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迪泰克的工业区展现在眼前时，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艾瑞也不由得眼睛一亮。
高耸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蒸汽管道在厂房之间交织如蛛网，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机油和煤灰的混合气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生锈的齿轮、变形的管道、断裂的传动轴，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机械零件，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
“这里……就是工业区？”莉娜捂着鼻子，但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
塞拉菲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警戒力量确实加强了。刚才经过的两个路口都有教会守卫。”
艾瑞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些零件堆吸引。
在她属于玩家的记忆里，每个游戏中的工业区地图都是“垃圾佬”们的狂欢场——尤其是【机械师】职业的玩家，他们会像抢购限量商品一样扑向每一个刷新点，手速慢的连螺丝钉都捡不到。
但现实终究不同。此刻的废料场只有零星几个佝偻的拾荒者在翻找，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学徒，拿着清单匆匆寻找特定零件。
“今天的第一课，”艾瑞收回目光，对两位学徒说道，“学会分辨什么是垃圾，什么是宝藏。”
她走到一堆半人高的零件前，双眼微微眯起。
在旁人看来，那只是随意的一瞥，但在激活的【机械师】职业技能下，每件零件的材质密度、磨损程度、内部结构都如透明般呈现在她意识中。
“看这个。”她弯腰捡起一个沾满油污的齿轮，用指尖抹去表面的污渍，“表面有锈迹，但齿牙完整，材质是掺了少量秘银的合金钢——这是中型蒸汽机核心传动齿轮，磨损程度不超过15%，清洗后可以直接使用。”
莉娜凑近看了看，一脸茫然：“它和旁边那些生锈的铁疙瘩……有什么区别吗？”
“密度不同。”塞拉菲娜突然开口，红眸专注地盯着齿轮，“敲击时声音更清脆，而且……”她轻轻嗅了嗅，“有淡淡的魔晶石粉尘残留，说明它曾经在魔法动力环境中工作过。”
艾瑞赞许地点头：“观察力很好。记住，在工业区，最值钱的往往不是最新鲜的，而是经历过实战考验的。”
她从零件堆深处抽出一截扭曲的铜管：“比如这个。外表看起来完全报废了，但内部镀层完好，只要重新校准弧度，就能做出一把蒸汽弩的增压导管。”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落，一座生锈的冷却塔阴影中，维罗妮卡正透过多功能护目镜观察着这一切。
她耳中的微型接收器清晰传来艾瑞的每一句话。
“——掺了秘银的合金钢……”
“——魔晶石粉尘残留……”
“——蒸汽弩的增压导管……”
每听到一个专业术语，维罗妮卡碧绿的眸子就睁大一分。
这些知识不是普通猎人该掌握的，甚至不是一般机械师学徒能脱口而出的——那需要对材料学、动力工程和实战装备都有深入理解。
她到底是什么人？维罗妮卡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夏刻曼家族的情报网覆盖整个罗迪泰克的机械师圈子和工匠协会，如果有这样一号人物，她绝不可能不知道。
除非……这个人从未在正规机构注册过。
但怎么可能？那些精准的判断、那些流畅的术语、那种随手就能指出零件隐藏价值的眼光——这需要多少年的实践和理论学习？
维罗妮卡看着艾瑞在零件堆中灵活移动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这个猎人刚才在酒馆里背负着三十多公斤的装备却步履轻盈，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素质好……
那些装备，该不会都是她自己改造的吧？
这个念头让维罗妮卡的心脏猛地一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看似普通的猎人，其机械造诣可能不亚于夏刻曼家的高级工程师。
“导师。”下方传来塞拉菲娜的声音，“三点钟方向，有两个人在观察我们。”
