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发烫，暑热烘焦了蓝天，天空泛着微黄。
蝉鸣从蔓渠山里直响入天空。鄢六初拢起因汗水贴在小脸上的黑发丝，穿着一袭兰花旋裙走过唧唧作响的茶田边。
“好热……”
她伸出手挡住斜照下来的日光，叹了口气。上午本想到闷热的茶屋外透气，结果走到半山夏日高升，屋外变得比屋内还热了。
这时茶田簌簌抖动，只听见哗的一声，一个红灯笼脑袋的小孩套着件蓝袍子出现在她面前。
“哈喽。”
灯笼脑袋的孩子跟六初打了个招呼。
暑热未消，六初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差点吓晕。
“诶！？”
“今天真是好热呀～”
灯笼脑袋的小孩一手叉腰，摆了摆灯笼脑袋感叹。
“哦嗯，是呢……不不不——你是……”
六初本想直接发问：你是什么东西呀？话将出口的瞬间她觉得这样有点失礼，终于还是拦下了后半句。
“抱歉，我都忘记自我介绍了。”
灯笼脑袋的小孩放下叉腰的手，正经地站直。
“我是达摩大师的弟子，提灯小鬼。你就是蔓渠山的守护者娑罗吧？”
“不，我不是那只狐狸精。”
“是这样么……反正我有要事找守护者，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夏日照得汗滴不断从六初的额际滑落，她无精打采地伸手朝山下的方向指去。
“跟我来……”
两人默默走下山去。
***
“你回来啦。”
娑罗仰躺在席子间，两脚并着抬起垫在墙上。
“有客人。”
六初走进茶屋，身后的提灯小鬼跟着出现了。
“你……”娑罗向门口侧目，两脚从墙上缓缓滑落，“是什么东西？”
片刻后，三人在茶几前坐下。屋内闷热，六初沏好凉茶递给对面的提灯小鬼，它低声道谢着接过茶杯。
“我在玩捉迷藏。”
提灯小鬼抿了口茶后说。
“诶……”娑罗摆着手给自己扇风，白发丝微微拂动。
“可是，我找不到那两个家伙。”
“那两个是指？”六初眨眨眼睛问。
“是豆腐小鬼和袖引小鬼。我们三人在蔓渠山里玩捉迷藏。”
“为什么他们没有你的同意也能上山？”六初悄声附在娑罗耳边说，娑罗倒毫不回避地答应着：
“他们是那个达摩大师的弟子，也是天宫的小仙，天宫的地方一般都可以随意进出。所以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玩捉迷藏了呢？”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是这样的。”
提灯小鬼挠了挠那张红色的灯笼脸说道：
“不久前，我们三个因为闹事气走了达摩师父。反省后我们决定在满月夜来蔓渠山通过展示师父交代的焚十字向他道歉。”
提灯小鬼垂下脑袋。
“可是，在来这儿的路上我们又闹起来了。我们轮流当鬼，到我的时候他们都藏进蔓渠山里，我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它们的踪迹。”
“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找出那两个小鬼吗？”娑罗换了个姿势扇风说道。
“是的！如果在入夜前没能把那两个家伙找出来，错过今天这个满月夜，下次就是一月后了，师父肯定会因为我们拖延太久更加生气的。说不定……”
提灯小鬼那红色的灯笼脸上流出了泪水。
“说不定他老人家就不要我们了呜呜呜……”
“好热呀……”
娑罗悄声附到六初耳边说：
“呐，鄢小姐，不如你帮它找一找吧，我会在背后默默替你加油的！”
“想都别想。”六初捏了捏娑罗的脸颊，娑罗嘟起了嘴。她握住提灯小鬼的手说：
“放心，我们会帮你一起找它们的。”
“谢谢仙女姐姐们！”
提灯小鬼抹了抹灯笼眼睛，泪水洗过的灯笼眼睛亮晶晶的，让六初的心里一暖。
“好热……”
娑罗摇摇头，起身变成白狐狸的样子，吱溜一声从格子门边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
蝉鸣声渐渐平息。日轮泛出金芒，就这样沉入蔓渠山的另一边去。
三人在山里搜寻了一下午，到日落时分还是没有那两个小鬼的踪迹。
他们靠在山顶七叶树的荫庇里休息。
“看来是找不到了。”
娑罗摆着手给自己扇风，一边的六初和灯笼小鬼都喘着气无力应答。
六初抬起头，仰望昏黄的暮空。暮空却被繁茂的白花丛遮住了。
她一愣，努力着把话说了出来：
“娑罗，你看，上面……”
娑罗看向上空，看见的是那丛密集的白花，她不明白六初的意思，但很快也一愣。
“鄢小姐好眼力呀。”
娑罗说着伸手画出一个小小的五芒星，星光咻地弹了上去。
三人头顶上的那片白花丛霎时消失了大半，啪嗒一声，一个白色的身影掉了下来。
“疼疼疼，灯笼你赖皮。”
六初看见一个戴圆斗笠的白袍小僧摔在地上，它的脸四四方方，斗笠歪斜的地方露出光秃的脑瓜。
“抓到一个。”
娑罗露出媚笑。
“袖引呢？”灯笼小鬼询问豆腐小鬼。
“不知道，我躲这儿一天了你都没找到。”
三人都精疲力竭，他们带着找到的豆腐小鬼一起走下山。
