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生来便是黑发。
在这个视黑发为不详的地方，这无异于是一种原罪。
稚嫩的脸庞、乱糟糟的黑发、一双本该清澈的瞳孔却看不见丝毫光彩。
“喂，小魔女，你怎么不哭啊？”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用脚尖踢了踢缩在墙角的她，见她毫无反应，顿觉无趣便带着其他孩子跑开了。
石子砸在身上的钝痛早已麻木，她只是静静地抱着膝盖，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他们走了。”
女孩似乎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外面这个逆来顺受的她，另一个，是住在她身体里的她。，她们之间能够对话。
两个人格最初相遇时，
“你是谁？”女孩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
“我是...一个路过的，不对，这不重要。”脑内的声音听起来比她成熟许多。
“你为什么一直在我脑中说话呀，你是魔法师吗？”女孩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其实，我是你的第二人格。”脑内那个她组织好语言轻声回答。
“那就是第二人格姐姐！”
女孩或许是从声音中判断她比她年长，便认为脑内的自己是姐姐。
这是女孩第一个朋友，也是家人。
从那天起，女孩的世界不再是全然的死寂，她们聊了很多，很多...
从领主的税收聊到她们彼此的兴趣爱好，从门口偷偷种下的一株野花，到第二人格姐姐口中不再因为颜色而受到歧视的世界、繁华的高楼大厦、不需要魔力驱动的飞行器...
她们的对话成为了黑发女孩在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女孩认为这都是自己臆想而出，但却是无比真实的慰藉。
“第二人格姐姐你还在吗？”一次被父亲打骂后，女孩蜷缩在自己那铺着干草的角落低声问道。
“在喔~”回答的声音很是温柔，轻拂过她疼痛的心。
“听爸爸说黑发是不详的象征，是魔女恶魔一类的象征，真的是那样吗？”女孩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她似乎在强压着自己的泪水。
“别信那些蠢话，头发颜色哪能随便就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呢？你要尝试着融入人们的生活中，加油相信自己！”第二人格姐姐的声音中充满了鼓励。
“可是...他们都讨厌我。”
“那就让他们讨厌。”姐姐的声音斩钉截铁，“你不需要他们的喜欢。试着去镇上找点活干，哪怕是帮人跑腿，挣两三个铜币给自己买块糖，甜味能让心情好一点。”
“说的也是呢...”女孩抹去眼角的泪水，第二人格姐姐的话像一剂良药，让她混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她开始尝试，尽管迎接她的大多是白眼和驱赶，但她真的靠着帮杂货店老板搬运一袋发霉的土豆，挣到了人生中第一份铜币。
她没有买糖，而是攥着那几枚冰冷的铜币，一路小跑回家准备藏在床铺下攒着。
回到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廉价麦酒的酸腐气味。父亲趴在桌上，身旁是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黑发女孩踮起脚尖收拾着桌上的一切，空酒瓶、脏乱的餐具。她小心翼翼地行动着，不想吵醒那趴在桌上已经熟睡的父亲。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一个空酒瓶从父亲手中滑落，清脆的响声吵醒了醉醺醺的酒鬼。
作为一个从小被虐待，过惯了看别人脸色来行动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跪在地上，用那双布满旧伤的小手，去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对不起爸爸！我这就收拾！对不起！”
她颤抖的道歉，换来的不是原谅，而是男人的又一顿打骂。
男人一脚将她踹翻，嘴里骂着污言秽语，似乎还觉得不解气，随手抓起桌上另一个酒瓶扔在地上，溅起的碎片划到了女孩的额头。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她的眼睛。
醉醺醺的酒鬼兴许是解气了，他看也不看黑发女孩，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地新的玻璃碎片和女孩孤独的身影。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继续打扫着地面的狼藉。
她的母亲因为生下她这名黑发的女婴后，被教会污蔑为魔女，在镇中心的广场上被活活烧死。父亲也受到牵连而丢了体面的工作，成了一个终日酗酒的废物。
从记事起，她的世界就只有打骂和诅咒。
父亲说她能活到今天是母亲用死才换来的，都怪她这个魔女、灾星。邻居甚至也喊着她是祸害，小孩会捡起地上的石块扔砸她。
或许是教会没有继续追究的原因，也或许是时间冲淡了人们的观念，他们不再去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相反更多的则是无视。
“第二人格姐姐你还在吗？”又一次被殴打后，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轻声呼唤。
“在的喔~。”
“你听我说，”女孩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丝兴奋，“今天我在街上帮人发了一下午的传单，挣了十个铜币！我打算去买一只烤鸡，还有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带回去给父亲，也给我自己...我们很久没吃过肉了，嘿嘿。”
“是吗...”第二人格姐姐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点好的应该的。不过我建议你，在外面偷着吃完再回去。”
“那怎么行！”女孩立刻反驳语气天真而固执，“我想让父亲高兴，我想看到他笑的样子，我想成为他的骄傲！”
“...唉。”
殊不知黑发女孩的幻想，在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被现实砸得粉碎。
依旧是那个醉醺醺的酒鬼，他看到少女手里的食物，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双眼赤红，一把夺了过去。
“哪来的钱？说！是不是又去偷了！”男人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女孩习以为常，强撑着自己听完父亲嘴中那些所谓的‘教育’的话，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我早就说过...这样你更难受了吧。”
“...”女孩沉默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
“第二人格姐姐为什么要说抱歉？明明不是你的错。”女孩的声音中带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了，第二人格姐姐你知道神吗？”
“知道但是不感兴趣，一群不干实事的家伙罢了。”
“我倒是很感兴趣呢，比如丰饶女神掌管着大地、丰收、美食等等。战争神力量是无可匹敌的，被祂祝福到的人以一敌百！”
