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躺在白露公寓客房柔软的床上,睁着眼。
温暖的被褥仿佛变成了针毡。
脑海中,白露笑脸、烛光晚餐的温馨、那个河边的吻,与沈墨瞳绝望的脸、阅览室里的哭泣、以及那个被捏扁的空药瓶,在他脑子里激烈地撕扯、交锋。
白露的世界是安全的、温暖的。
而沈墨瞳的世界,是黑暗的却带着一种他无法推卸的使命感。
每当他倾向于留下,沈墨瞳那双空洞含泪的眼睛就会浮现,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的背叛。
那个空药瓶像一根毒刺,扎在他的良知上——如果他为了自己的安逸留下,而沈墨瞳因为他的“抛弃”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清晰得近乎疼痛的念头,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猛地击中了他:他必须离开。
继续留在这里,就是对沈墨瞳的二次加害,也是对他自己内心最后底线的践踏。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可能因为他的缺席而毁灭。
先去救那个快要溺毙的人,至于白露的恩情……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想办法弥补吧。
这个决定带着一种自我牺牲的悲壮感,暂时压过了对未知前途的恐惧。
决心已定,林哲立刻悄无声息地行动起。
他像影子一样滑下床,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开始迅速而安静地收拾行李。
他只拿了自己带来的那个黑色背包,将里面寥寥几件个人物品整理好。
白露为他准备的物品都被他仔细地、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收拾完毕,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扫过这个曾给予他短暂庇护的温馨空间。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烛光晚餐的香气和白露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一丝复杂的愧疚涌上心头。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便签纸和笔,沉吟片刻,写下几行字:
「白露学姐:
不辞而别,万分抱歉。你的恩情,林哲铭记于心。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并非你的原因。珍重。
林哲」
他将纸条压在床头柜的台灯下,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宁静刻在心里。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背起轻飘飘的背包,像潜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拧开门把手,侧身滑出公寓,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整个过程冷静、迅速,带着一种斩断后路的义无反顾。
他并不知道,在他轻轻带上公寓大门的几乎同时,主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拉开了一条缝。
白露穿着睡衣,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听着电梯下行运行的微弱声音消失,才缓缓走到客房门口,推门而入。
房间里空荡荡的,整洁得仿佛没人住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属于林哲的气息,证明他昨夜的存在。
白露走到床前,手指拂过那张便签纸,没有看上面的字,而是掀开被子,整个人蜷缩了进去,用被子裹住自己,呼吸着枕头上、被褥间残留的、林哲的体温和气息。
她的眼神空洞,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温柔光彩,嘴里开始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呢喃,声音越来越急促,带着一种失控的边缘感: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我对你不好吗?不够温柔吗?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逃开……为什么不能乖乖留在我身边……为什么……”
呢喃逐渐变成了牙齿咬紧的咯咯声,她的手指死死揪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林哲已经走在凌晨寒冷彻骨的街头。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让他彻底清醒。
他开始凭借对沈墨瞳有限的了解,疯狂地搜寻她的踪迹。
他去了学校附近所有她可能去的角落,去了那个他们上次秘密见面的湖边,甚至冒险回到了古籍阅览室楼下张望……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都空无一人。
天色渐渐亮起,街上行人开始增多,希望却越来越渺茫。
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慌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掏出手机,一次又一次地拨打沈墨瞳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漫长得令人心慌的等待音,然后是冰冷的系统提示: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有时,电话甚至会在响了几声后被直接挂断。
就在林哲几乎要崩溃时,一个被遗忘的细节猛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那是他刚当上古籍阅览室管理员不久。
一次闲谈中,沈墨瞳曾偶然提过,她小时候最喜欢躲在旧城区一家快要倒闭的老书店的阁楼里,那里堆满了无人问津的旧书,是她逃避现实的“秘密基地”。
这个记忆碎片让林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旧城区弥漫着破败和时光停滞的气息。
书店招牌已经斑驳脱落,店门紧闭,看上去早已歇业多年。
林哲绕到书店后方,发现一扇虚掩着的、通往阁楼的外部木梯,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摇摇欲坠的木梯。
阁楼的门没有锁,他轻轻一推,积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直咳嗽。
昏暗的光线从唯一一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户透进来,勉强照亮了阁楼内部。
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废书和破烂家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就在一个最阴暗的角落,一堆废弃的书箱后面,林哲看到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是沈墨瞳!
她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旧外套,头发凌乱,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发抖。
“墨瞳姐!”林哲的声音因激动和心痛而哽咽。
听到声音,沈墨瞳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苍白,眼睛又红又肿,眼神涣散,在看到林哲的瞬间,先是呆滞,随即被绝望和委屈淹没。
“啊——!”她发出一声哭喊,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扑向林哲,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他,仿佛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为什么……为什么才来……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是不是很脏……很讨厌……我是个疯子……对不对……”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瞬间浸湿了林哲的肩头,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颤抖不止,贬低和责问像刀子一样从她破碎的语言中迸射出来。
林哲被她撞得踉跄了一下,随即紧紧地回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崩溃。
他能感觉到她嶙峋的骨骼和冰冷的体温。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了……我来了……”
他一遍遍地、笨拙地重复着,用手轻拍她瘦削的脊背,声音沙哑而疲惫,“不是你的错……不是……”
长时间的哭泣耗尽了沈墨瞳最后一丝力气,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最终,身体一软,晕倒在了林哲的怀里。
林哲也早已精疲力尽,一夜未眠的奔波、高度的精神紧张和此刻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的体力透支到了极限。
他抱着昏迷的沈墨瞳,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迅速被黑暗吞没。
就在两人双双晕倒在这布满灰尘的阁楼角落里,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时,那扇虚掩的阁楼门,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