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
黑发的青年伸出双手。
“到这边来……”
对方苍白的脸上是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睛,他穿着黑色的高中制服。
“哥哥……”
六初扑向青年,青年却在接触到她的瞬间消失了。
六初感到一阵冰凉。
冷冽的秋风掀起窗台边的竹帘,轻轻吹过六初的小脸。
她睁开眼睛。
“是梦啊……”
似乎是清晨,娑罗不在茶屋里,但在六初身边整齐地放着素色上衣和有枫叶刺绣的马面裙。
娑罗又为她准备了新季节的衣服。
六初慢慢换上新季的衣服,她有些失落,是因为刚刚那个让自己触空的梦么?
她拉开格子门。
远处,夏季里闪闪发光的崇溪消失在浓雾中。
“六初……”
六初的脑海里响起一记声音。
“到这边来……”
不是梦吗?这个声音多么熟悉啊。
六初的心跳快了起来,她走下檐廊,迈着白鞋匆匆朝面前的浓雾赶去。
不知为何,她感到那雾里会有自己想再见到的人。
“小姐?”
戴藤笠的石先生站立在山脚边,它看着神情有些古怪的六初问道。
六初没有回应,石先生的话根本没有传入她的耳中,她心里此刻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石先生看着黑发少女消失在浓雾中,它的那只大独眼困惑地眨了一下。
***
绿河蜿蜒,占据着原本属于崇溪的位置。
六初站在绿河前,脚边是零落的荒草,周围飘荡着发灰的浓雾。
她没有注意到这些,河川对岸的那个青年抓住了她所有目光。
黑发的青年展开双臂。
“过来吧,六初。”
“哥哥!”
六初向前迈出脚,绿河异样平静,她踩入河中,河水却没有丝毫涟漪。
突然她缩回了正要跟着迈出的右脚。
“不对,小时候哥哥就迷路在山里失温去世了,他怎么会……”
六初像才清醒过来,她收回踩入平静绿河里的脚,环顾四周。
灰色浓雾包裹着河岸,这里除了眼前的绿河与脚下的荒草外什么都没有。
“这里不是崇溪边吗?”
六初回过头,只见来路上也是灰雾与荒草。崇溪边明明是一片茸茸的草地。
这时,从浓雾里冒出黑影,影子一个接一个浮现。
六初感到强烈的寒意袭来。
“不会……”
这寒意也是她熟悉的。
她看见一群空白五官贴在黑雾身躯上的东西,这些东西扭动着身子缓缓靠近过来。
全部都是阴灵。
六初一惊,返身沿着绿河背对着阴灵跑开。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阴灵呀!”
她心急间又侧目向对岸看去,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跑了好久,身后的寒意终于减退。
六初喘气停下,她面前出现了一座石拱桥和一位老婆婆。
“小妹妹,迷路了吗?”
老婆婆带着深法令纹淡淡地问道。
矮小的老人右手握着一把挂有青灯的乌木杖,盘起的白发下是一身黑绸衣。
这个老婆婆也让六初心生恐慌。
“大概是吧……”
六初手捏裙角,她鼓起勇气问道:
“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地府的入口,奈河的对岸。”
六初水灵灵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些。
“地府!?”
怎么可能呢!六初心想,自己刚刚不是还在茶屋边吗?
突然,六初感到先前消退的寒意再次袭来。她扭头一看,身后的浓雾中渐渐冒出了黑影。
阴灵们追上来了。
她焦急地问道:
“婆婆,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
“小妹妹,地府没有出口的,这里只进不出。”
六初的心跳更快了。
她举目望去,前路被绿河拦断,这里只有面前的石拱桥可过。
石拱桥的护栏上点缀着一排骷髅头。
六初不懂该怎么办才好,身后的阴灵们越来越近,她只能不情愿地走上桥去。
一踏上石拱桥,对岸的浓雾忽然散开一片。
血红色的彼岸花田在对面静静闪动着微芒。
六初捏紧裙角,就要走过桥中央。
“六初、六初,听得见吗,不可以来这里。”
这是那熟悉的声音,不同于梦中的是多了一分温柔。
听到声音的瞬间,六初止住了即将迈过桥心的脚步。
她身后的那群阴灵们赶上桥,准备扑过来。
“……急急如律令!”
又是一记熟悉的声音。
喝令之下,白光耀眼,刺破了灰雾。
光里冒出四叶花绣印的雪白袖子裹住了六初,有力一把将她拉了回去。
娑罗抱住心跳飞快的六初,脸上一副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两位少女的面前,是飘浮着落叶的崇溪,还有一位手持青灯木杖的老婆婆。
***
“幽婆婆,你来这里做什么?”
娑罗瞪着溪边的老婆婆。
“放心吧小狐狸,我只是想来喝杯茶。”
六初从娑罗怀里站直身子,她惊慌的心情刚刚平复下来,困惑的目光在娑罗与幽婆婆间徘徊。
娑罗牵起六初的手,沉默着返身走向茶屋。
幽婆婆跟着少女们,浓雾在她身后散去,秋阳静静露出脸来。
秋阳穿过竹帘的缝隙落在茶几上。
“我想上山放灯。”
“为什么?”
娑罗笔直端坐着,六初从未见过她如此正经的样子。
“你还是怀疑我。”
幽婆婆法令纹下的嘴角微微一撇。
“对地府的看门人我也不敢怠慢呀。”
地府的看门人?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在六初心里霎时多了几分阴气。
“是阴灵吗?”六初有些担心地问。
“不,是妖怪。”
“我的小妹,她近来担任了狐大仙的殿上人,我想祝福她一下。可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不能上天宫。”
幽婆婆拿出一盏纸灯。
“我想借纸灯转达祝贺,今晚可以上蔓渠山吗?”
