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有用吗？”
扎卡里蹲在一旁。
手指扒拉着一块颜色古怪的泥巴，小心翼翼地凑近鼻子嗅了嗅。
又看向阿尔，眼里带着狐疑。
阿尔没理他。
他蹲在那堆“血色泥土”上，捻起一撮，轻轻一搓。
指尖传来细密沙砾感，还有一种干涩的、微微发黏的涩腻质地。
泥土之间嵌着极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是氧化脱落的锈皮。
他再凑近鼻尖——
一股熟悉的金属酸味扑面而来，带着淡淡腐锈感。
“嗯，是它。”
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一种笃定。
赤铁矿，或者说“贫铁土矿”。
在他原来的世界，常见于露天分布的老旧矿带。
多为氧化铁，铁含量不高，却胜在开采简单、易于还原。
虽然这里的地质结构。与他记忆中的世界不尽相同、
但这股气味和这抹色泽，他认得。
“这片土，有铁。”
他抬头，看向扎卡里：“你说的这片矿点，离我们有多远？”
“步数？”
扎卡里挠了挠脑袋，然后直接抬手指了个方向：
“就在那边大山脚下，从这往过去……大概两千步吧。”
“步”是兽人部落常用的距离单位。
按照阿尔换算，大概每布约莫一米，两千步，就是两公里出头——
不远，刚好合适组织兽人短程运输。
他点点头：“很好。
明天一早，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叫上一百人，背好兽皮袋、骨刀、石锤，带上干粮。”
“我要看看，这片矿，值不值得把整个部落的命压上去。”
扎卡里愣了愣。
随即猛地挺直腰，拍了拍胸口：“明白！我亲自带人！
谁敢偷懒，我一脚踹飞他！”
第二天清晨，兽人部落尚未起炊，一支百人小队就已经集结完毕。
兽人们背着兽皮袋，腰间挂着简陋的木棍与骨质工具。
个个精壮高大，迈步无声。
阿尔居中，由四人抬着简易滑轿前行。
行至山脚，天光已全亮。
还未完全靠近，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便扑面而来。
山体是灰褐色斜坡。
但从半山腰往下，肉眼可见一大片“血红色”泥层蜿蜒流淌下来，如同被什么巨兽剖开的旧伤。
有的地方已经干裂，有的地段还渗着湿气。
阳光下，铁质粉尘反射出淡淡金属光泽。
阿尔走上前，蹲下抓起一把铁泥，感受了片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整个山脚，都是铁泥。”
他喃喃道，眼中神采一闪。
“这片矿，如果储量一致，够我们整个部落用上十年都不止。”
“……等等。”
阿尔刚要转身，忽然脚下一亮。
他低头看去，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嵌在铁泥之中，正反射着淡紫色的光晕。
那不是阳光折射的自然光，而是石头本身隐隐透出的光泽，像极了某种能量波动。
他蹲下身，小心拨开旁边的泥巴，将那块石头抠了出来。
通体晶莹，紫色中泛着丝丝银线，质地坚硬冰冷，边角光滑，呈不规则晶体状。
他指腹一划，有微弱的酥麻感。
“……魔石？”
阿尔瞳孔微缩。
他又扫视周围，果不其然——
这种颜色各异、表面光滑、带有内光的石块，分布在整个山脚铁泥中。
有些半埋在土里，有些夹杂在岩缝，有些甚至被兽人当成“石子”随手踢开。
黄的、蓝的、绿的，甚至还有一块颜色深红的，几乎像未冷却的岩浆。
“你们一直没注意这些？”他朝扎卡里问道。
扎卡里刚从泥坑里站起来，满脸是土，歪头看了看那块紫石头：
“注意什么？石头啊？”
“你不知道这东西能干嘛？”
“还能干嘛？”
扎卡里满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这些发光石我们小时候玩过，打架砸人还挺疼。
但咱也不是龙，也不施法，用不到，就没捡了。”
他顿了顿，又耸肩：“附近几个山头也都有。
龙族好像喜欢金子，精灵不下山，矮人自己在西边修地洞，人类？
他们打自己国家都管不过来，不会来北边山里抢破石头。”
阿尔听完，沉默了几秒。
