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的家是一栋典型的二层日式民居,门口挂着写有“泉”字的木牌。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炖菜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榻榻米的干燥草香。这对于在阴冷潮湿的树林和仓库里待了一天一夜的日奈来说,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冲击。
“我回来了!”泉大声喊道。
很快,玄关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对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迎了出来。
那是泉的父母。母亲系着围裙,眉眼间和泉有七分相似,父亲则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憨厚。
看到浑身脏兮兮、穿着奇怪紧身衣的日奈,夫妇俩明显愣了一下。母亲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关切又略带试探的神情,一边用手比划“家”的方向,一边指着日奈,吐出简单的日语单词:“Koko?(这里?)”“Abunai?(危险?)”
日奈听不懂完整句子,只能从她的手势和重复的单词里隐约感知到是在询问自己的情况,身体僵硬地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挤出刚学会的蹩脚日语:“Meiro……Wakarimasen.(迷路……不知道。)”
还没等她摆出防御姿态,那位母亲已经惊呼一声,快步走上前:“哎呀,这就是泉说的那个迷路的留学生吗?怎么弄成这样,快进来,快进来。”
她直接伸手拉住了日奈的手腕。
温暖,干燥,掌心有着做家务留下的薄茧。
日奈原本想要反抗,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打扰了……”她的声音依旧微弱。
被拉进明亮的客厅后,日奈像根木桩一样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好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
泉的母亲看着日奈那头银发和精致却苍白的脸,母爱泛滥,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日奈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乖,没事了,这里很安全。”
她本能地想要后撤步躲开,但看着妇人那双真诚且充满怜惜的眼睛,脚底像是生了根,竟然没能挪动分毫。
那种触感……很像小时候师娘给他擦头发时的感觉。
日奈的脸颊瞬间涨红,脖颈僵硬得像块铁板。
“啊,我也要!”
旁边的星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日奈这副少见的乖巧模样,只觉得可爱得不行,忍不住也伸出手,学着妇人的样子,轻轻朝着她的头顶探去。
这下日奈忍不了了。
她偏头躲开星野的手,红色眸子里还带着窘迫,绷着嘴角故作严肃,只是泛红的耳根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怎么看都根本没有威慑力。
……
半小时后,二楼泉的房间。
日奈洗完了澡,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泉拿着烘干后的黑色战斗服走进来,递还给她时,指着衣服的面料,做出“疑惑”的表情,用简单的日语单词问:“Doushite?(为什么?)”
日奈虽听不懂单词,但从她的表情和手势里明白是在询问衣服的用途,只能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的衣服材质好奇怪,摸起来硬硬的,我没敢用力搓,烘干后应该没影响。”泉随口提了一句,又指了指床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给你。”
那是圣三一学院的制服。
白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领结,以及……一条长度仅仅在膝盖上方的深蓝色百褶裙。
泉转身从书桌角落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一位穿同款制服的少女的合影。她指着照片中的少女,再指自己,做出“姐妹”的手势(双手比出“人”字,再靠在一起),最后指制服,反复比划了几遍。
日奈看着照片和她的手势,大概明白这是泉姐姐的旧制服。
她盯着那条裙子,眉头拧成了川字:“这……何物?”
她用中文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指着裙子。
“Uniform(制服)。”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从某本杂志上剪下来的图片,指着上面的女学生,“大家,都穿,一样。”
她比划着:穿这个,去学校,不显眼。
日奈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伪装。
但是……
“不穿裙子。”
日奈用中文斩钉截铁地说道,并且做了一个坚决摆手的动作。
开什么玩笑?这种毫无防御力、下盘完全暴露、行动起来四面漏风的布料,怎么能穿?万一遇到敌人,起腿踢击的时候岂不是……
成何体统!
泉有些为难,她求助似的看向窝在懒人沙发里的星野。星野平时就爱收集各种有趣的瞬间,性格跳脱又爱捉弄人,此刻看着日奈的样子,眼里已经闪过一丝笑意。
星野立刻比划起来:先指着日奈身上换下的黑色紧身衣,再指向窗外,眉头皱起,摇了摇头;接着拿起那条圣三一制服裙,拍了拍,做出“隐身”的手势。
日奈瞬间明白了,穿黑衣服会被外面的人盯上,穿制服才能藏起来。星野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日奈的黑色紧身衣,摇了摇头,再指了指裙子,做了个“OK”的手势。
这击中了日奈的软肋。
为了查清真相,为了生存,忍辱负重是必须的。
昔年武尊困妖谷,卧薪饮雪砺锋芒;今日我日奈陷异世,穿裙执刃破难关。
日奈深吸一口气,那种悲壮感仿佛是要去赴死。她抓起那条裙子,闭上眼,动作僵硬地套在了身上。
十分钟后。
日奈穿着整套制服站在穿衣镜前。镜子里的少女银发如瀑,修身的衬衫勾勒出纤细的腰肢,百褶裙下是两条笔直白皙的腿。
很美。
但日奈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扯裙摆,试图盖住膝盖,但那布料就只有那么长。
“走两步?”星野坏笑着比划。
日奈咬着牙,迈开了步子。
顺着习惯,她下意识迈出标准的武者步伐,沉稳、扎实、重心下沉、随时准备发力。
于是,一个穿着可爱制服的美少女,却双腿岔开地在房间里踱步,裙摆随着她刚猛的步伐左右狂甩。
“噗……”
星野没忍住,直接从怀里掏出了手机。
咔嚓。
闪光灯亮起。
日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跳开来。
“暗器?!”
