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亡交响曲 - 潜入时刻 (18:05 - 18:30)
18:05:00 - 观察与决断
卡兹戴尔边境的十月，天气总是恶劣得毫不讲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将傍晚六点的天空压得如同深夜。冰冷的雨水不是在下，而是在被狂风裹挟着横泼过来，密集地撞击在莱茵生命第14号收容所那高耸的混凝土外墙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围墙顶部，蛇腹形铁丝网在狂风中发出细微的金属颤音，其中一段明显遭到了暴力破坏——铁丝不是被剪断，而是像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扯断、扭曲，断口处闪烁着不自然的、仿佛被瞬间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玻璃质光泽。
雷蛇半蹲在一辆倾覆的、布满锈迹和弹孔的军用卡车残骸后方，她那身标志性的重型装甲的深灰色涂层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每一次呼吸，面罩内部都会泛起一小片白雾，外部则是雨水不断流淌。她抬起被厚重战术手套包裹的右手，稳稳地握拳。身后，分散在破碎水泥块、废弃油桶和干枯灌木丛阴影中的几个身影，瞬间凝固，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只剩下风雨在无情地呼啸。
加密耳机里传来苏苏洛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雷蛇，环境检测仪读数异常。大气中的源石颗粒浓度正在急剧升高，目前……已经达到安全阈值的五十七倍。主要污染物特征，与档案中ACP-409‘晶泪菊’的次级衍生物吻合。强烈建议，在未佩戴全封闭式防护面具的情况下，严禁暴露任何皮肤，并且避免进行深度呼吸。”
雷蛇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密集的雨幕和面罩上不断流淌的水帘，仔细地扫描着这座死寂的设施。主建筑群的窗户大部分都已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凝视着外面的荒凉。但在四楼东侧的一个窗口，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微弱的、非自然的光线闪烁，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绝非人类的轮廓一闪而过——那东西似乎有着不成比例的纤细长肢和诡异的反关节结构，移动方式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不连贯的跳跃感。
“芙兰卡，报告主入口情况。”雷蛇的声音透过面具的共鸣腔，显得低沉而略带失真。
大约七十米外，在一座半塌的混凝土防空哨塔的阴影里，芙兰卡像一尊雕塑般匍匐着。她身下垫着厚厚的防水布，身披的全环境伪装吉利服让她几乎与周围破碎的砖石和枯死的植被难以区分。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架设在面前的狙击步枪，高倍率瞄准镜的物镜前加装了特制的防雨罩，但密集的雨点依然不断干扰着视野。
“主入口……双开式防爆合金门，目测厚度超过十五厘米。”芙兰卡的声音冷静得如同机器，每一个词都清晰而准确，“左侧门扇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部撕裂，金属向内翻卷，边缘呈现明显的高温熔蚀态。右侧门扇则是不规则的扭曲变形，像是被巨力撞击过。门前区域，”她顿了顿，瞄准镜的十字线缓缓移动，“有大量喷溅状和抛甩状的血迹，分布范围很广，但……没有看到任何尸体，甚至连较大的尸块都没有。血迹颜色暗红，部分已被雨水冲刷稀释，但核心区域的尚未完全凝固，推测事件发生时间在三到四小时之内。”
几乎是同时，玫兰莎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着一丝困惑：“雷蛇，我这里的声纹探测器捕捉到持续的低频震动，源头在地下，频率不稳定，伴有间歇性的……尖啸？很难形容，不像是机械故障，更像是……某种生物发出的痛苦或警告声。”
雷蛇微微蹙眉，将视线投向蹲在维修通道入口旁的玫兰莎和安塞尔。玫兰莎，这位身手敏捷的菲林族侦察兵，正半跪在泥泞中，她那对敏感的耳朵在防水兜帽下机警地转动着，捕捉着风雨声之外的任何异响。而她身旁的安塞尔，年轻的卡特斯族医疗干员，则紧紧抱着那个标志性的白色医疗背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另一只手握着的便携式生命体征探测仪，屏幕上的曲线几乎平直，只在偶尔跳动着代表环境辐射干扰的杂乱信号。
