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色的雪，从黑暗的夜空中无声散落。
“有人吗？”
听见声音，少女裹紧棉被，隔着门扉传来的寒意却没有丝毫减退。
“不可能有人的……”
少女清楚那只是雪花不经意弄响了门，不过她多希望是那个人呀。
那个娑罗消失有一月了。
“她去哪儿了呢？”
六初静静看着里边空出的床位，心里掠过一丝寂寞。
“有人吗？”
陌生的话音清晰地穿过门，抵达六初充满寒意的心间，她明白这回可不是雪花作响了。
她披上印有点点梅花的斗篷，推开格子门。
一点白雪沾上发梢，外边唯有空空的黑暗。
六初搜索着雪夜，看见石先生戴着雪笠站立睡去。
“错觉吗……”
她转身回屋，一张无面的脸挡住了去路。
“小姐呐，好久不见。”
猛烈的寒意袭上六初心头。
“你——”
她话没说完，本能地返身逃开。
身后传来的声音好像近在耳畔。
“小姐呐，别跑啊。”
六初还是拼命逃往蔓渠山。
***
不仅是茶田，山顶的七叶树枝也被积雪压垂。
六初手撑树身，白气不停从嘴边冒出，她回头探望，空荡荡的茶田山径上只有细雪散落。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那个怪物？”
她稍作停顿，准备跑到后山的山神洞穴中避难。
“因为小姐你还没有猜出我是谁，不是吗？”
话音自七叶树上滴落，大黑影遮蔽了半轮冬月。
六初仰望着阴灵，寒意过头，令她双腿发僵。
已经十年了，这个怪物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不、不要过来呀！”
六初被卷起的雪风裹住，她尖叫着飞升过盖雪的七叶树。
“你果然比十年前更可口了，”阴灵抱着挣扎的六初，说，“夏天的时候我就想尝尝了，但看你那么开心，我也于心不忍，都等了十年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冬天的人类会更好吃吧。”
“我一点都不好吃呀，我——”
六初在寒流中大喊。
“才不是人类呀！”
七叶树变得越来越小，身后阴灵的黑袍子开始吞噬少女。
“娑罗……”
白发少女的面影霎时闪过脑海。
六初脚下，小小的七叶树忽然放出光芒。
***
夜空忽然变亮，好像白昼短暂降临了。
半空中正要吞噬六初的阴灵静止下来。
强大的风压从六初脚底升起，吹飞了她罩在身上的梅花斗篷。
阴灵的手卸去力量，接着一人一灵嗖地坠入蔓渠山。
坠落中，六初看见七叶树盛放着夺目的白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
她掉过光柱的瞬间，一双手从绣印四叶花的白袍子里伸出接住她。
“好久不见呀，鄢小姐。”
消失已久的白发少女带着那对细长眼睛俯看她。
“娑罗！”
六初水灵灵的蓝眼眸在这一瞬睁大了。
“你做了什么？”
浑身漆黑的无面阴灵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等你很久了，夜游鬼。”
无面阴灵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
娑罗笑眯眯地回应：
“给我记住啦，我就是蔓渠山的守护者，美貌无比的娑罗大人！”
她手指画起咒符，很快身后的七叶树白光更盛。
不过夜游鬼没有打算束手就擒，他的身影忽然淡化，就在二人面前凭空消失了。
“娑罗他……”六初惊讶地说。
“糟糕慢了一步，鄢小姐不要离开我身边。”
娑罗和六初贴近，一会儿过去，她们身后七叶树的白光开始变小。
“到底在哪儿……”
娑罗紧张得不自觉低声说。
少女的身边只有雪花在簌簌飘落，七叶树的白光片刻后黯淡下去。
“记住你了，娑罗小姐——”
夜游鬼像钻出空气一样蓦地从背后抱住了娑罗。
“我会慢慢、慢慢、慢慢地吃掉你。”
***
娑罗头一次在阴灵面前感到无力，黑袍像沼泽般紧紧吸住了她，她的力量也在消散。
她渐渐被黑袍吞噬，六初颤抖着站在一边。
“六初，你真心想对这个黑怪人说什么！”
“什么？”
娑罗有半身已经消失。
