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石笋声声慢，苔影幽幽壁上移。
忽而万籁俱沉寂，光阴到此也迟疑。
寂静无人的地下洞穴里，洛小白的声音掷地有声。既是忐忑，又是一种彻底豁出去了的肃然。
它知道，对于桀桀怪那种级别的怪物来说，是根本没有什么可能指使它一只凝气期的狐狸干事的。
所以，它在赌。
赌面前这个疑似天道维系者的小女孩儿知道得越多越胆小，越活到后面越胆小，越不愿意冒险。
它赌对了。
“说话时喜欢怪笑的阴影怪物，难道是那位？可它不是还没有出世，实力连一些凝气期存在都难以影响吗？”
出乎意料的是，听完洛小白讲述后的小女孩儿反应格外大，隐隐约约，甚至还有些急切，对着洛小白快速问道：
“你详细描述描述你遇到那个天道怪、不，桀桀怪时的情景。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哦……好的……”
洛小白被小女孩儿的急切弄得有点懵，但还是飞快把脑海中那些关于桀桀怪的描述，挑能说的全都说了出去。
“它出场时像一个影子，一阵扭曲就出现了。”
“声音难听，还总是喜欢怪笑，所以我给它取了难听的外号。”
……
“它说我命中该有一难，只有寻找到叶小青才能破解。”
事关身家性命，洛小白的描述自然没有出什么纰漏，然而，正当它以为一切都稳了的时候，面前的小女孩儿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才回过神来。
看向洛小白，眼神已不是之前的淡漠。隐约间，还多了几分莫名的复杂。
洛小白尾巴抬了一抬，更加疑惑了，却并不知道，因为它随口编出来的一袭语，看似已经回归淡漠的小女孩儿心中早已经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滔天巨浪。
“竟然是这样……”
“原来所谓的变数竟然是那位出手的结果！”
听完洛小白解释的幽月明白了一切。
真正的变数其实是那所谓的桀桀怪，对方在这里进行了某些布局，所以天道才会警示变数存在于秽神之森！
至于这只小狐狸……
一只血脉驳杂的小狐妖，怎么可能是什么让天道示警的变数呢？
对方应该只是被推出来探路的棋子，自己之前竟然还真把其当成了会影响她飞升的存在，当真是闹了笑话。
轻轻吐了口气，幽月并不怀疑洛小白话语的真实性，对方那些描述实在太贴切了，尤其是那句“每说几句话，就要怪笑几下”。
若不是亲眼见过那位存在，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信息。
可……
确信了洛小白所言真实性的幽月却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位要出世的话，为什么不来找她，反而要找这么一只弱小的狐狸呢？
洛小白搬出桀桀怪是为了扯大旗和活命，然而，它并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被天道选为了护道者的小女孩儿，其实跟那个天命之子的最终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准确来说，她是被一代天道点化的伴生之灵，而那所谓桀桀怪，对方的本质就是上一代天道寂灭后留下的残躯。
真要算起关系，幽月与桀桀怪之间的联系远胜于与如今天道的联系，之所以选择了帮助这一代天道庇佑叶小青，根本就是因为没有了选择。
对方的出世遥遥无期，脑子还因为某些原因坏掉了，基本算是个没有了神智的杀戮机器。即使得以补全，也只能成为另一个更加强大的怪物。
但是现在……洛小白的话却是在告诉她，对方似乎还存有神智，甚至还能在一只狐狸身上做出布局。
这可与她数次与对方接触时的狂暴毫无神智的模样完全不同！
注视着下方的小狐狸，幽月目光复杂。
没有神智的天道残躯不可能真的回归本质，所以她能接受为了修仙界的存续帮助天命之子将之消灭。
可如果对方存有神智，如今替天道守护天命之子的她又算是什么呢？
得到补全后的对方，是否能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重生呢？
活了近万年，幽月从未有过哪一刻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甚至在想，天道残躯出世后，不来寻找她，反而选择了去点拨这么一只弱小的狐狸，这是否是因为完全不信任她？
“小狐狸，我问你，你说的那位桀桀怪，与你说话时，除了喜欢怪笑外，其他方面是否算是清醒？或者说，你觉得它的精神是否清醒？”
不知道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幽月对洛小白问出了这句话。
“额……算是清醒吧？它还能承诺我说，找到叶小青就帮我返祖到老祖宗也要叫我祖宗的程度。”
其实洛小白也不知道那个桀桀怪现在究竟怎么样，但对方出世的时候能说话，甚至还能诱惑叶小青投靠，应该算是有神智的。
“这样吗……”
洛小白发现面前的小女孩儿眼神更加阴晴不定了，好似在做什么极重要的决策。