“流星，热成像。”雷蛇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趴在稍高一处断墙后的流星，调整着架设在那里的架座式热成像观察仪。“热源分布混乱……确认至少有二十二个独立移动热源，分散在建筑的一层、三层和……地下B2、B4层。等等……”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凝重，“三楼东侧走廊，编号Thermal-07的热源，信号在屏幕边缘……消失了。不是移动出视野，是信号本身在0.3秒内衰减至背景噪音水平。同一区域，五秒后出现了一个新的热源信号，温度特征……完全不同，更冷，更……不稳定。”
瞬移？相位转换？还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吞噬”了？不详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每位队员的心头。
雷蛇深吸了一口面具内循环的、带着金属和过滤剂气味的干燥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打出一连串复杂但精准的战术手语，明确了采用备用路线（维修通道），由芙兰卡留守制高点提供掩护，其余人跟随她潜入的指令。
玫兰莎如同接收到信号的猎豹，第一个行动起来。她无声地滑到维修通道那扇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前，身体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安塞尔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跟在玫兰莎身后，同时快速打开了医疗包的外层，检查着里面的紧急处理器械和药品。
“按B计划行动。”雷蛇的声音再次在频道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芙兰卡，你留守制高点，建立全方位监视和火力支援扇面，特别注意我们进入后的通道入口，以及任何试图从外部接近的目标。流星，你随队行动，提供中近距离精确火力。记住，我们面对的是未知的ECE异常，不是普通的敌人或感染生物。情报优先，接触其次。如果遭遇无法理解或无法对抗的情况，我的命令是立即撤退，不惜一切代价保存有生力量。明白吗？”
“芙兰卡明白。”
“流星收到。”
“明白。”玫兰莎和安塞尔几乎同时低声回应。
18:12:00 - 通道口的发现
维修通道的铁门并非完全紧闭，而是虚掩着，留下了一道约十厘米宽的缝隙。门轴处锈蚀严重，暗红色的铁锈混合着雨水，在门下汇聚成了一小滩污渍。玫兰莎没有贸然推门，她先是侧耳倾听了片刻，除了风雨声，门内只有一片死寂。她然后蹲下身，战术手电调至最低亮度，光束射入门缝，快速扫视内部情况。
“通道内部能见度极低，有积水，深度不明。空气……有异味，血腥味混合着……臭氧？还有某种腐败的甜腻感。”她低声汇报，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门板本身，“门板上……有大量划痕。”
她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痕迹。划痕深浅不一，最深的地方几乎穿透了五毫米厚的钢板。痕迹边缘并非利器切割的平滑，而是呈现出一种撕裂状的粗糙感，更令人不安的是，划痕周围的金属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蓝色，仿佛被瞬间高温灼烧过。
“这些爪痕……不是已知的任何工具或源石技艺造物所能造成。力量极大，能徒手撕裂钢板，而且伴随高频或高温伤害。”玫兰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痕迹很新，金属氧化程度不高，推测形成时间就在几小时之内。”
安塞尔凑近了些，用便携扫描仪对着爪痕扫描了一下，屏幕上的读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环境温度下，残留能量读数依然超标……这不符合常理。就像……就像造成这痕迹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源。”
“等待支援……”安塞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雷蛇，“雷蛇，我再次建议，我们是否可以考虑等待后续支援？或者至少，向本部请求更详细的情报？这种级别的物理破坏和能量残留……我们面对的东西，可能远超我们的预案。”