她警惕地盯着星野手里的黑色方块,浑身紧绷。
星野见状,立刻收起手机,摆了摆手,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她双手框成矩形,对准日奈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手机屏幕,再做出“笑脸”的表情,试图告诉日奈这只是记录,没有恶意。
可她却看到星野手里的那个发光的黑色方块,上面竟然定格着自己刚才那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住手!”
日奈红着脸,扑过去想要抢夺那个名为“手机”的邪恶法宝。
但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操作那块光滑的玻璃屏幕,手指在上面乱点,反而把照片放大了。看着屏幕上那个红着脸、姿势豪迈的自己,日奈感到一阵眩晕。
此乃……邪恶之物!毁人清誉的妖邪法器!
……
晚饭时间。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料理:炸猪排、味增汤、沙拉,还有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饭桌上的氛围很轻松,泉的父亲似乎是个健谈的人。他看日奈吃得认真,便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用日语叮嘱着什么。
泉在一旁做着简单的翻译。
忽然,父亲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他指了指窗外远处的方向,眉头微皱:“对了,最近千万不要去隔壁的‘雾隐镇’。”
日奈停下筷子,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立刻抬头。
“雾。”泉翻译道,双手做了一个遮挡视线的动作,“奇怪的雾。进去的人,记忆……没了。”
泉的父亲叹了口气:“是啊,听说那边进去的人回来后都变得呆呆傻傻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年头,到处都不太平。”
日奈默默记下了这个地名。
会让人失忆的雾?看来这个世界的异常不仅仅局限在星见町。
虽然心里警惕,但饭还是要吃的,这里虽然也是用的筷子,但和家乡的筷子明显有很大区别,她绷着肩,指尖捏着筷子中段,小心翼翼对准碗里的炸猪排。
夹。
猪排在筷尖打了个滑,落回碗里。
再试一次。
手腕微颤,猪排还是掉在了桌子上。
那一瞬间,餐桌上安静了。
日奈的脸再次红透了,那种笨拙感让她有些挫败。
“对……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没关系没关系!”泉的父亲笑着摆手,完全不在意,“Hashi,muzukashii(筷子,很难)。”
泉的母亲则温和地拿起自己的筷子,放慢动作演示:手指握住筷子中段,轻轻夹住米饭,缓缓送入口中,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同时重复着“Gohan”。
日奈盯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碗里的米饭,隐约明白“Gohan”指的是眼前的食物。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试图控制指尖那些微小的肌肉。
这一次,她夹起了一小团米饭。虽然手还在微微颤抖,但稳住了。
接着,她学着泉母亲的样子,尝试夹起一小块味增汤里的豆腐,竟然成功了。
“Taberu(吃)。”泉在旁边点头,做出“张嘴”的手势。
日奈张开嘴,将米饭送入口中。米香在舌尖绽放,混合着那种家庭特有的氛围,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出现了松懈。
这种温暖……实乃毒药。
它会磨平武者的棱角,会让人忘记外面的结界和怪物。
日奈一边咀嚼,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但看着对面泉和父母说笑的脸,她握着筷子的手,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
……
深夜。
泉的房间很大,铺了两床被褥。星野回自己家了,房间里只剩下泉和日奈。
泉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日奈却毫无睡意。
她想起白天沟通的困难,意识到不懂这里的语言会严重阻碍调查真相,于是借着月光,翻开泉给她准备的资料。
除了那本基础词汇册子(上面配着简单图画),泉似乎把自己平时收集的一些剪报和笔记也夹在了里面。日奈随手翻动,试图从图画和熟悉的汉字入手记忆,忽然,一张泛黄的日记残页滑落出来。
纸页边缘有明显的磨损,像是从旧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旁边泉用铅笔标注着“奶奶的旧日记,看不懂”。
日奈辨认着上面的汉字,结合泉的简单标注,勉强读懂了一句模糊的记载:
“……看到了穿短裙的……使者……那种力量的光辉……”
日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穿短裙?
“荒谬。”她心中暗斥,“真正的强者怎会穿那种漏风的衣物战斗?但这‘力量与光辉’……”
她合上笔记,从枕头下摸出了那支黑色的钢笔——这是她穿越时随身携带的“秩序之锋”,之前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研究。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重新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日奈凝视着笔身,心中一动:不知能否像使用暗器那样,注入自己的精神意念?
她闭上眼,尝试着调动脑海中那股无形的精神力,缓缓注入指尖的钢笔。
嗡。
原本漆黑的笔身,骤然亮起了一抹诡异的红光。
然而,这红光仅仅维持了一瞬。
“滋——!”
一阵尖锐的耳鸣声毫无征兆地在日奈脑海中炸响,就像是有人在耳膜边狠狠敲了一记铜锣。
“唔!”
日奈闷哼一声,触电般松开了手。
钢笔滚落在被褥上,红光瞬间熄灭,恢复了属于夜晚的安静。
日奈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大口喘着气。她有些困惑:这支钢笔上仿佛附着某种未知的禁制,强行注入只会引发排斥。
“看来……这具身体里藏着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她重新握住钢笔,这一次不敢再贸然试探,只是将其压回枕头下。想起战斗服特殊的材质,心中稍安:幸好烘干后未受影响,后续行动仍需依赖它。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熟睡中流着口水的泉,嘴角勾起轻轻的微笑。
不管怎样,先在这个奇怪的家安顿下来。
“……但这裙子,以后还是少穿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