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阿尔那足以诛心的质问，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如何保证不背叛？”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纳克斯的心头。
但他并没有感到刺耳，反而在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认同感。
对方说得十分对。
现在自己来，并不是坐在谈判桌前，进行平等的利益交换.
而是在以一个垂死种族长老的身份，单方面地请求兽人伸出援手，让暗精灵一族得以延续。
强者对于弱者的警惕，本身就是一种恩赐的考量。
纳克斯深吸一口气.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坦然。
然而，就在纳克斯组织语言准备回应时，跪在他身侧后方的艾琳娜，状态却有些不对劲。
一直以来，她都是部族里最冷硬的刀，是只会执行命令的斥候队长。
但此刻，面对阿尔那居高临下的审视.
以及那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那并不是恐惧。
或者说，不仅仅是恐惧。
当阿尔那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时。
那种绝对的压迫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那双淡金色的竖瞳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压抑，一股从未有过的电流感顺着尾椎骨直冲脑门。
“这就是……绝对的支配者吗？”
艾琳娜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嵌入掌心，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匍匐在对方脚边的冲动。
这种被强者“审判”的感觉，竟然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安心与战栗。
可惜，此刻房间内的另外两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艾琳娜这怪异的生理反应。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关于“信任”的死结上。
沉默许久之后，纳克斯缓缓抬起头，打破了死寂：
“契约！”
“阁下，我能签订一份最古老的、兽人族与暗精灵一族的血脉契约。”
“我愿以灵魂起誓，保证契约不毁，暗精灵一族便永不背叛。”
“契约吗……”
阿尔重复着这个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实话实说，他并没有打算永远困住暗精灵一族。
在这个世界，普通兽人的寿命普遍并不长，
大多在四五十岁左右。
但兽人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恐怖的繁衍能力与成长速度。
只要给他几十年时间，这五千人的部落就能翻上几番。
新一代接受了教育的兽人也会成长起来。
到时候，兽人将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的智慧。
而对于拥有，几百岁寿命的长寿种暗精灵来说，几十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段插曲。
想通了这一点，阿尔抬起头，给出了一个让纳克斯始料未及的方案：
“也不为难你们。”
“我可以代表兽人族，与暗精灵签订一份为期五十年的契约。”
“五十……年？”纳克斯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五十年。”
阿尔神色平静，语气坦然：“这五十年间，我保证暗精灵一族作为附庸，在我的庇护下繁衍生息，衣食无忧。”
“而你们，必须贡献所有的知识与忠诚。”
说到这，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丝洒脱的笑意：
“五十年后，按照我们兽人的寿命，那时候我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到时候契约结束，你们是走是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对你们长寿种来说，不算亏吧？”
本来纳克斯还做好了心理准备。
打算在这个谈判桌上苦苦周旋，毕竟没有谁会愿意签下一份永世为奴的卖身契。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这位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兽人领主。
竟然会主动提出如此宽厚、甚至可以说是“仁慈”的条件。
只签订五十年？
对于能活三五百岁的暗精灵来说，这点时间换取全族的存续，简直是赚大了。
纳克斯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头道：
“我同意！”
“阁下的胸襟令我折服。”
“我向您保证，等到疯子摩根死去之后，整个暗精灵一族，都会签下这份附庸契约。”
虽然口头上达成了五十年之约，但纳克斯心里清楚，这还不够。
对于生性高傲、多疑的暗精灵一族来说。
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去侍奉一群曾经看不起的兽人，仅凭一张嘴是不可能的。
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必须有人把自己的尊严彻底踩进泥里，铺成一条路。
“既然要合作，那就从我开始吧。”
纳克斯眼神一凝，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柄锋利的黑曜石小刀。
没有丝毫犹豫，他挽起破旧的法袍袖口，露出了那条干枯如树皮的手臂。
“嗤——”
刀锋划过皮肤，鲜血渗出。
纳克斯咬着牙，忍着剧痛。
在那干枯的皮肤上，一笔一划地刻下，一道道扭曲而复杂的铭纹。
那不是普通的伤口，那是暗精灵一族最古老的奴役契约纹路。
刻完最后一笔，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手腕。
纳克斯不顾艾琳娜震惊的目光。
再次面向阿尔，高举流血的手臂，声音苍凉而洪亮，在这间安静的小楼内回荡：