“看来你们得等到下个月举行焚十字了。”
六初看着沮丧的提灯小鬼说道。
“达摩师父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袖引那小子也太会藏了。”
“快走！”
娑罗等不及要回茶屋休息，她变成雪白的小狐狸飞快溜下去。
六初和两个小鬼看她朝山脚跑去，不一会儿竟又跑了回来。
“怎么了？”
娑罗变回了人身，似乎不太高兴。
“今晚上又要忙活了。”
“是袖引！”
提灯小鬼跳了起来。
戴藤笠的石先生牵着一个大头紫衣的孩子正站在山脚下等着他们。
夕阳落尽，夏夜悄然而至。
***
茶屋里亮着暖光灯，娑罗、六初、石先生和三个小鬼围坐在茶几边。
“提灯耍赖皮！”
“又没规定不能找人帮忙。”
“赖皮赖皮，不算不算。”
“再玩一次吧。”
“就是就是。”
三个小鬼闹腾起来。
“再吵姐姐我就把你们全部吃掉！”
娑罗露出阴森的笑，三个小鬼顿时安安静静地坐正。
“石先生怎么会找到那个小鬼呢？”
六初望向戴藤笠的独眼妖怪，妖怪垂着目光回应：
“我在溪水边发现了一块石头，那很明显不是普通的石头，所以……”
“好了，”娑罗毫不在意地打断了石先生的话，“再过一会儿月亮就该升上夜空，要焚十字火的话现在就可以上山了。”
“树枝呢？”提灯小鬼看向戴圆斗笠的豆腐小鬼。
“在山顶那棵树上藏着。”
于是，三个小鬼跟着两位少女在月光朗照的这个晴夜里登上蔓渠山。
“达摩大师，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登山路上，六初提起这个问题。
“我听说是个脾气火爆的老头子。”
娑罗无精打采地回应。
“才不是呢！”
提灯小鬼表示反对。
“是，师父只是比较严厉。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豆腐小鬼说着，一边的袖引小鬼点头赞同。
“快准备烧吧，困了……”
娑罗打着哈欠。他们来到山顶上，满月透过七叶树稀薄的枝叶照亮了每个人的面庞。
豆腐小鬼一跃到树上，下来时怀里抱着大把枝条。
“列阵！”
提灯小鬼喊道。三小鬼各自分抱一些木枝，以七叶树边的空地为中心，整整齐齐排出了十字型。
两位少女静静站在七叶树下看着它们列好十字后聚拢到十字中心。
小鬼们低吟浅唱起来，火光伴随咒声自中心绽放。
三小鬼退到少女们身边，中心的火焰迅速吞噬木枝，十字火熊熊燃烧。
满月点缀的深色夜空也给火焰染红了。
三个小鬼都静默着仰望微红的夜空，期待着什么出现。
“他会来吗？那个达摩大师……”
六初在心中默想，她注意到提灯小鬼由于紧张握住了自己的手。
一丝温暖从小小的手心里传来。
***
“撒谎！”
一个肌肤深红的巨人大声吼道。
巨人浓密的粗眉毛下是一双圆瞪瞪的眼睛，大鹰钩鼻突出着，两道长胡须飘在大嘴巴上。
巨人面前是那三个小鬼。
六初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提灯小鬼的记忆，眼前的巨人大概就是达摩大师吧。
“不是根本没有在练习吗！为什么说自己好好练习了！你们这么不上心，好好反省！”
巨人交叉着双臂，从他脚下冒出淡红的云团。
“好好反省！”
留下这句话，达摩大师站在云团里飞上了夜空。
三个小鬼看着师父远去，逐渐流下眼泪。
“呜呜……”
提灯小鬼最先哭。
“怎么办，师父不要我们了。”
“早知道昨天不偷懒了。”
“师父……”
六初听见了提灯小鬼的心声。
“师父，对不起。我希望能成为像师父那样的神仙。所以……请不要离开我们。”
提灯小鬼的小手颤抖着，六初回过神，将那只小手握紧来。
“会来的，他一定会回来。”
她轻声对小鬼们说。
“咦？”
娑罗吃惊的声音吸引了六初的目光，六初随她抬头，泛红的夜空里冒出了团团云雾。
“师父！”
“师父师父！”
“回来了，师父！”
三小鬼都冲向前去。
达摩大师从天而降，在半空的淡红云团上悬浮。他右手握着宽下巴说：
“真是漂亮的十字火啊。”
三个小鬼听到师父的赞许，开心得跳起来。
“看来你们都有好好在反省。行了，回去吧，回达摩寺。”
话音未落，淡红的云团层层铺下，一道云梯架到山顶边缘。
三个小鬼欢快地从熊熊燃烧的火边跑上云梯。
“再见啦！”
提灯小鬼半途转身向七叶树下的两位少女道别。
六初也挥起手。娑罗托着脸颊看向六初，六初水灵灵的眼睛像在微笑。
淡红的云团在少女们眼前飞升、缩小，最后消失在夏夜的满月中。
“就这么开心？”
娑罗背对着六初，边划起五芒星灭火，边问道。
六初仰望夏夜的明月，微笑着回答：
“我也有想再见到的人。”
“恋人？”
“不是。”
“那是什么？”
“太八卦啦。”
“果然是恋人呀。”
“都说不是了啦。”
少女们嬉闹的日常又开始了。山顶的火焰熄灭，蝉鸣低吟，夏夜的宁静回归，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六初追着娑罗跑下山去。
对少女们来说，这是一个温暖的夏夜。
遥远的夜空中，一片黑影翩然掠过，俯视着两个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