艾瑞没有回头，只是随手捡起一个巴掌大小的压力表：“不用管。继续今天的课程——现在，我教你们如何用最廉价的零件，组装一个简易的陷阱警报器。”
她的声音通过监听设备清晰地传到维罗妮卡耳中。
大小姐下意识地调高了接收器灵敏度，整个人几乎贴在冷却塔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阳光下，艾瑞开始拆解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零件——一个破损的汽笛、几段弹簧、还有刚才那截铜管。
她的手指灵活得像在演奏乐器，金属在她手中发出悦耳的碰撞声。
而阴影中的维罗妮卡，已经彻底忘记了最初跟踪的目的。此刻她眼中只有那个在零件堆中授课的身影，以及一个越来越强烈的念头：
我必须知道她是谁。
必须。
远处工厂的汽笛拉响，白雾般的蒸汽喷向天空。
在金属与油污构成的丛林里，猎人的课程还在继续，而一位不请自来的“学生”，正屏息聆听着每一句珍贵的知识。
对于维罗妮卡在暗处的尾随，艾瑞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
她太了解这类出身优渥又痴迷技术的大小姐了——旺盛的好奇心对她们而言，有时比家族荣誉更难以克制。
但艾瑞笃定，只要自己不主动回应，这位大小姐绝不可能拉下面子直接冲上前质问。
“看好。”艾瑞将装满零件的麻袋放在公用工作台上，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接下来我要教你们的，不是如何‘使用’工具，而是如何‘创造’工具。”
她租用的工作台位于工业区边缘的共享工坊内。
这里比白河镇的条件好上太多：整齐排列的台钳、规格齐全的扳手、甚至还有一台小型蒸汽动力机床。
几个同样租用工作台的机械师好奇地朝这边瞥了几眼，又沉浸回自己的工作中。
莉娜凑近台面，眼睛发亮：“导师，我们是要做新武器吗？”
“准确地说，”艾瑞从麻袋中倒出零件，手指如穿花蝴蝶般分拣着，“是学习如何将‘废料’变成‘杀器’。”
塞拉菲娜安静地站在一侧，红眸紧盯着艾瑞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见导师拿起那截扭曲的铜管，用特制的夹具固定，随后点燃小型乙炔焰枪——幽蓝的火舌舔舐金属，铜管在高温下逐渐恢复笔直。
“第一步，让材料回归它应有的形态。”艾瑞的声音平静如授课教授，“记住，零件的价值不在于它现在的样子，而在于它‘可以成为’的样子。”
接下来的过程，让两位学徒目瞪口呆。
齿轮被重新切削齿牙，弹簧经过淬火恢复弹性，压力表盘被拆解后改造成精密的压力指示器。
艾瑞的双手仿佛拥有魔法，那些原本锈迹斑斑的零件在她手中褪去污垢，显露出精密机械应有的光泽。
但真正的震撼，出现在她开始组装枪身时。
“传统火药武器有烟尘、有爆鸣、有残渣。”艾瑞将一根刻满凹槽的金属长管嵌入枪身，“而我要做的，是利用这个时代已经存在，却未被充分结合的两项技术——”
她举起一个改造过的蒸汽压缩罐：“蒸汽动力。”
又指向枪管内壁隐约发光的纹路：“以及魔导电磁加速轨道。”
莉娜张大了嘴：“电磁……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用魔法创造的磁场来加速弹丸。”艾瑞将一枚特制的钢质弹丸放入枪膛，“蒸汽负责将弹丸推出初始位置，进入这段轨道后——”她的指尖轻抚枪管，“附着在轨道上的魔导符文会被激活，产生连续的加速磁场。”
最后一块外壳合拢时，呈现在工作台上的，是一把流线型的长管步枪。
枪身由黄铜与钢材拼接而成，齿轮外露却排列有序，沿着枪管延伸的魔导纹路正散发着极淡的蓝光。
“无烟，无焰，无声——除了弹丸突破音障时的爆鸣。”艾瑞举起步枪，做了个瞄准姿势，“威力足以在三百米外击穿标准骑士板甲。”
“教我！艾瑞姐教我！”莉娜已经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塞拉菲娜虽未出声，但紧握的双手和微微发亮的红眸，同样暴露了她内心的震动。
而此刻，躲在工坊二楼通风管道后的维罗妮卡，已经彻底失去了呼吸。
电磁加速轨道……魔导符文阵列的连续性激活……理论上的能量损耗问题她是怎么解决的？！
维罗妮卡的视线死死锁定在工作台旁那张被张贴起来的蓝图。
上面的设计图精致得如同印刷品，而那些手写的公式——那些将魔导理论与物理定律完美融合的方程式——每一个字符都像重锤砸在她的认知上。
她颤抖着掏出随身携带的皮革笔记本，用速记法疯狂记录艾瑞说的每一句话：
“蒸汽压力与魔导符文激活的临界值计算公式……”
“弹丸材质与轨道磨损的对应关系……”
“连续加速场中能量逸散的抑制方案……”
越记，她的手抖得越厉害。
