜碎,」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血腥的寒意,「定要將他們扒皮抽筋,挫骨揚灰!點天燈!某要讓他們後悔來到這個世上!」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顯然憤怒到了極點,但在那滔天怒火的深處,卻也隱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孫女安危的深切憂慮和恐懼。他無法想像,那個被他視若珍寶、異常沉靜、時常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眼神的孫女,此刻正身處何種險境,遭受著怎樣的恐懼、寒冷和折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比面對千軍萬馬更讓他感到憋悶和狂躁。
2. 綁匪的盤算:陰影下的焦慮與分歧
而在狄道城某個偏僻角落、一處早已廢棄多年、被改造成臨時囚室的倉庫隔壁,那幾個用黑布蒙著臉的綁匪,也正聚在一個相對乾淨些的角落裡,藉著一盞如豆的、昏黃搖曳的油燈光芒,低聲而激烈地交談著,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充滿了火藥味。
「媽的!外面的動靜太大了!你們聽到沒有?到處都是馬蹄聲,還有砸門的聲音!董卓回來了!他媽的整個狄道城都在戒嚴搜查!」一個聲音沙啞、顯得焦慮不堪的綁匪壓低聲音說道,他不時緊張地側耳傾聽外面隱約傳來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喧囂,拳頭攥得緊緊的。
「慌什麼!自亂陣腳!」另一個聽起來較為沉穩,像是為首的綁匪低聲呵斥道,但他那雙暴露在蒙面布之外的眼睛裡,也難以掩飾地閃過一絲緊張和凝重,「這地方是老子早就物色好的,廢棄了十幾年了,隱蔽得很,外面還堆滿了雜物,他們一時半會兒絕對找不到這裡!都給老子沉住氣!」
「沉住氣?說得輕巧!」第三個綁匪語氣中充滿了抱怨和後悔,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僱主當初可沒告訴我們,要綁的是董卓和段颎這兩尊煞神的親生骨肉!現在好了,捅了馬蜂窩了!董卓是什麼人?段颎又是什麼人?那可是殺人不眨眼、能止小兒夜啼的主兒!現在全城封鎖,我們被困在這兒,成了甕中之鱉,別說拿到尾款出城了,能不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都難說!早知道是這種掉腦袋的買賣,給老子一座金山也不幹!」
「閉嘴!現在說這些還有個屁用!」那個為首的沉穩綁匪再次低聲厲喝,眼中閃過一絲凶光,「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上了這條賊船,就別他媽想著輕易能下去!現在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都給老子聽好了,看好隔壁那兩個小崽子,別讓她們餓死、凍死了,她們現在是我們的保命符!但也別讓她們鬧出太大動靜!一切,等僱主的下一步指示!他既然讓我們幹這事,總得給我們安排退路!」雖然他嘴上強作鎮定,但內心深處的焦慮,卻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
他們的對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在這寂靜得可怕的廢棄倉庫裡,依舊有一些斷斷續續的詞語,比如「董卓回來了」、「全城搜查」、「僱主」、「退路」,隱隱約約地穿透了並不隔音的牆壁,傳到了隔壁冰冷黑暗的囚室之中。這種微弱的信息,對於感官因處境危險而變得異常敏銳的李維(董白)來說,無異於黑暗中的一道微弱閃電。他心中猛地一動,一股混合著巨大希望和更強烈危機感的複雜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了上來。阿翁回來了!而且正在全城搜尋!這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著救援的力量和決心都足夠強大。但同時,綁匪們話語中透露出的焦慮、分歧以及對「僱主」和「退路」的依賴,也清晰地表明,他們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這種狀態下的亡命之徒,為了自保,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包括……撕票!
他感覺到懷裡的段螢似乎也因為外面隱約傳來的、不同於往常死寂的喧囂聲響,而更加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彷彿這樣就能獲得一絲虛無的安全感。李維(董白)強忍著那再次襲來的、令人窒息的擁抱感,內心如同高速運轉的齒輪,飛速地盤算著。機會,或許就在這內外壓力共同作用、達到某個臨界點時出現!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像最耐心的獵手一樣等待時機,然後利用好身邊這個時而糊塗、時而給力得過分的「人形兇器」,以及自己貼身藏匿的、最後的底牌——那柄鋒利的短刃。在這絕對的黑暗與寒冷之中,他那雙屬於成年男性、充滿不甘與求生意志的靈魂之眼,閃爍著與這具嬰兒身體絕不相符的、冰冷而銳利如刀鋒般的光芒。逃脫,或者更準確地說,反擊與生存的序曲,已在絕望、恐懼與憤怒的交響樂中,悄然醞釀,只等待那個最終爆發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