“那你最喜欢什么神明呢？”
“我、我最喜欢黑夜女神了，黑夜女神赫卡忒！”
“哦~为什么？”
“祂掌管着黑夜、星空、魔法，并且只要真诚赞美和祈求她都会乐意倾听！”
“这样啊...那祂一定是位温柔的好神咯。”
“没错，我...”没等黑发女孩说完，屋外就传来父亲的咆哮，骂骂咧咧地让她拿着家里仅剩的几个补助钱，滚出去再给他买酒。
日子就在这样一日复一日的苦难中流淌。
女孩长大了，尽管她选择剪短头发，但那头如墨的黑发依旧是镇上最显眼的标志。
厄运专找苦难人，她所在的边境城镇近三分之一的镇民在哀嚎中死去，魔物毫无征兆地袭击了这里。
当王国的骑士团终于赶到并剿灭了魔物后，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没有丝毫庆幸，只有恐惧和茫然。
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替罪羊。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是那个黑头发的魔女！是她的不详引来了魔物！”
这一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
“对！就是她！把那个灾星吊死！”
“烧死她！用圣火审判她，才能净化我们的家园！”
邻里街坊，曾经无视她、甚至偶尔会丢给她一个硬面包的妇人，此刻都举起了火把和草叉，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在火光下扭曲变得狰狞陌生。
“不...不要...”女孩颤抖地躲在家里，父亲刚开始还在抵挡人群，可是前来讨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女儿，眼神复杂。
门栓被抽开，他亲手将女儿推了出去。
那些叫嚷着要审判她的人一拥而上，拳脚落在她瘦弱的身上。
“第二人格姐姐你还在吗？”
“...”
“第二...人格姐姐？姐姐？！你还...在吗？”黑发女孩有些着急了，哪怕被众人殴打也没有任何情绪，仅仅是因为她唯一的家人不见了就彻底慌了神。
“我在。”那个声音平静，仿佛是暴风雨中的灯塔。
“太好了...”女孩安心地呢喃一声。
“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可恶吗？”
“觉得，可我没有力量没有依靠，只剩下第二人格姐姐你了，也只有第二人格姐姐你愿意听我的倾诉愿意陪伴着我。”
“是么...”
“第二人格姐姐你来控制我吧，我真的好累...”黑发女孩叹了口气，她的内心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抱歉...我无能为力。”
“还记得之前我向你说过喜欢黑夜女神赫卡忒吗。”
“嗯，记得。”第二人格的声音很是温柔，温柔到抚平了黑发少女疼痛的地步。
“黑夜的权柄是美丽的，一片漆黑下让所有的生灵都平等地站在祂的庇护里，我们谁也分不清谁也就没有了隔阂与偏见。”黑发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憧憬，“她还精通魔法，如果我学会了魔法至少就可以自保了，然后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歧视的地方。”
“我由衷地祈愿，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她的瞥视，哪怕只是一瞬间。可是，自己似乎没有那个资格呢。”
“或许是这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得到神明大人的拯救呢。”
女孩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奢望。
那乌黑亮丽的短发沾满了灰尘，蓬乱不堪，正午的阳光无情地照射在她身上，如此刺眼如此灼热。
她被带到高高耸立的十字架前，教会的行刑人宣读着她的罪状，声音冰冷而机械。而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银色的钉子穿透了她的双手双脚，将她固定在冰冷的木架上。血液从伤口中流出，失去了活力变得暗淡无光。
人群之中，她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正高喊着除掉‘魔女’的口号。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人们往十字架下添置着木柴和火油，一把大火烧了下去。
火焰燃起，劈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她的惨叫，却换来了人群的欢呼。黑发的魔女被审判，不详的女孩受到了所谓的‘惩戒’。
在火焰中，她轻声呼唤着：“第二人格姐姐，你还在吗？”声音微弱，几乎被火焰的咆哮所吞噬。
“嗯，我在。”一个温柔的声音回应着她。
“真希望你是真实的啊，这样你就不用跟我一起被审判了...”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说过我是你，你是我。永远与你同在。”
火焰吞噬了她的身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烫，好痛苦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黑发少女轻声说道：“...好困...我想睡会了，第二人格姐姐...晚安。”
“晚安，愿你我有个好梦。”。
火焰彻底吞噬了十字架上的少女，只留下一具焦黑的躯体。
就在人们准备离开时，整个城市被一股扭曲的力量笼罩。光明被吞噬黑暗降临，狗的狂吠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人们惊恐地发现，自己除了思维，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仿佛被冻结在时间的长河里。
一个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空灵而又带着愠怒。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当这个魔女和她的黑夜神明。”
黑暗中，烧焦的血肉如死皮般剥落，露出底下光洁如新的肌肤，头发也迅速变长垂到腰间。黑发少女挣脱钉子赤着双脚，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无尽的黑暗有了生命，扭曲着缠绕上她一丝不挂的白净躯体，化作一袭华丽的黑色拖地长裙，裙摆之下，是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星空。
那一双在漆黑中闪烁的冰蓝色眼眸，里面再无半分怯懦与祈求。
她环顾四周被黑暗冻结的各种雕塑，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曾是她父亲的男人身上。
黑发少女露出一个纯粹又残忍的微笑，魔女在此刻诞生了。
仅仅一夜，那座城镇里的所有活物，人、家畜、飞鸟、爬虫，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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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个关于魔女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