这些知识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在机械师公会引发震动。
而那个猎人——那个穿着普通大衣、背着三十公斤装备的猎人——竟然像讲解如何削苹果皮一样，随口就说了出来。
维罗妮卡的祖父，夏刻曼家族的首席机械师，用了四十年时间才总结出三套稳定的魔导-机械联动公式。
而眼前这张蓝图上，她至少看到了十种更高效、更简洁的替代方案。
领先时代二十年……不，可能更久。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工坊里，艾瑞已经开始讲解更基础的内容：“当然，对你们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辨识材料。这把枪用的核心材料是‘导魔率7.3%的秘银合金’，这种材料在工业区废料堆里的特征是……”
维罗妮卡几乎是本能地记录着，连笔尖划破纸页都没察觉。
她看着楼下那个身影——那个在短短两小时内，从废料堆中徒手造出理论级武器的身影——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成形：
不能就这么看着。
我必须……我必须和她说话。
哪怕要放下夏刻曼家的骄傲。
笔记本上，最新一页的角落被她无意识地画满了凌乱的齿轮图案。
而她的目光，已经无法从那把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电磁轨道步枪上移开。
工坊外传来正午的钟声。
阳光透过高高的天窗，照在艾瑞手中的步枪上，那些精密的齿轮和发光的纹路，在光线下宛如一件艺术品。
而暗处的观察者知道——今天，她见证的不仅仅是武器的诞生。
更是一个时代的可能性，在一位猎人手中，悄然具现成形。
在艾瑞深入浅出的讲解下，莉娜和塞拉菲娜很快便理解了那些复杂原理的核心。
这得益于艾瑞前世的“惨痛经历”——曾饱受教授们云山雾罩的授课方式折磨，她如今的教学格外注重清晰与直观，总是设法将抽象概念转化为学徒们能触摸、能想象的具体事物。
“所以这个……‘电磁加速轨道’，其实就是用魔法制造的‘无形弹弓’？”莉娜比划着，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可以这么类比。”艾瑞赞许地点头，“不过这个‘弹弓’能在一瞬间连续加速上百次。”
塞拉菲娜则更关注实际应用：“导师，如果轨道符文损坏，该如何检测？”
“问得好。”艾瑞抽出另一张图纸，“看这里——我设计了并联的监控回路，任何一段符文失效，压力表这里的指针都会归零。”
尽管这个世界的科学史与她所知的地球截然不同。
诸多定理的发现者姓名相异，魔导理论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但继承自满级账号的【机械师】职业知识，早已将这些晦涩难懂的公式转化为了她本能般的理解。
那些曾令前世理科头疼的符号与推导，如今在她眼中如同母语般自然流畅。
授课进行得出奇顺利。不过当莉娜跃跃欲试地想亲手操作焊枪时，艾瑞适时按住了她的手腕。
“理论知识到此为止。”艾瑞收起工具，“实操需要专门的防护场地和监护。工业区的公用工坊不适合新手练习——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人的手指变成今晚的烤肉。”
她将刚刚组装完毕的电磁轨道步枪小心地装入特制枪套，枪身幽蓝的纹路在布料的遮盖下仍隐隐发光。“现在，该去履行巡逻任务了。记住今天学到的——在工业区，每一件废弃的零件都可能藏着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
三人整理装备准备离开。
临走前，艾瑞似乎无意地将那张写满公式和结构图的设计蓝图留在了工作台上，图纸一角被压在黄铜台钳下，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工坊外，维罗妮卡才从二楼通风管道的阴影中缓缓现身。
她手中的皮革笔记本几乎被写满，最新的几页密密麻麻记录着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公式、每一段原理分析。
放下笔时，她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
维罗妮卡一步步走下铁梯，靴跟敲击金属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内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工作台上那张蓝图，仿佛那是什么圣物。
走到台前，她伸出因激动而微颤的手，轻轻抽出那张图纸。