这不是“不值钱”，这是没人意识到“值钱”。
从他原本的世界认知中，魔石属于战略资源。
无论是作为能量储备、施法媒介，还是附魔冶炼、魔具核心，其价值都远在金属之上。
哪怕他暂时不知道，这世界魔能系统如何运转。
但本能告诉他，这些“彩色发光石头”，绝不是路边沙子能比的。
他低声咕哝一句：“……资源溢出到没人捡，真是魔法世界的原始荒地。”
他当即起身，朝四周一指，声音不高却极具威严：
“所有发光石，颜色不管什么，全都单独拣出来，集中一堆，不许混到铁泥里！”
“这类石头以后专人保管，回营地我再安排处理。”
一些兽人一脸茫然，还有几个低声嘀咕：“这么多石头，捡它干嘛”。
但扎卡里瞪了他们一眼：“这是大脑说的，你要是不服，你上去当大脑？”
顿时鸦雀无声。
很快，小队散开。
分出一批人，开始重新回收早先踩过的地段。
把那些被随手丢弃的魔石重新拣回来，装入兽皮袋，分门别类堆放在轿辇后方。
阿尔站在原地，目光望向整座铁矿山脚，眉头紧锁，但眼神逐渐发亮。
“魔石、铁矿……”
“这个世界，物资不缺。”
“缺的，是让它们发挥作用的人。”
铁矿和魔石收集工作仍在继续，阿尔却没有停下脚步。
当天傍晚。
他就带着扎卡里和十几个手巧的兽人，开始在营地边缘一块高地上圈出一块空地。
正式启动炼铁计划。
“我们要建一座高炉。”
阿尔话音刚落，扎卡里就一脸茫然：“高炉？是山吗？还是石屋？”
“都不是。”
阿尔指着脚下地面：“是能把铁泥烧出铁块的‘火山口’。”
没有钢模，没有耐火砖，甚至连图纸都只是他临时画在地上的沙线。
可阿尔还是迅速推进。
第一步是筑炉体。
他挑了一块地势高、排水好、不易积热的地方。
用兽人采集来的陶土，和碎石块做材料，一层层拍打筑起圆筒状炉体。
兽人力气大，干活不知疲倦，却因没有经验常常弄塌一半。
阿尔一边手把手演示，一边反复喊：“内圆壁要光滑，通风孔不能堵！”
干了一整天，才勉强搭出一个半人高的粗胚。
接着是烧结加固。
用火堆将陶土墙体反复烘烤，让炉身彻底硬化。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测温工具，全靠阿尔靠近炉身、感受温差、控制火候。
扎卡里看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大脑”比火还要神。
第二步是制炭。
因为之前已经部署，所以已经有了，堆积如山的碳。
第三步，是配料。
铁泥从山脚一袋袋背回来，湿重如土块，得混入粉碎后的白色石灰岩才能稳定还原过程。
石灰要敲、要晒、要拌。
阿尔盯着全程，每一道工序都不容马虎。
一层铁泥、一层石灰、一层木炭，像叠千层饼一样往炉里铺。
最后点火。
“你说的风箱，怎么没有看见？”
扎卡里问得理所当然。
阿尔摊了摊手：“现在制造不出来，等有了铁之后再说把。”
说完，目光扫向一圈壮汉。
“你们来吹。”
“一个小时一班，轮流趴在炉边鼓气，谁吹得慢，烧不起来，晚上就别吃饭。”
于是那一夜，整个营地炉火通明。
阿尔坐在火光旁。
一手抱膝，一手拿木棍拨火，看着高炉中腾起的红光与热浪，眯起了眼睛。
这不是最完美的炉子，也不是最科学的配方。
但在这个。金属文明尚未启蒙的兽人部落里。
这已经足以点燃铁器时代的第一把火。
他轻声说道：“烧吧，烧出一块能改变世界的铁。”
天刚泛白，整个营地还沉浸在夜色与焦炭味中。
阿尔睁开眼，从火堆边站了起来。
高炉的火，已经熄了。
他走上前，蹲下身，拨开炉口被封死的炉渣和灰烬，一股滚烫但不再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炉内最底部，隐隐可见一层层烧结后塌陷的灰土。
而灰土之中，嵌着一块块不规则的黑红色物体。
像被火焰啃咬过的焦疙瘩，却又闪着微微金属光泽。
阿尔没有迟疑，戴上兽皮包裹的手套，伸手一点点扒开，翻出第一块。
拳头大小，沉甸甸的，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
颜色由焦黑转向铁灰，边角处隐隐泛红。
“……烧出来了。”
他低声说，嘴角一抹克制不住的笑意悄然浮现。
他将那块铁轻轻扔在身侧地面。
随即又掏出第二块、第三块。
