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刻在艾瑞的衣袍下似乎仍未完全安分,冰凉滑腻的身躯偶尔擦过敏感的腰侧或腿根,带来一阵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艾瑞面不改色地走在返回医院的路上,对衣内这小小的“骚动”已然习以为常,甚至能分神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就在她即将踏入医院那栋灰白色建筑的大门时,一个身影突兀地挡在了她的正前方。
是维罗妮卡·夏刻曼。
这位大小姐此刻全然没有了平日那份刻意表现出的优雅或活泼,栗色的马尾似乎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贴在微微出汗的额角。
她双手环抱胸前,下颌微扬,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质疑,以及一丝被愚弄后的羞恼。她显然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艾瑞的。
至于为什么?艾瑞几乎瞬间就明白了。
昨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以维罗妮卡的机敏和夏刻曼家族可能的信息渠道,她很容易就能拼凑出一些令人不快的“真相”。
为什么吸血鬼就那么“恰好”地精准袭击了莉娜和塞拉菲娜的房间?
为什么袭击发生时,作为导师的艾瑞又那么“恰好”地不在现场?
为什么艾瑞之前对工厂人员的排查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却对几个隐蔽入口异常关注?
很显然,艾瑞早就知道了。
维罗妮卡恐怕是在事后调查或听闻中,才惊愕地得知了塞拉菲娜那特殊的身份——血族与人类结合中极为罕见诞下的纯血人类,对吸血鬼而言无异于行走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顶级血酿”。
把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诱饵”放在工厂里“晃悠”,再结合艾瑞之前那种有条不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一切分明都是计划好的!
难怪她不在乎工厂里是否有内鬼!
她把塞拉这个“现眼包”扔在明处,谁对她起了贪念,谁就是最大的嫌疑犯!
而工厂里的人员经过她的仔细观察,并未发现异常,这反而让艾瑞直接排除了内部人员的嫌疑,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外部的潜入者身上。
虽然维罗妮卡最的侦查方向又一次错了,但她却阴差阳错地推导出了正确的结论——艾瑞从一开始就手握答案。
所谓的“合作”,在艾瑞眼中,恐怕更像是对她这个自作聪明、一头热凑上来的大小姐的一种略带调侃的观察,甚至可能是某种形式的“保护性隔离”——让她待在相对安全的“人员观察”岗位上,远离真正的危险漩涡。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维罗妮卡内心的气急败坏可想而知。
一方面,她愤怒于艾瑞明明知晓关键情报却对她刻意隐瞒,将她像个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另一方面,更令她感到火冒三丈的是,艾瑞竟然拿自己的学徒当诱饵,将两个年轻女孩置于如此险境!
所以,当看到艾瑞的身影出现时,积压的怒火几乎冲垮了维罗妮卡的理智。她一步上前,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艾瑞!你……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塞拉的身份!你知道吸血鬼一定会盯上她!你甚至……你甚至故意布置了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方式?!她们是你的学徒!你怎么能拿她们当诱饵?!”
面对这连珠炮般的质问,艾瑞的反应却平静得近乎冷酷。
她停下脚步,目光平淡地迎上维罗妮卡那张因愤怒而涨红、写满质疑的脸。
晨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肩头领口处,尼刻的小脑袋又悄悄探出一点,碧绿的竖瞳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人类女性。
艾瑞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维罗妮卡一口气说完,呼吸略微急促地瞪着她时,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丝毫波澜:
“第一,”她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公事公办,“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我所知的每一件事,夏刻曼小姐。我们的合作基于临时共识,而非情报共享协议。”
“第二,”第二根手指竖起,“我从未主动邀请或强迫你加入我的调查。你基于自己的判断和目的选择跟随,一切行动源于你的‘一厢情愿’。我默许了,仅此而已。”
她的目光扫过维罗妮卡紧紧攥着的拳头,继续道,语气里多了一丝近乎残酷的直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猎人这一行,不是贵族沙龙里的过家家。”
她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维罗妮卡眼中:“既然你选择踏入这个领域,试图与那些黑暗中的东西打交道,就该清楚地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贪婪、是狡诈、是致命的风险。雏鸟不能永远躲在羽翼之下。 适当的危险、真实的伤痛,甚至是濒临死亡的体验,才是让她们真正理解猎人之道、让她们褪去稚嫩、长出属于自己的‘獠牙’和‘甲壳’的最好方式。伤口,是成长最有效的催化剂,也是未来战场上最可靠的盔甲。”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甚至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属于资深者的冷酷理性。
艾瑞将维罗妮卡的愤怒源头逐一拆解、驳斥,最后拔高到猎人职业的生存哲学层面,瞬间让维罗妮卡的质问显得像是幼稚的、不懂行规的胡闹。
维罗妮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艾瑞的话有理有据,字字诛心。
她确实没有立场要求艾瑞必须告知她一切;合作也确实是她主动贴上来的。
而关于学徒的培养方式……尽管听起来残酷,却又是这个危险行业中不争的事实。
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墙,瞬间憋在了胸口,让她呼吸不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道理上输了,但情感上那份被隐瞒、被“利用”、甚至可能被暗暗嘲笑的憋屈感却更加浓烈。
她死死瞪着艾瑞,碧绿的眼眸里怒火未消,却又掺杂了更多的难堪、不甘,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艾瑞那番话背后残酷真理的隐约认同。
最终,所有激烈的言辞都化为了无声的愤懑。
维罗妮卡狠狠地、几乎是带着点孩子气地瞪了艾瑞一眼,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猛地转身,一把推开医院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背影都透着“我很生气”的气息。
至于她进去要做什么?艾瑞自然清楚。
无非就是去慰问伤员,表达关切,顺带表达一些自己的愧疚...