墨水尚未完全干透，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那些行云流水的公式推导、精妙绝伦的结构设计、还有边缘处随手写下的改良备注……
每多看一行，她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导魔率与材料疲劳的周期性函数……符文阵列的能量谐振公式……连祖父都未曾完全验证的‘卡尔斯顿第三猜想’，她竟然直接用作设计前提……”
维罗妮卡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她自幼在夏刻曼家族的工坊长大，见过无数机械师的手稿，包括那些被奉为经典的大师之作。
但从未有任何一份图纸，能像眼前这张一样——将魔导理论与机械工程结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每一个环节都严谨到令人窒息。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工坊大门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离去的背影。
这样一个天才……
为什么工匠协会的名录中没有她的名字？
为什么机械师公会的登记册上查无此人？
为什么整个罗迪泰克的顶尖工坊，从未流传过关于她的任何传闻？
维罗妮卡的指尖抚过图纸上那些优雅的公式曲线。这不仅仅是“领先二十年”的问题——这是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技术路径，一条连夏刻曼家族历代先辈都未曾窥见的道路。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了她：如果这个人愿意，她或许能在十年内颠覆当前世界现有的魔导机械工业体系。
而更让维罗妮卡感到战栗的是，这张蓝图是被故意留下的。
那个猎人——艾瑞——离开前那个看似随意的动作，此刻在维罗妮卡眼中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暗示。
她不是遗忘，而是知道有人在暗中观察，于是留下了这份“诱饵”，或者说……“邀请函”。
维罗妮卡缓缓将图纸折好，贴身收进内袋。
她的碧眸中燃烧起一种混合着敬畏、不甘与强烈求知欲的火焰。
工坊外传来远处工厂的汽笛声，白雾般的蒸汽升上天空
。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照在空空如也的工作台上，只有台钳夹缝处，还残留着一丝墨水的痕迹。
维罗妮卡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
手中的笔记本沉甸甸的，里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公式和原理。
更是一个必须解开的谜题，一个必须追寻的身影。
她推开工坊大门的瞬间，远处街道的尽头，艾瑞似有所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狩猎，有时不需要子弹。
一张蓝图，就足以让最骄傲的猎物，自愿走入猎人的视野。
不过，艾瑞倒真没太在意维罗妮卡会怎么想。
她的打算简单直接——给这位好奇心过剩的大小姐一点“值得钻研的东西”，让她暂时沉浸其中、没空再来纠缠。
毕竟，一张足够烧脑的设计图，总比让一个缺乏实战经验的大小姐跟着自己在危险任务里瞎转悠要强得多。
“一举两得。”离开工坊时，艾瑞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我可真是个天才。”
在她看来，接下来的日子，维罗妮卡多半会抱着那张蓝图窝在工坊里埋头苦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一位被真正点燃了好奇心的贵族千金的执着。
当维罗妮卡带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蓝图回到自己在罗迪泰克城西区的私人工作间时，她的心情远比艾瑞想象的复杂得多。
工作间里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半成品机械和厚重的技术典籍。
她将蓝图小心翼翼地铺展在中央的长桌上，双手撑在桌沿，碧绿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些流畅的线条与公式。
领先至少二十年的技术……就这样随手留在公用工坊的台子上？
她到底是不在乎，还是……根本觉得这些知识不值一提？
维罗妮卡的指尖划过图纸上那个优雅的电磁加速轨道结构。