越来越多兽人被吸引过来，围在他身后，目光中满是困惑与新奇。
扎卡里是第一个靠近的。
他瞪大眼看着那块黑不溜秋的东西，小心地伸手捡起来，沉了一下。
“这不是石头？”他低声嘀咕。
“是铁。”
阿尔回答，声音清晰。
他没做多解释，只是拿起那第一块，朝炉边走去。
旁边早已准备好小火堆。
他把铁块放入炭火中心，再次点燃。
等到铁块被彻底烧红。
他用兽骨木钳夹出来，放在石台上。
撸起袖子，抓起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狠狠砸了下去。
“锵！”
沉闷中带着金属震颤的声音响起，所有围观的兽人身子一震。
阿尔一下一下敲着，敲到铁块外皮变薄，内部气孔塌陷。
色泽由红转黑，形状也由浑圆变得扁平。
他才停下，擦了把汗，扬起手中那块巴掌大的铁片。
“这，就是铁器的雏形。”
“我们做到了。”
扎卡里走上前，小心接过那块铁，握在掌中。
手指用力捏，毫无变形。
用爪刮，无法留下痕迹。
贴近耳边敲了敲，声音清脆如玉。
他呆呆看着阿尔，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这……真的是从泥土里烧出来的？”
阿尔淡淡一笑，把剩下的海绵铁堆在旁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这只是开始。”
“等我们掌握了锻造，铸刀、铸铠、铸耕具，兽人也能有自己的钢铁。”
“而不是再拿着骨头和木棍逃命。”
那一刻，扎卡里眼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改变。
第二块、第三块海绵铁被锻打成型后。
整个部落终于意识到：铁，不再只是传说。
阿尔没有浪费时间。
他知道，从“炼出铁”到“用好铁”，之间隔着一整套制度与流程。
于是他干脆在营地东南角划出一整块空地，用兽皮与石堆围起，定名为“冶铁区”。
高炉建在中间，四周分区明确：
西边是铁泥堆场，兽人采矿后统一倾倒在此，由拌料组负责混配；
南侧为木炭坑区，焖烧用的炭坑一列列排开，旁边堆放整齐的木柴与成炭袋；
东边设“鼓风棚”，不再靠人嘴硬吹。
而是阿尔指导兽人，制作了最原始的兽皮鼓风器，用木杆拉拽鼓风，效率提升一倍；
北侧是“铁料仓”，锻造完的海绵铁、初步打型的铁片，全都统一堆放。
阿尔还首次提出了，一种兽人从未听说过的概念：“轮班制”。
“你们力气大，但不代表要一天干到底。”
他在冶铁区前，用木棍画出三组符号：“早、中、晚，三班交替，保证高炉不停火、也不烧废你们。”
“每班十二人，两人鼓风，两人拌料，其余人处理成品，扎卡里你安排。”
扎卡里虽然不懂，为什么“轮着干”更好。
但他记得阿尔说过：听话就对了。
他很快召集兽人，以部落原有的战斗组为单位，转为冶铁作业组。
一开始手忙脚乱，连拌料顺序都记不清。
但阿尔从不呵斥，只是一遍遍地演示、讲解、重复操作。
三天之后，第二座高炉建成。
一周之内，冶铁产量翻倍。
兽人虽然还不理解，“流程”这个词的含义。
但他们已经记住了一个新的词汇：火炉，就是力量。
至于那批魔石。
阿尔没让任何兽人碰。
亲自挑出大号兽皮袋，把所有拣回来的魔石按颜色分类，分成五袋，放入自己住帐后的隐蔽地洞中。
用石块封死入口，只留一条透气缝。
他没有解释太多。
这些魔石蕴含的能量，可能远比铁更具革命性。
但在他没有彻底搞清之前，不适合贸然使用。
阿尔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笔：
“冶铁区之后，要建立实验棚。”
“没有魔法师，那我就做第一个研究魔石的兽人。”
夜晚。
冶铁区炉火未熄，空气中满是炭灰与金属热浪。
兽人轮班、吆喝、交接，如一支庞大却渐趋秩序的原始工队。
阿尔站在远处高坡，望着整个炼铁区域运转如初雏形的工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才刚开始。”
“如果这片大陆真有神明，那你们就睁开眼，看清楚——”
“一个白皮兽人，会怎么把这群野兽，变成一个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