这位大小姐,脾气是急了点,心思也活络得有些过头,但本性倒不算太坏。
艾瑞看着维罗妮卡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抬手,轻轻将又想探出更多的尼刻的小脑袋按回衣领内,低声自语般说了一句:“热闹看够了?”
随后,她也迈步走进了医院。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远处的病房隐约传来人声。
一场由吸血鬼袭击引发的风波渐渐平息,但因此牵扯出的情绪纠葛与人际波澜,却才刚刚开始荡漾。
肩上的小蛇安静下来,仿佛也感受到了此地需要肃静的氛围。
当艾瑞推开病房那扇素净的门时,午后的阳光恰好透过半掩的百叶窗,在室内投下明暗相间的光带。消毒水的气味中混杂着淡淡的药膏与血液特有的微腥。
病床上,莉娜和塞拉菲娜几乎同时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门口的身影上。
莉娜半靠在摇起的床头上,一条腿还打着石膏高高吊着,脸上贴着纱布,金色的头发有些凌乱,但那双碧蓝的眼睛却亮得出奇,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导师自然而然的依赖,以及一丝努力隐藏却仍露出痕迹的困惑。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塞拉菲娜则安静地平躺着,身上盖着薄被,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处缠着洁白的绷带。
她脸色依旧苍白,但暗红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艾瑞,眼神深处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审视与思索。
她比莉娜想得更深——导师是如何如此精确地预判了袭击的?真的只是巧合,或者利用了自身血脉的吸引力吗?
维罗妮卡站在两床之间的窗边,原本正有些别扭地看着窗外,听到开门声也立刻转过身。
她脸上的怒意已经消散大半,但嘴角仍不自觉地微微下撇,碧绿的眼眸看向艾瑞时,复杂的神色交织——有尚未完全平息的憋闷,有得知部分真相后的恍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亟待解惑、又有点拉不下脸主动询问的纠结。
她也同样疑惑:艾瑞凭什么能像未卜先知一样,笃定吸血鬼会在那个特定夜晚、以那种方式出现?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因艾瑞的到来而凝滞了一瞬,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市声和医疗器械轻微的滴答声。
艾瑞走进病房,反手轻轻带上门。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尤其在两位学徒包裹严实的伤处多停留了一瞬,随即走到床尾的空处站定。
“看来,你们都有不少问题。”艾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莉娜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艾瑞姐……那天晚上,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塞拉菲娜也轻声补充,声音因伤势还有些沙哑:“导师,仅仅依靠我的血脉吸引力,恐怕不足以让它们如此精准地在那个时间点出现。这其中,应该有更确定的‘引导’。”
维罗妮卡虽然没说话,但抱着胳膊,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紧盯着艾瑞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她的疑问:别卖关子,解释清楚。
艾瑞看着她们,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很淡,几乎转瞬即逝。
“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缓缓开口,目光仿佛穿透墙壁,回到了那个喧嚣的白日,“还记得之前在工厂里,你们发现我‘偷懒’出去买吃的那个时候吗?”
