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沈墨瞳那条带着试探和微弱希望的邀约短信后，林哲在自己房间里呆坐了很长时间。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曾几何时，他的人生信条是“软饭哲学”，目标是寻找一个能让他安逸度日的富婆。
但此刻，那些念头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从在那个昏暗的阅览室角落里，亲眼看到沈墨瞳脸上交织着巨大愧疚、痛苦和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疯狂神情时，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就被触动了。
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他想要救赎她，至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入深渊。
他也曾犹豫、恐惧，尤其是面对林晚那深不可测的威胁时。
但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和退缩，本质上是一种更残忍的抛弃，是将那个已经站在悬崖边的人又往外推了一把。
他固然害怕林晚，但如果因为恐惧就选择明哲保身，对沈墨瞳的困境视而不见，那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他将成为一个连自己都鄙视的懦夫。
“够了。”林哲低声对自己说，“我不想再躲了，也不会再躲了。”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从心底涌起。他决定不再扮演任何预设的角色。
他只是林哲。
他要去见她，坦诚地面对她，也面对自己即将踏入的、可能布满荆棘的未来。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下定决心后，他拿起手机，对着沈墨瞳的短信输入框，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和思量，都浓缩成了三个字：
好，明天见。
点击发送。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忐忑的试探，只有一份沉静的承诺。
赴约前的那个上午，林哲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仔细地洗漱，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
站在镜子前，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点了点头。
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不是出于急切，而是一种审慎。
他需要时间观察环境，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
咖啡馆人不多，光线柔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他仔细权衡后，选择了一个靠里的角落卡座。
这个位置背靠实墙，侧面是书架遮挡，既能保证谈话的私密性，又拥有良好的视野，可以观察到入口和大部分店堂的情况。
沈墨瞳几乎是踩着点出现的。当她那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时，林哲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一下。
她像一道苍白的影子，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款式的深色外套，领子竖得很高，仿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她在门口迟疑地站了几秒，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整个咖啡馆，最终落在林哲所在的角落。
两人的视线有瞬间的接触，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眼睑，然后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来，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
她在林哲对面的位置坐下，双手紧紧交握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勇气抬起头与林哲对视。
林哲没有像以往那样，急于用轻松的闲聊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用尽可能温和、平稳的语调开口：
“你来了。路上还好吗？”
他顿了顿，将一杯早已点好、正冒着微微热气的牛奶轻轻推到她面前，“给你点了杯热牛奶，没加糖。”
沈墨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那杯乳白色的液体，又迅速垂下，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嗯”。
接下来的对话，林哲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方向和节奏。
他决口不提学校里的任何风波，不提过去发生的种种，更不触及任何可能引发她焦虑的人或事。
他将话题紧紧地、局限地围绕在他之前断断续续分享过的那些书和音乐上。
“我上次分享的那首钢琴曲，中间那段变奏，你觉得怎么样？”他问道，语气像是真的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审美问题。
沈墨瞳最初的回应依旧是极其简短的音节，或是轻微的点头、摇头。
但渐渐地，在林哲刻意营造的、没有任何压迫感和探究欲的平和语境下，她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点。
她开始尝试用简短的句子回应，虽然声音依旧低得像耳语。
“那个……关于月光的比喻，”她迟疑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是有点……特别。”
“嗯，我想到的湖面……是夜晚的，很黑，没有光的那种。”
当林哲提到某本书里对湖泊的描写时，她补充了一句。
就在这时，咖啡馆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有新客人推门而入。
沈墨瞳像是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僵，瞬间缩紧了肩膀，迅速扫向门口，直到确认进来的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才一点点地重新放松下来。
这个细微的反应，像一根针，刺了林哲一下，提醒他，她依然生活在怎样巨大的不安全感和惊惧之中。
对话有起有伏，中间有一次，在讨论到某本书中主角选择远离人群的情节时，林哲轻声说：
“有时候，逃避并不可耻，那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说完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最初那样尴尬和充满压力，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彼此似乎能理解对方些许心事的共鸣在悄然流动。
就在这片沉默中，沈墨瞳忽然缓缓地、几乎是鼓足了毕生勇气般地，抬起了头。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闪躲，而是真正地、长时间地迎上了林哲的视线。
林哲能看到她眼眶微微泛红，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也映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林哲……谢谢你。”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力气，才继续说下去，“还有……真的，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包含了太多，是为阅览室里那杯加了料的饮料，为那个疯狂的午后，为她带来的一切困扰和恐惧。
林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酸涩感弥漫开来。他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同样认真地、用一种近乎承诺的轻柔语气回应：
“不用谢。也……不用再说对不起了。”
他微微吸了口气，“我们就像今天这样，偶尔……能像普通人一样说说话，就很好。你觉得呢？”
沈墨瞳深深地望着他，仿佛在确认他话里的真诚。
良久，她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点了点头。
一个无声的、脆弱的契约，就在这眼神交汇和简短的对话中，悄然达成。
他们将继续维持着这种表面的、小心翼翼的平静，在这个临时的避风港里，守护着彼此之间这唯一一条，看似微弱却至关重要的连接线。
会面结束，两人在咖啡馆门口平静地道别。
没有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甚至没有说“再见”，只是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复杂的宁静。
街角，车载记录仪的指示灯，在两人分别的红灯路口，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