“伟大的大地女神在上！”
“我，暗精灵夜刃部族长老纳克斯，为了种族的繁衍生息，在此立誓！”
“我愿奉献一生，成为兽人统领阿尔的忠实奴仆！”
“此誓言铭刻于血，终结于魂，永不背叛！”
随着誓言落下，他手臂上的鲜血仿佛被某种力量点燃，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芒。
见到这位百岁老人竟然做到这一步，阿尔也不由得动容。
他皱眉看着纳克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你是长寿种，即便现在已经衰老，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漫长寿命。”
“为了一个五十年之约，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这是何必呢？”
纳克斯脸色苍白，却苦笑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即便还有上百年的寿命。
如果我不做出表态，何以让那些心高气傲的族人理解我的苦心？”
他看着阿尔，眼神坦荡：
“这份契约，是永恒的。
只要您还活着一天，我还活着一天，我都必须要遵守。”
“但请您放心，这是我单方面的臣服。”
“即便是有一天，您要杀死我，我也不会有任何反抗，更不会给您带来任何负面影响。”
“这就是我的……投名状。”
面对对方如此决绝的举动，阿尔彻底信了。
那道流淌着鲜血，与魔力的契约纹路做不了假。
透过那种玄妙的连接。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纳克斯灵魂深处那种毫无保留的真实想法。
这个人，确实是为了暗精灵一族的延续，才做出了把自己当作祭品的决定。
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半个字的虚假。
明白对方的心意后，阿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
他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纳克斯搀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效忠。”
阿尔看着这位老者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奴仆。”
紧接着，阿尔神色一肃，松开手。
独自面向虚空，学着纳克斯的样子，将右手按在胸口，声音洪亮而庄严：
“我，阿尔，一个白皮兽人，虽然不懂你们那些复杂的魔法契约。”
“但我今天在此，向大地女神立誓！”
“绝不会因为任何不正当的利益，或者种族偏见，去找借口刁难暗精灵一族，
更不会进行无端的迫害与屠杀。”
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坦荡：
“我，作为塔克部落的大脑，在此承诺——”
“只要暗精灵一族不背叛，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暗精灵一族做违背道德与正义的事情。”
“若违此誓，大地共弃！”
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并没有魔法阵的引导，也没有咒语的加持。
一道温润而厚重的土黄色光芒，竟然直接从地底深处涌出。
穿透了地板，如同一条灵动的光带，径直缠绕上了阿尔的手腕。
光芒渐渐敛去，最终在他的皮肤上形成了一个十分不清晰，却透着神圣气息的刻印。
那形状与纳克斯手上的奴役契约，有几分相似。
但内在的纹路团却完全不同——
它没有那种压抑的束缚感，反而透着一种平和与包容。
纳克斯看清那个印记后，原本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惊愕与差异，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是……”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口中喃喃自语：
“这是真正的‘永恒平等契约’……”
“并非所有人都能触发……
只有真正能让大地女神认可、发自内心的真诚誓言，才会得到这种神赐的纹路。”
“这相当于，神明对您灵魂的认可。”
房间内的光芒渐渐散去，只留下阿尔手腕上那个淡淡的神圣印记。
纳克斯盯着那个印记看了许久，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撼让他久久无法平复。
作为一名，钻研了一辈子魔法与契约的暗精灵长老，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印记的分量。
在这片大陆上，誓言往往只是一句空话，除非用魔法强制约束。
但眼前这位白皮兽人。
没有任何魔力引导，仅仅凭借一句发自肺腑的承诺，就引动了大地女神的神迹。
这意味着，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的胸襟，是被神明所见证的。
“呼……”
纳克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原本佝偻的身躯，似乎在那一刻挺直了几分，眼中的阴霾与忐忑彻底消散。
他之前的投诚，是为了种族延续的无奈之举，是准备好忍受屈辱的苟且。
但现在，他意识到。
自己或许，并不是走进了一个黑暗的牢笼。
而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新时代的大门。
追随这样一位被神明认可的领袖，对于暗精灵一族来说，或许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纳克斯缓缓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动作标准地单膝跪地。
将右手按在左胸，向阿尔行了一个暗精灵一族只对君主才行的最高效忠礼。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恭敬：
“既然连大地女神都认可了您的誓言，那么夜刃部族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您的公正？”
他抬起头，那双老眼中燃烧着新的火焰：
“让我们开始计划吧。
如何为您，也为暗精灵一族，降服那个疯子摩根。”
“——我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