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面结束后，林哲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从咖啡馆带出来的、混杂着咖啡香和沈墨瞳身上淡淡墨香的暖意。
他与沈墨瞳之间那种脆弱而平静的氛围，像一层薄薄的茧，包裹着他，让他暂时得以喘息。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这种短暂的宁静，在他用钥匙打开公寓门、踏入室内的瞬间，便被彻底击碎了。
玄关温暖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的、林晚常用的那种冷冽而昂贵的香薰气味，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过于整洁有序所带来的压迫感，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深深烙上了林晚的印记，无声地宣告着主权。
从咖啡馆那种带着人情味和些许杂乱的自由空间，骤然切换到这个精致、温暖却令人窒息的环境，强烈的反差让林哲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窒息。
林晚正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米白色沙发上，柔和的落地灯光勾勒出她优雅的侧影。
她似乎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或是处理着平板电脑上的工作。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自然、甚至堪称温柔的微笑，仿佛只是等待晚归的家人。
“回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听不出任何异样，“今天下午出去走了走？看起来气色比前几天闷在家里时好多了。”
她合上书，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哲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林哲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含糊地应了一声：“嗯，随便逛了逛。”
他换好鞋，尽量自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间，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切。
晚餐时，气氛看似温馨和谐。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四菜一汤，都是林哲喜欢的口味。
林晚姿态优雅地用餐，偶尔会给他夹菜。
然而，她的询问却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切入要害。
“下午出去散心，是去了哪家店？我看你好像待了挺长时间，环境应该不错吧？”
她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林哲碗里，状似无意地问道。
林哲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强迫自己吞咽下食物，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
“就……学校附近那家‘转角咖啡’，环境还凑合，挺安静的。”
他不敢说出真实店名，只能用一个模糊的指代。
“哦？是嘛。”林晚点点头，抿了一口汤，继续问，语气依旧温和，“点了什么喝的？他们家手冲好像评价还行。”
“就……一杯美式。”
林哲垂下眼睑，盯着碗里的米饭。
他记得自己给沈墨瞳点的是热牛奶，自己那杯几乎没动。
“坐在靠窗的位置？那边采光比较好。”
林晚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嗯……差不多，有个角落还挺安静。”
林哲感到后背开始冒汗。
他坐在背靠墙的卡座，根本不在窗边。
每一个细节的撒谎，都让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必须牢牢记住自己此刻编造的每一个字，因为任何一个破绽，都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被林晚成为她发难的借口。
林晚没有继续深究，反而适时地又给他舀了一勺汤，语气带着赞许：
“多出去走走是好事，看你心情好像放松了一些。年轻人，别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表现得通情达理，仿佛真心为他的“外出散心”感到高兴。
这顿晚餐吃得林哲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像在经受拷问。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而，房间也并非安全的避风港。
他深知在这里毫无隐私可言，隔墙有耳或许只是最基本的，他甚至怀疑房间里有他不了解的监控设备。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沈墨瞳发来的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到了。牛奶，谢谢。」
这简短、带着依赖意味的信息，此刻却像烫手山芋。
在林晚的领地内回复沈墨瞳，风险极高。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每一个字的输入都伴随着心脏狂跳的节奏。他回复得极其简短：「嗯。好好休息。」
刚点击发送，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紧接着，是两下轻柔的敲门声。“小哲，睡了吗？”是林晚的声音。
林哲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迅速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同时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本书摊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还没，姐，有事吗？”
门被轻轻推开，林晚端着一杯温牛奶和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关怀笑容：
“看你晚上没吃多少，学习也别太晚，喝点牛奶助眠。”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书桌，掠过摊开的书本，最后落回他脸上。
“谢谢姐。”林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接过牛奶，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
林晚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又闲聊了几句关于天气、课程之类的无关话题，仿佛只是普通的姐弟关怀。
但林哲知道，这每一次“查岗”，都是林晚在确认她的掌控力，在试探他的反应。
更让林哲心惊的是，在他脱下外套准备洗澡时，林晚恰好从旁边经过，她的脚步微微一顿，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用一种略带好奇、却让林哲毛骨悚然的语气说道：
“咦？小哲，你身上好像沾了点特别的味道……不是我们家沐浴露的香气，也不是常见的香水味，是……咖啡混合着某种……旧书和墨水的味道？挺独特的，今天去的咖啡馆还有这种特色香氛？”
林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强作镇定地解释：“可能……可能是咖啡馆里的熏香吧，没太注意。”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追问，但那个眼神，却让林哲感到一阵寒意。
不仅如此，林晚开始更频繁地、以“为你好”的名义打乱他的生活规律。
比如，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她会突然提议：
“小哲，明天周末，我们别闷在家里了，听说城西新开了一家很大的概念书店，环境很好，我们一起去看看书，顺便吃个晚饭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彻底打乱了他可能暗中与沈墨瞳再次见面的任何计划，将他牢牢地拴在身边。
深夜，林哲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下是昂贵的床垫，身上盖着温暖的羽绒被，公寓里恒温恒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然而，他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孤独和寒冷。
这精心营造的“家”的温暖，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和囚笼。他像一只被精心饲养在金丝笼里的鸟，拥有物质上的一切，却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他听着客厅外隐约传来的、林晚轻柔的脚步声，那声音规律而从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每一步，都踏在他的神经上。
他知道，自己任何一丝想要挣脱的念头，任何一点对沈墨瞳的柔软和同情，在这个无处不在的监控和掌控下，都是极其危险、足以致命的弱点。
一道冰冷的、坚硬的决心，在他眼底深处悄然凝结、冻结。
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拯救”行动，无论是为了沈墨瞳，还是为了他自己，都必须建立在首先摆脱这个华丽牢笼的基础上。
尽管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必须找到那条缝隙，哪怕再窄，再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