它对此心中自是不安和好奇的。
可对方完全没有在将来的故事中出现过，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个小女孩儿究竟在踌躇些什么。
其实是在踌躇要不要杀掉它……
从洛小白那里再次得到了肯定回答后，幽月就彻底陷入了天人交战，怎么处理这只“天道残躯的棋子”成了首要问题。
天道残躯是要炼化整片修仙界以补全自身的怪物，不管是为了将来飞升，还是作为修仙界的一员，她有义务拔除掉对方的棋子。
可，她毕竟是受昔日天道点化才能有今天的。
对方只是一具只知杀戮的怪物倒还好，按照洛小白的描述，对方偏又是有着能做出布局的清醒意识。
抹杀掉洛小白，可不就意味着她彻底与天道残躯划开界限了？
这件事，修仙界任何人都能做，唯独因为旧天道才得以拥有生命的她不能做。一句残躯的意识不是正主的意识可抹杀不了因果和恩德。
撕拉——
气息不定，空间在幽月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息下裂开一层又一层恐怖的缝隙。
洛小白看得胆战心惊，快速将自己毛绒绒的尾巴夹到了腿间，以缩小自己的体积。
这个疯女人，知不知道什么叫时代的一粒沙，落在狐狸身上，就能砸死一大片！
终于，在过了不知道多久后，那些张牙舞爪的空间裂缝的蔓延之势停滞，顷刻间便消散在了洞穴当中。
幽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挣扎与纠结已尽数褪去，重新归于那副淡漠沉静的模样，只是看向洛小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洛小白，你血脉有趣，却过于驳杂。如此，我便予你一场机缘，就在这片天命之子的鳞片当中，你好生研习，将来未必不能重现祖上英姿。”
她轻轻抬手，一片温润如玉的青色鳞片便落到了洛小白爪上——正是它之前挖出来的那片。
“啊……谢谢……”
怎么突然就给什么机缘了？
洛小白并不知道之前随口扯出的天道残躯究竟对这片世界的未来起了多大的影响。
它只是有些懵怔地握了握手中的鳞片，一边奇怪一片鳞片能有什么东西，一边想着似乎比青鳞姐的鳞片好摸一些。
“记住，切不可说出今日我来过之事。”
下一刻，正当洛小白想要对这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儿再说几句道谢的时候，对方的身影便已经消散在了原地。
不见半点气息，仿若从未来过。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洛小白爪子挠了挠头，想要研究一下这枚据说有什么机缘藏在里面的鳞片，却听见洞穴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
在里面闭关的青鳞打开堵石，走了出来。
想来是那小女孩儿之前在时，屏蔽了外界对此的感知，此时一走，对方便感受到外界的气息波动。
“青鳞姐，你出来了！”
洛小白尾巴一动，热情上前打招呼，想着该怎么解释这里的波动。
旋即，便发现刚出来时还满眼焦急的青鳞，眸光却飞速地冷了下去，一双赤红色的蛇瞳讥笑地盯着它握着的爪子看。
那里握着的正是叶小青的蛇鳞……
嘶——
心中下意识一咯噔，随即便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要完？
空气仿若在一刻停住了，洛小白看了看手中的蛇鳞，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青鳞，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甚至比之前面对那诡异的小女孩儿还要不妙。
“青鳞姐，你听我解释……”
洛小白慌忙想要开口，青鳞却冷笑地打断了它：
“我就说，外面的气息怎么这么杂乱，原来是某只狐狸找到了一块一直想要找的鳞片啊……”
亏它感受到外面洛小白的气息有点过于急促后，就飞快赶出来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因为一块别的青蛇的鳞片，呼吸竟然就能急促成那样？
真是……呵呵，恭喜啊。
“不是哇，青鳞姐，我这个是因为……”
洛小白更慌了，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语无伦次地围着青鳞手舞足蹈，举爪不停。
然而，此时此刻，就在洛小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什么，但就是很慌的时候，极远处的高空之上，有一位天生无情的小女孩儿正戏谑着它的慌张。
正是幽月。
她还是有些在意天道残躯出世后，选择洛小白而不是她的事情。
所以，她是故意的。
选择那片鳞片作为传承的载体，再温和地打断青鳞的闭关，合理地让对方看到了洛小白拿着另一只小青蛇的鳞片发怔的模样。
大能，算无遗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