雷蛇的目光扫过队员们的脸，雨水从她们的头盔和面罩上不断流下。她能感受到安塞尔的紧张，也能看到玫兰莎和流星眼中的坚定，以及远处芙兰卡透过狙击镜传递来的专注。
“没有支援，安塞尔。”雷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莱茵生命发出的是一级紧急封锁求助信号，随后就彻底静默。本部的命令是立刻确认情况，评估威胁等级，并在事态扩大前，尽一切可能控制源头。如果我们在这里等待，让里面的‘东西’扩散出去……”她没有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可能是一座城市，甚至更多地区的灾难。
她伸出手，按在冰冷潮湿的铁门上。“记住我们的训练，相信你的队友。跟紧我，保持警惕。”说完，她猛然发力。
“嘎吱——哐啷！”
锈蚀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最终在一声金属疲劳的断裂声中，整扇门被彻底推开，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这声音在风雨和死寂的设施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
18:18:00 - 踏入深渊
门内涌出的空气带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味、电路烧焦后的臭氧味、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腐烂水果般的甜腻气息，以及一种……类似于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化学试剂味道。所有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这座死亡设施的“气味签名”。
应急照明系统显然也遭到了破坏，仅有的几盏灯在通道顶端忽明忽灭，将整个空间染上一种不稳定的、病态的惨白色调。灯光每一次闪烁，墙壁和地面上扭曲的影子就随之疯狂舞动，加剧了心理上的压迫感。
通道内部比预想的要宽敞，足以容纳两人并行，但此刻却显得异常拥挤和压抑。地面覆盖着一层不知是油污、黏液还是混合了血液的肮脏液体，深度没过鞋底，每一步踏出都会发出“啪嗒”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墙壁上布满了喷溅状的暗红色斑点，还有一些区域覆盖着某种半透明的、仿佛生物膜般的粘稠物质，正在缓慢地向下流淌。
在通道前方约十五米处，一个拐角后面，可以看到一具倒在地上的身影。他穿着莱茵生命标准的深蓝色安保人员制服，但姿势极其不自然——整个身体以腰部为轴心，反向对折了起来，脑袋被塞在了自己的两腿之间，四肢则以违反人体解剖学的方式扭曲缠绕着。他身上的重型防弹背心被某种力量从正面整个撕开，像是被巨兽的爪子挠过，露出了下面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白肋骨的胸腔。伤口处的血液已经部分凝固，呈现出暗红色，但边缘仍在渗出新鲜的、颜色更鲜艳的液体。
“前方发现尸体，一名，莱茵生命安保人员。”雷蛇的声音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但她握枪的手指关节微微收紧，“死因……不明，但非枪伤或爆炸伤。流星，警戒后方。玫兰莎，左翼。安塞尔，跟紧我，准备进行快速现场分析。”
小队以标准的CQB（室内近距离战斗）队形缓慢向前推进。雷蛇打头，制式突击铳的枪托紧紧抵在肩窝，枪口随着她视线的移动而微调，指向每一个可能的威胁角落。流星在她侧后方约三米处，精校守护铳指向通道的深远方向，同时兼顾侧翼。玫兰莎则如同幽灵般贴在左侧墙壁，利用每一个凹陷和管道作为掩护，短剑已出鞘半寸，反射着闪烁的灯光。安塞尔紧随雷蛇身后，医疗包已经重新背好，手中握着一把紧凑型冲阵铳，虽然他的主要职责是医疗，但基本的自卫能力是每位罗德岛干员的必备技能。
空气中弥漫的异味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刺激眼睛和呼吸道黏膜，即使隔着过滤效果强大的面具也能隐约感觉到。通道墙壁上的那些粘稠物质，在近距离观察下，似乎还在微微搏动，如同有生命一般。
18:25:00 - 初步分析与决策
在距离尸体五米左右的安全距离，雷蛇再次举手示意停止。她仔细观察着尸体周围的环境。血迹的喷溅模式非常奇怪，并非来自某个明确的方向，更像是从尸体内部爆裂开来。地面上除了血迹和黏液，还有一些散落的、细小的、仿佛某种昆虫甲壳般的黑色碎片。
“安塞尔，远程扫描。”雷蛇命令道。
