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维罗妮卡完成对锅炉房的初步勘查与几个隐蔽监测点的巧妙设置后，时间已近中午。
她收起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带着技术难题暂告段落的专注后的松弛。
艾瑞见状，便准备转身离开，去与莉娜和塞拉菲娜汇合，查看她们的进展。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手臂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住。
艾瑞脚步一顿，略带疑惑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维罗妮卡不知何时凑近的脸，以及她脸上那副与先前专业冷静截然不同的表情——
碧绿的眼眸微微睁大，眼角下垂，红唇轻抿，眉宇间蹙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不安与依赖的忧虑，活像一只在陌生环境里寻求庇护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艾瑞女士……请等一下。”维罗妮卡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很可能是装的）颤抖。
艾瑞：“……？”
她看着维罗妮卡，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又是哪一出。这家伙……前一刻还是个犀利干练的机械专家，怎么突然画风突变？
“那个……我，我一个人在工厂里……总觉得有点……没有安全感。”维罗妮卡松开抓着艾瑞胳膊的手，转而有些“局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艾瑞，声音越来越小，“到处都是陌生人，机器声音又大，那些角落黑漆漆的……而且，这里最近不是还闹吸血鬼吗？我……我能跟着你吗？就一会儿？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我保证！”
艾瑞：“……”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没有安全感？ 在这戒备森严、聚集了至少两打以上武装人员的工厂里？
你一个浑身挂满致命装备、刚刚还冷静分析陷阱和隐藏结构的夏刻曼家大小姐，跟我说没有安全感？
艾瑞几乎能想象出，如果这话被那些在工厂里巡逻、对维罗妮卡敬而远之或暗中腹诽的猎人们听到，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大概会以为这位大小姐在讲什么新型的冷笑话。
【你要不要看看那些猎人看你的眼神？敬畏有之，疏离有之，忌惮恐怕也不少。这里谁敢、谁有能力轻易动你一根汗毛？】
艾瑞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当然清楚，维罗妮卡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九成九是精心排练过的表演，目的是为了更进一步地贴近自己，实现她那个“合作调查”的小算盘。
拒绝吗？似乎没必要。戳穿吗？那更无聊，等于主动拆台，还可能让这位心思不少的大小姐恼羞成怒，平添变数。
艾瑞的目光快速扫过维罗妮卡看似紧张实则隐含期待的眼眸，又掠过她虽然做出不安姿态却依旧站得稳稳当当的双腿，以及那身看似随意实则随时能爆发出惊人火力的装备。
她思忖片刻，迅速权衡利弊：
比起工厂里那些背景不明、动机难测的陌生猎人或者雇佣兵，这位“夏刻曼大小姐”至少目标相对清晰，虽然身份显赫但至少不会乱来，而且刚刚展现了有用的专业技能。
最重要的是，她那点小心思，目前看来完全在艾瑞的可控范围之内。
让她跟在身边，固然可能有点“做作”的噪音，但也相当于将这份不确定因素放在了眼皮子底下，必要时还能加以利用。
“……随你。”艾瑞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放任自流的平淡，“别碍事，跟紧点。遇到情况，听指挥，别乱动你的那些‘玩具’。”
这反应似乎正中维罗妮卡下怀。
她脸上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如同阳光下的朝露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混合着得逞与兴奋的明亮笑容，那变脸速度快得令人叹为观止。
“太好了！谢谢你，艾瑞女士！你真是个好人！”维罗妮卡欢呼一声，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拉，而是直接亲昵地抱住了艾瑞的一条胳膊。
瞬间，少女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身躯部分贴了上来，隔着彼此的衣物，仍能感受到那份青春的温度和曲线。
维罗妮卡仰起脸，那双碧绿如猫眼石般的眸子近距离地映照着艾瑞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带着点无语的无奈神情。
她笑得像只偷到鱼的小猫，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不安”，只剩下计划顺利推进的欢快。
“放心啦！我超乖的！而且我很有用的，刚才你也看到了，对吧？”她晃了晃艾瑞的胳膊，语气轻快，“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你那两个可爱的小学徒吗？”
艾瑞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度和轻微的晃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抽了抽胳膊——没抽动。
她放弃了，任由维罗妮卡像个人形挂件一样黏在旁边。
“嗯，去找她们汇合。”艾瑞迈开步子，带着这个新添的、“有点吵”的临时挂件，朝着与莉娜、塞拉菲娜约定的汇合点走去。
锅炉房的轰鸣被甩在身后，而新的、略微复杂的“三人行”（很快就要变成四人行了）即将开始。
维罗妮卡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嘴角噙着笑，目光不时好奇地打量着艾瑞的侧脸和周围的工厂环境，仿佛真的只是个找到了可靠同伴的、好奇的年轻冒险者。