三人闻言,神情微动。莉娜眨了眨眼,塞拉菲娜眸光一闪,维罗妮卡则皱起了眉——她们当然记得,那时还觉得导师难得“任性”了一次。
“猜猜看,那个时候,我真正去做了什么?”艾瑞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恶作剧成功的玩味。
她没有等待回答,而是伸手探入大衣内侧的口袋——这个动作让盘绕在她衣内某处的尼刻似乎被惊动,细微地挪动了一下。
艾瑞取出一个约食指长短、密封完好的透明水晶管。
管子被举到阳光下。
里面盛装着约三分之一容积的、粘稠如糖浆般的猩红色液体。
即使在日光下,它依然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内里自有光源的暗红光泽,微微晃动时,拉出绵长的丝状痕迹。
“这是……血?”莉娜下意识地问,但立刻又觉得不对,这颜色和质感太诡异了。
“不是真正的血,”艾瑞解答了她们的疑惑,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管壁,“但足以‘闻’起来像血——某种对吸血鬼而言,难以抗拒的、混合了恐惧、诱惑与新鲜伤口气息的‘血’。”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瞬间恍然又震惊的脸。
“我去商业区,可不只是为了打牙祭。”艾瑞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更重要的是,在那边‘撒了点饵’。商业街鱼龙混杂,人流密集,正是某些喜欢潜伏在人群阴影里的‘亲戚’们,最可能嗅到‘意外之喜’的地方。”
真相如同被拨开的迷雾,骤然清晰!
下饵! 艾瑞根本不是去偷懒,她是去主动投放诱饵,将可能潜伏在商业区的吸血鬼,一步步、不着痕迹地引向工厂,引向早已布设好的陷阱,引向作为“终极诱饵”的塞拉菲娜所在的、被重点监控的宿舍!
维罗妮卡倒吸一口凉气,碧绿的眼眸瞪大。
她回想起艾瑞带回的那些精美食物,想起自己当时的疑惑……原来一切都有目的!
这家伙,竟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次精准的逆向狩猎布局!
塞拉菲娜暗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所有零散的线索——导师突兀的离开、带回的食物、之后对工厂内部排查的“漠不关心”、以及那份笃定——此刻全部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一种冰冷的、属于猎人顶尖谋略的震撼,让她对导师的认知再次拔高。
莉娜则是张大了嘴,看看那管猩红的液体,又看看艾瑞平静的脸,脑子里只剩下“哇……”的惊叹。
她根本没想那么深,只觉得导师这操作……太酷了!虽然她们因此受了重伤,但如果不是导师早有准备,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艾瑞巧妙地略过了自己通过下水道网络布设诱饵、而非单纯在商业区“撒饵”的细节,只给出了一个足够合理且震撼的解释框架。
“所以,”艾瑞收起水晶管,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三人,“不是巧合,也不是单纯的守株待兔。是猎人放下了诱饵,划定了猎场,然后……等待贪婪的猎物自己走进来。”
真相大白。
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阳光缓慢移动,光带爬上了洁白的床单。
两位学徒望向艾瑞的目光,在原有的感激与尊敬之上,又增添了一层更加深刻的仰慕与敬畏。
她们亲眼见识了导师可怖的战斗力,如今又领略了她那冷静到近乎冷酷、却又高效无比的谋略头脑。
这位引导她们踏上猎人之路的女性,其身影在她们心中变得愈发高大、神秘而可靠。
身上的伤痛似乎也因此带上了不同的意义——这是在真正强者的布局下,与黑暗交锋留下的印记,是成长的代价,亦是荣誉的疤痕。
维罗妮卡胸中翻腾的怨气,在这一番清晰冷静的解释面前,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了大半。
她不得不承认,尽管艾瑞的方式让她感到被蒙蔽和“戏耍”,但站在猎人的立场,这无疑是风险与收益计算后,最为行之有效、甚至堪称教科书般的策略。
用最小的代价,引出并解决了潜在的威胁,同时给新人上了最血淋淋也最深刻的一课。
理智上,她理解了,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但情感上……那种被全程当成“局外人”、甚至可能被暗自评估为“计划中一个不太聪明但可利用的变量”的感觉,依旧像一根小刺,扎在心里,让她很不舒服。尤其回想起自己之前那些“自作聪明”的观察和分析,在艾瑞的全盘布局面前,简直像个上蹿下跳却摸不着门道的小丑。
所以,她看向艾瑞的眼神依旧有些复杂,不满的余烬并未完全熄灭,但那更多是针对艾瑞那种“一切尽在掌控、懒得与你多言”的傲慢态度,以及自己在那场博弈中沦为背景板的小小不甘。
她撇了撇嘴,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算是用沉默表达了一种“我知道了,但我还是不太爽”的微妙态度。
艾瑞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并未再多言。
她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两位学徒的伤势恢复情况,又低声嘱咐了几句休养的注意事项。
阳光安静地流淌,病房内的气氛,在经历了真相的冲击与情绪的激荡后,逐渐沉淀为一种带着伤痛、思考与崭新认知的平静。
而未来,带着这些伤疤与领悟,她们的道路,似乎都各自清晰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