安塞尔放下冲阵铳，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多光谱扫描仪，对准尸体和周围区域。“扫描中……生命体征确认为零。环境辐射读数……异常！尸体周围半径三米内，存在高能粒子残留，类型……无法识别！能量衰减曲线不符合任何已知物理模型！”他的声音带着震惊，“还有……那些黑色碎片，扫描显示其分子结构极不稳定，内部蕴含的能量……非常高，像是一种生物电池，或者……炸弹？”
就在这时，玫兰莎突然低呼一声：“墙壁……墙壁在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左侧的墙壁上。只见那片覆盖着半透明生物膜的区域，此刻正如同呼吸般轻微地起伏着，膜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阴影在快速蠕动、汇聚。紧接着，墙壁表面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包块，包块迅速变色，从半透明变成暗红，最后“啵”的一声轻响破裂，溅射出几滴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后退！保持距离！”雷蛇厉声喝道，同时枪口已经指向了那片蠕动的墙壁。
队伍迅速后撤了几步，紧张地盯着那片异常的区域。破裂的包块处，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窟窿，可以看到墙壁内部……似乎也是同样的肉质结构，还在微微收缩扩张。
“这……这不是普通的设施泄漏或感染……”安塞尔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整个建筑……可能都在被某种东西……‘同化’？”
雷蛇的大脑飞速运转。安保人员的诡异死状、未知的高能残留、具有活性的墙壁物质、以及之前观测到的瞬移热源和诡异生物轮廓……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他们面对的不是单一的ECE个体突破收容，而可能是更可怕、更复杂的系统性灾难。
“雷蛇，这里是芙兰卡。”芙兰卡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紧迫，“观察到设施东南角有短暂的能量爆发，光谱分析……与安塞尔报告的高能粒子残留有相似特征。另外，热成像显示，你们所在通道的下方，也就是B2层，有多个热源正在缓慢向你们正下方的区域移动。数量……五个，不，六个。热信号特征……不一致，有的像人形，有的……完全不像。”
来自上方狙击点的信息，印证了通道内的诡异发现，也指明了潜在的威胁方向。
雷蛇当机立断，不能再在这条充满未知危险的通道里久留。她迅速展开随身携带的、经过防水处理的纸质结构图——这是出发前能获得的、关于这座设施的最详细蓝图，虽然可能已经过时，但仍然是重要的参考。
“放弃沿此通道继续深入探查B1层大厅的计划。”雷蛇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移动，最终停留在一条标为“紧急维护竖井”的线路上，“我们的新目标是这里，代号‘阿尔法竖井’。它直接通往B4层的核心能源区下方，根据情报，那里有独立的内网终端和备用能源，或许能重启部分监控，并获取‘静默’小队可能留下的信息。同时，那里的结构相对独立，更容易防守。”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即使在昏暗闪烁的光线下，那眼神依然锐利而坚定：“任务目标更新：一、抵达阿尔法竖井，进入B4层。二、尝试获取设施内部数据和‘静默’小队踪迹。三、评估ECE异常扩散程度。行动优先级，生存第一。有任何疑问？”
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雨声从敞开的通道口隐约传来，以及墙壁那令人不安的、细微的蠕动声。
“没有疑问，雷蛇。”流星率先回应，声音沉稳。
“明白。”玫兰莎简短地回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我……我跟上。”安塞尔用力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好。”雷蛇重新端稳制式突击铳，枪口指向通道前方那更深沉的黑暗，“保持队形，注意脚下和墙壁。向阿尔法竖井，前进。”
小队再次开始移动，这一次，步伐更加谨慎，气氛更加凝重。她们正一步步地深入这座已经化为人间地狱的收容设施，而距离她们进入，仅仅过去了不到十分钟。前方的黑暗深处，更多的未知与恐怖，正在静静等待着她们的到来。这二十五分钟，只是漫长地狱之夜的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