娑罗眨眨眼睛,顿了一会儿后说:
“你为什么要带六初到地府去?”
“我并没有带这位小妹妹到地府,是她自己身上的印记打开了地府的门。”
“印记?”
娑罗和六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茫然。
“你知道些什么吗,关于这个印记?”
“我只知道那是地府的某位大人会用的东西。这个小妹妹……”
幽婆婆凝视着六初。
“你能留在现界的时间不多了。”
寂静降临茶屋,三人间一时无语。
“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幽婆婆把目光转向娑罗,“晚上可以上山去吗?”
娑罗的脸色有些黯淡,她答应了幽婆婆。
“别有什么心思,我会盯着你的。”
“那么,晚上再会。”
幽婆婆拎起挂着青灯的乌木杖,缓缓起身,离开了茶屋。
格子门关上后,娑罗啪嗒一声倒在席子上。
“咦——好可怕呀,那个老婆婆。”
“她说的印记……”
六初难掩担心地说。
“不、知、道。”
娑罗翻过身子,秋阳丝丝照在脸上。
“别想没有答案的事啦,出太阳了诶。”
她撑地起立,跑到格子门边。
“鄢小姐好好休息吧。”
娑罗关上格子门,晒太阳去了。
独自留在茶屋里的六初抬起头,佛龛上的天宫图映入眼中。
她多希望自己将会去的不是地府而是天宫啊。
***
秋夜微凉,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
七叶树稀薄的白花在夜风里抖索。
两位少女和手捧纸灯的老婆婆来到树下。
“年纪大了腰也不好了。”
幽婆婆边感慨边倾下身,那把挂青灯的乌木杖往纸灯上轻轻一扫,纸灯里立即闪出明亮的火光。
“快点、快点、快点……”
娑罗悄声重复着这句话,她希望这场危险监督快点结束。
六初站在娑罗身边,纸灯飘飘飞过她面前,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纸灯。
纸灯没有如愿升入夜空,秋风调皮地推了一把,让它卡在七叶树的树枝上。
幽婆婆正要施咒打断枝条,娑罗突然大喝一声:
“不可以呀!”
她拦住幽婆婆挥杖的手。
“没礼貌!”
“只是一根树枝。”
幽婆婆淡淡地说。
“主人家山里的东西作为客人哪有随便弄的,换到地府里你也不会同意哒!”
“那怎么办?”
“我来取就好了呀。”
娑罗摇身一变,变成小白狐狸的样子。
白狐狸三两下爬上七叶树,叼开纸灯。
娑罗变回人身从树上落地。
“完美!”
她搓搓小手高兴地说。
“好了,结束啦,给我回去吧老太……”
六初头一回看到娑罗有意收敛,不过幽婆婆没多顾她,婆婆的目光跟着纸灯,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夜空。
她的腰突然闪了。
“哎呀……”
那根挂青灯的乌木杖从幽婆婆手中脱落,六初捡起木杖,杖子意外得冷。
“没事吧?”
“没事,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啊。”
幽婆婆伸手从六初那里接过杖子,有那么一瞬,婆婆的指尖擦过她的手指,一丝暖意从冷冷的杖上传来。
***
幽婆婆的记忆流入六初的心间。
在那里,夕阳照临着一间荷塘边的亭子,露出水面的荷叶上有大片银亮的蛛网连着亭栏。
亭子里有两个少女在争吵。
“幽子姐姐明明说过要和我一起进天宫的,为什么现在不去了?”
矮些的橘发少女气鼓鼓地质问面前的紫发少女,紫发少女只是淡淡地说:
“我修行的阴气重,不适合天宫那边的职位。鹤子,等你成为天宫一员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的。”
“大骗子!”
橘发少女哼地转身离去了。
紫发少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刚想伸出手去,却又放了下来。
少女默默站了很久,只有渐落的夕阳陪着她。
那是幽婆婆吗?六初看着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地想。
景色变化,还是夕照下的那个亭子,蛛网却厚了起来,银丝密集地悬挂在荷叶与亭栏间。
紫发少女幽子独自一人默默站在那里。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每一次都是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一次,幽婆婆出现了。紫发变成了白发,稚嫩的脸上有了深深的法令纹。
不同的是,亭栏上多了字迹。
“幽子姐姐,我当上狐大仙的殿上人了。”
夕阳照亮幽婆婆皱起的侧脸,她淡淡地露出笑容。
“鹤子……”
六初听见幽婆婆在心里说:
“恭喜。”
***
六初回过神来,看见纸灯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
身边的幽婆婆终于收回目光。
“走吧。”
她拎起那把挂着青灯的乌木杖,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下山,娑罗在背后跟着她。
六初望着幽婆婆的背影,忽然想起即将迈过地府桥心时听见的那个温柔声音。
哥哥的面影在她心里浮现出来。
“哥哥……我不会过去的。”
六初下定了决心。
“鄢小姐!走啦!”
娑罗呼唤着她。
黑发少女握紧小手,嘿咻地给自己鼓劲,然后一路小跑下去。
送走幽婆婆后不久到了深夜,茶屋已经熄灯,娑罗缩成一团睡去。
六初还不困,她躺在席子上数小羊。
这时从黑暗中传来了敲门声。
“是石先生吗?这么晚了它有什么事呢……”
六初想着,起身慢慢拉开格子门。
她“呀”地缩回手。
一只头戴纱帽的小狐狸站在门口,它微微鞠躬,从宽大的白袖子里递出一封信来,语气庄重地说:
“神明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