“当时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小时候没说出来的话。
六初努力回想，但是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话。
“接下来到你了，小姐。”
虽然无面，但夜游鬼好像在微笑。
六初挺住对鬼的恐惧，努力地拉住娑罗的手，娑罗仅仅剩下这一只手在黑暗外了。
暖意从掌心传来。
这是娑罗的记忆。
六初看见那座曾见过一面的石拱桥，桥边站着手持青灯木杖的幽婆婆。
“这是地府的内事，我是不能说的。”
幽婆婆淡淡地回应面前的白发少女。
“咦，就没有办法通融一下吗，好姐姐。”
娑罗手戳脸颊，撒起娇。
“也不是没有。”
幽婆婆闭上眼睛。
“什么？快说说看。”
“如果，你回天宫后能帮我给狐仙殿的鹤婆婆传信也不是不行。”
“完全可以呀！”
“再加上在这里协助管理一月闹事的新阴灵。”
“可以呀。”
“有需要时再代我守门。”
娑罗勉强挂着笑脸。
“可，以。”
一月来，娑罗都在幽婆婆的指使下跑腿。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好姐姐。”
“那位留下诅咒的大人……”
六初听见，幽婆婆说那个阴灵叫夜游鬼，是只在夜晚出寻现界的大阴灵。
他会标记猎物，等到合适的时机吃掉。
“很厉害吗，这个阴灵？”
“咒术对他不起作用。”
“咦！”
“他也不会被消灭。”
“咦咦！”
“只有白日之光和真心之语可以镇住他。”
“真心之语？”
“被那位大人盯住的人，当时肯定有没能说出来的真心之话。如果，能当面对他说出来，他将再也看不见曾被标记的这个人。”
“好奇怪的阴灵。”
“无面大人，地府里都这么叫他。”
是这样么……
六初紧紧握住娑罗越来越短的手，从记忆里回过神。
“那个时候的我很害怕，所以……”
夜游鬼无面的脸俯视着她。
“我……”
夜游鬼猛然晃了一下。
“是人类！”
***
娑罗被六初一把拉出了黑袍。
两个少女相拥着躺在山顶七叶树边的雪地上，心慌下嘴里呵出的白气融化了雪点。
夜游鬼来到她们跟前，两位少女抱着彼此，都闭起眼睛。
结束了吗？
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想。
夜游鬼经过她们，像是她们不存在一样。
娑罗先睁开眼睛。
“说出来了，鄢小姐，做得好！”
六初缓缓睁开眼睛，半轮冬月的银光照在她那蓝眼眸间。
“结束了……是吗？”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白发少女，少女笑嘻嘻地说：
“嗯，鄢小姐身上的阴气终于退尽啦，这样一来也不会容易被阴灵缠上了。”
这时，身后七叶树上的雪团忽然掉落，打在娑罗的头顶上。
“咦！好冷，快回家吧。”
回家……
六初露出暖笑。
“是，该回家了。”
***
从茶屋的檐廊边能望见覆雪的山顶，那里，冬阳露出半面笑脸，带来无限澄澈蔚蓝的天空。
黑发少女沐浴在暖阳中，檐廊后的格子门打开了。
“你的东西只有一件裙子呀。”
娑罗带着那件春天的粉襦裙走到檐廊上。
“谢谢——”
六初接过叠好的裙子，有点害羞地说：
“这一年多劳你照顾了，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会有的，鄢小姐。”
娑罗说着伸展双臂，迎着冬阳前进。
“我决定到春天就回天宫参加山神的测验，等我成为正式的山神后再去找你。”
“蔓渠山呢？”
“交给石先生吧。”
六初走到娑罗身边，两个少女并肩而立。
“娑罗，再见啦。”
六初水灵灵的蓝眼眸含笑看向身边的白发少女。
娑罗忽然变成白狐狸的样子。
“再见，可爱的鄢小姐。太阳真好呀。”
小白狐狸三两下跃上了茶屋的屋顶，她看见黑发少女走出檐廊。
“再见啦！”
六初在暖阳下对屋顶上的白狐狸挥手道别。
茶屋屋顶上，雪白的小狐狸弯起细眼，目送着山野的少女跨过溪水，消失在森林中。
“再见，六初。”
另一位山野的少女微笑着轻声低语，她觉得今年的冬天有点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