作为一名从小浸淫在机械与魔导理论中的夏刻曼家族继承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图纸的价值——这不仅仅是武器设计，更是一整套全新的魔导-机械协同范式。
“傲慢。”她低声吐出这个词，却不知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自己。
艾瑞那种近乎放任的态度，在维罗妮卡眼中更像是一种轻蔑：
仿佛在说“就算给你看了，你也弄不明白”。
这种隐形的挑衅，狠狠刺痛了这位从小被誉为天才的机械师大小姐的自尊。
但另一方面……
“导魔符文阵列的能量递进公式……她是怎么解决谐振衰减的？”维罗妮卡不自觉地咬住下唇，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绘图笔，在旁边空白的草稿纸上开始演算，“如果按照传统的卡尔斯顿模型，第三阶谐振就会失控才对……”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复杂的算式一行行铺开。渐渐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算不通。
用现有的任何理论模型，都解释不了她设计中的几个关键参数选择。
维罗妮卡猛地扔下笔，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工作间的煤气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满墙的工具与图纸上，摇曳不定。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知识从何而来？
她还知道多少……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问题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像藤蔓般缠绕不休。
维罗妮卡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那个画面：艾瑞站在工作台前，手中零件如活物般拼合，那些艰深的原理从她口中说出时，平淡得像在讨论早餐面包的烤制时间。
最终，她站起身，走到墙边，将那张蓝图用磁石固定在专用的展示板上。
幽蓝的魔导纹路设计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与她对视。
“好。”维罗妮卡对着蓝图轻声说，像是立誓，又像是对自己宣告，“我就先弄明白你留下的这东西。”
她转身走向材料架，开始挑选合适的秘银合金与导魔晶石。
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时，那股翻涌的困惑与不甘，暂时被一种更为熟悉的、属于机械师的专注所取代。
工作间的窗户渐渐被夜幕笼罩，只有工作台上方的煤气灯还亮着。
锉刀打磨金属的嘶嘶声、乙炔焰的细微喷吐、齿轮咬合时的清脆咔嗒……
这些声音交织成维罗妮卡熟悉的夜曲。
而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艾瑞正坐在工厂宿舍的窗前，就着油灯的光，在笔记本上为莉娜和塞拉菲娜规划接下来的训练内容。
“明天开始加入机械结构辨识实练……后天安排一次城区巡逻中的紧急装配测试……”她写得专注，笔尖在纸面流畅移动。
窗外夜色渐深，远处工业区的灯火连成一片朦胧的光带。
艾瑞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份“一举两得”的随手安排，究竟点燃了怎样一团不会轻易熄灭的火。
更不会想到，那张本以为能拖住对方脚步的蓝图，反而让某个骄傲的大小姐在解谜的过程中，将她这个人本身，列为了最想要拆解、分析与理解的——“终极课题”。
工作间里，维罗妮卡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窗外同一片夜空。
她脸上沾了机油，眼中却闪着灼热的光。
等着吧，神秘的猎人小姐。
等我解开这张图的所有秘密……
下一个要‘拆解’的，就是你了。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轻轻吹动了展示板上的蓝图。
图纸边缘微微卷起，露出背面一行极小的、先前无人注意的标注手写体：
“致好奇的观察者：答案，永远在下一个问题里。”
维罗妮卡没有看见这行字。
但命运的齿轮，已经在两个都自以为掌控了局面的人之间，悄然咬合，开始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