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田俊和佐久间怜的加入,并未带来实质性的力量提升,却像在绝对封闭的牢房里,凿开了几道微小的通气孔。我们依旧是“示范个体”,依旧在系统的全方位注视下,但至少,我们不再是完全孤立的样本。
旧图书馆深处,那个被佐久间带来的奇异植物种子(她称之为“影苔”)覆盖的角落,成了我们短暂喘息的信息孤岛。影苔散发出的微弱干扰场,结合岩田利用废弃设备搭建的简易信号屏蔽层,勉强构筑了一个半径不足两米、时效不超过十五分钟的“模糊区”。在这里,我们可以进行最低限度的、不被实时解析的交流。
“系统对‘示范个体’的数据采集存在固定周期和优先级。”岩田俊推了推眼镜,将他的个人终端连接到一个改装过的旧显示屏上,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高频情绪波动、异常能量反应、大规模社交互动是优先采集项。而低强度、规律性的信息交换,只要不触发关键词警报,通常会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延迟处理甚至抽样分析。”
“也就是说,”我总结道,“只要我们保持‘平淡’,像例行公事一样交换一些‘无害’的信息,就有可能避开最直接的窥视。”
佐久间怜摆弄着几片枯萎的叶子,接口道:“就像森林里的动物,太大的动作会引来捕食者,但偶尔蹭蹭树干留下气味,只要不过分,就不会被注意。”她的比喻总是带着一种原始的精准。
小野寺杏靠在墙边,闭着眼睛,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她偶尔会给出简短的提示:“数据流……转向了……西南区。”或者:“‘观察者’的注意力……有0.3%的分散。”她的感知能力,即使在虚弱中,也成为了我们宝贵的预警雷达。
这个脆弱的同盟,代号“缝隙”,开始了它的首次运作。目标并非直接对抗系统,而是利用我们对规则的理解和有限的“模糊”时间,进行资源整合与信息深化。
岩田负责解析系统公告、取悦值波动规律等公开数据的深层模式。他发现,系统在分配“取悦奖励”时,并非完全公平,存在一些难以察觉的权重偏向,比如对“创新性”(即使是无害的创新)和“解决小范围冲突”的行为,会有隐性的加成。这或许是系统为了维持生态“活力”而设置的底层逻辑。
佐久间则利用她对环境和人际的敏锐观察,绘制着校园内那些被遗忘的角落、监控的短暂盲区,以及某些特定学生(非同盟成员)的行为习惯和潜在弱点。这些信息看似琐碎,却可能在关键时刻成为重要的筹码或逃生路径。
我则负责整合信息,制定策略,并利用我“模范生”的身份,进行一些风险极低的“规则试探”。例如,我故意在一次系统“建议”的公益活动中,采用了一种效率稍低但更节省体力的方法,并记录了系统对此的反应(无明显惩罚,取悦值获取效率略降,但未触发警报)。我在“模糊区”内将这次试探及结果分享,作为我们理解系统容忍度边界的案例。
小野寺杏则在恢复的间隙,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她那残存的“连接”能力。她不再试图去触碰系统核心,而是像黑客寻找防火墙的漏洞一样,寻找那些可以被短暂利用的、低权限的数据接口,用于获取一些非核心的、但对我们有用的信息,比如部分区域的实时能耗数据(可间接推断监控强度),或者某些公开活动的预备通知。
我们像一群在巨人脚边小心翼翼搬运面包屑的蚂蚁,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次进入“模糊区”,都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目光”仿佛就在边缘徘徊,随时可能穿透这层脆弱的伪装。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这种如履薄冰的平衡能持续一段时间时,系统给出了它的“回应”。
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我们四人刚刚结束一次短暂的信息交换,正准备分散离开“模糊区”。突然,我们所有人的个人终端同时震动,接收到了一条来自系统(非“观察者协议”)的独特信息:
【检测到‘示范个体’凉宫忧、小野寺杏及其关联互动对象岩田俊、佐久间怜,在近期表现出稳定的适应性行为与低风险信息交换模式。为鼓励此种有利于校园和谐与个体稳定的行为,特此授予‘协作试点’临时权限。】
【权限内容:
1. 开放 Level-1 共享数据库部分查询权限(仅限于非敏感公共信息及历史活动数据)。
2. 允许在指定区域(旧图书馆B-7区,即我们所在区域)进行时长不超过30分钟的、受监控的集中讨论。
3. 依据‘协作’成果,可能获得额外的取悦值奖励或资源配给。
】
信息的下方,还附带着一个详细的“协作行为规范”,里面罗列了各种禁止事项,包括但不限于“传播负面情绪”、“讨论敏感话题”、“进行非授权数据操作”等等。
空气仿佛凝固了。
系统不仅知道我们的“缝隙”,它甚至直接为我们划定了活动范围,给予了“官方认证”!这根本不是奖励,这是更高层次的圈养和监控!它将我们的地下活动,直接摆上了明面,纳入其管理体系中!
“协作试点……”佐久间怜喃喃道,脸上没了往日的轻松,“听起来像是把我们关进了一个更漂亮的笼子,还给了我们一根可以磨牙的玩具。”
岩田俊脸色铁青:“开放 Level-1 数据库?那里面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更像是一种试探,看我们会利用这点‘甜头’做些什么。而且,‘受监控的集中讨论’……这意味着我们连最后这点‘模糊’空间都可能失去了。”
小野寺杏睁开眼,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他们在……驯化。用‘权限’和‘资源’作为诱饵,引导我们按照他们设定的模式进行‘协作’,最终将‘缝隙’也变成他们可控的‘示范’的一部分。”
我感受着个人终端传来的、因这条信息而微微上升了几点的取悦值(我的变成了 【78/100】),心中一片冰冷。系统的“糖果”包裹着剧毒。接受,意味着我们彻底沦为被规划好的“示范工具”,失去所有的自主性和潜在的反抗可能。拒绝?拒绝系统的“善意”和“奖励”,本身就可能被视为“不稳定”的信号,招致毁灭。
这是一个阳谋。系统用微不足道的“权限”,就将我们逼入了更深的困境。
我看着面前三位暂时盟友,他们眼中也充满了凝重和挣扎。
“接受。”我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但不是按照他们的剧本。”
“什么意思?”岩田俊问。
“他们给了我们一个‘舞台’和有限的‘道具’。”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我们就用这个舞台,演一出他们预料之外的戏。我们要利用这个‘协作试点’的身份,不是去进行他们期望的‘和谐交流’,而是去……测试这套‘协作规则’本身的漏洞和边界。”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即使是他们亲手打造的笼子,里面的鸟儿,也未必会唱他们想听的歌。”
系统的糖果已经递到嘴边,我们无法拒绝。
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品尝这带着毒药的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