只是她眼底偶尔闪过的、属于猎人的锐利与算计，并未逃过艾瑞眼角的余光。
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层微妙的“保护与被保护”戏码，各怀心思，走向工厂更深处的迷雾。
当艾瑞带着一个“新挂件”出现在约定的汇合点时，正在核对笔记的塞拉菲娜和对着自己连弩某个部件吹气的莉娜同时抬起了头。
两人脸上的表情，在看到紧挨着艾瑞、甚至还抱着她胳膊的维罗妮卡时，同步地凝固了一瞬，随即化为了清晰的讶异。
莉娜眨了眨眼睛，看看艾瑞，又看看那个栗发碧眼、装备精良的陌生漂亮女孩，小声嘀咕：“艾瑞姐……又‘捡’到人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白河镇铁匠铺的学徒、路上遇到的流浪草药师等等模糊画面。
塞拉菲娜则要平静得多，她合上笔记本，暗红的眼眸快速扫过维罗妮卡全身，在那身价值不菲且功能明显的装备上略有停留，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导师。
维罗妮卡仿佛没注意到两人细微的戒备（或者故意忽略了），她松开抱着艾瑞胳膊的手（艾瑞趁机终于抽回了手臂），上前一步，脸上绽开一个明媚而富有亲和力的笑容，主动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维罗妮卡·夏刻曼，目前暂时在这家工厂做机械维护。刚才和艾瑞女士一起检查锅炉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自我介绍简洁明了，既点明了身份和来处，又暗示了与艾瑞已有工作交集，姿态大方得体。
莉娜是个直性子，见对方态度友善，又和艾瑞姐一起行动，那点讶异立刻被好奇取代。
她也露出笑容，很干脆地说：“你好呀，维罗妮卡！我是莉娜，这是我师妹塞拉菲娜！我可是师姐哦！” 她挺了挺胸脯，带着点小骄傲。
塞拉菲娜对维罗妮卡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但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在维罗妮卡的笑脸和艾瑞之间移动。
当她的视线捕捉到艾瑞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无奈与纵容的神色时，心中微微一动。
能让导师露出这种表情的……通常不是什么需要立刻拔刀相向的危险人物，更像是某种“甜蜜的麻烦”。
【看来导师默许了她的加入。】 塞拉菲娜暗自判断，基于对艾瑞的信任，她暂且将对维罗妮卡的好奇与评估压后，收起了外露的审视姿态，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
维罗妮卡见初步接触顺利，碧绿的眼眸立刻转向了两人身上那与制式装备迥异的武器——莉娜手中那柄结构精巧的蒸汽连弩，以及塞拉菲娜背后那柄透着危险气息的链锯剑。
好奇的光芒在她眼中几乎实质化地亮起。
“你们的武器……看起来非常特别！”她走近两步，目光灼灼，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技术宅式兴奋，“是自己改装的吗？这种整合蒸汽动力的连弩，我见过类似的图纸，但实物这么紧凑精巧的可不多见！还有这链锯剑的传动结构和保险装置……设计得很巧妙！”
莉娜一听有人夸她的“宝贝”，立刻来了精神，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对吧对吧！很棒吧！这是我自己做的！当然啦，是在艾瑞姐的指导下完成的！她教了我们好多东西，从辨认材料开始，然后画图、计算、动手组装调试……” 她越说越起劲，恨不得把整个制作过程都倒出来。
“莉娜。” 艾瑞平静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断了莉娜兴高采烈的“技术分享会”。
莉娜“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连忙捂住嘴，偷偷瞥了艾瑞一眼，见她神色平淡但目光微沉，立刻乖巧地闭了嘴，只是脸上还带着点与人分享成果的兴奋红晕。
艾瑞心下微松。让莉娜这实心眼的丫头继续说下去，维罗妮卡那旺盛的好奇心和机械师本能绝对会被彻底点燃，追问细节没完没了。
她可不想被这位明显背景复杂、心思活跃的大小姐在技术问题上过度纠缠。
维罗妮卡果然露出了意犹未尽的表情，但她很聪明地没有追问莉娜，而是将兴趣转向了艾瑞，眼中带着探究和一丝意外：“艾瑞女士，没想到您还精通机械改装？真是令人惊讶的多才多艺。”
艾瑞迎上她的目光，语气随意地解释道：“算不上精通，只是猎人行走在外，工具顺手能大大提高生存率。遇到问题自己想办法解决，久而久之，就学了些皮毛。术业有专攻，比起真正的机械师，我这点手艺只能算是应急的野路子。”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会一些，又刻意贬低了水平，试图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眼底那簇好奇的火苗并未完全熄灭。
她笑着对莉娜和塞拉菲娜说：“不管怎么说，能独立制作出这样的装备，已经非常厉害了！有机会真想和你们多交流交流技术心得。”
艾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交流技术心得？恐怕是想套出更多关于我教学内容的细节吧。】
她暗自庆幸，自己那件更具颠覆性、藏在大衣下的电磁轨道步枪没有暴露。
否则，以维罗妮卡对机械知识的执着和眼力，绝对会像嗅到血味的鲨鱼一样缠上来，那才真是甩不掉的大麻烦。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艾瑞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事，“汇报一下你们各自的发现。莉娜，塞拉，你们那边有什么收获？”
话题被成功转移，四人小组的第一次非正式会面，在微妙的技术好奇与心照不宣的回避中，暂时画上了句号，转而投入到更紧迫的案件线索梳理中。
但维罗妮卡那闪烁着兴趣的目光，仍时不时地飘向莉娜和塞拉菲娜的改装武器，显然并未完全放弃深入探究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