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金属和臭氧特有气息的空气灌入鼻腔，洛熙站在“新汝南号”驱逐舰的舰桥入口，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钢铁巨兽口中的小动物。
舰长林风中校简短有力的敬礼和汇报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舰内各系统自检完毕，航线已校准，随时可以出发。”
“辛苦，林舰长。”洛熙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点她想象中的大将威严，虽然她心里虚得很，现在慌得一比。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舰桥内部。
这里比她想象中要紧凑得多。
由于舰桥本体深藏舰体核心部位，所以没有民用星舰那种宽敞的观景窗，取而代之的是环绕四周的巨大全息星图显示屏，此刻正实时投射着星环军港外侧深邃的宇宙背景。
下方，数排操作台呈阶梯状排列，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技术军官们端坐其后，脑插连接着舰船控制系统，各种指示灯闪烁着幽蓝或翠绿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循环空气的微弱气流声。
林风舰长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首长，请允许我带二位简单熟悉一下舰内主要区域，尤其是您的指挥位置和休息舱室。”
“好。”洛熙点点头，跟在林风身后。
卫祯则一如既往地沉默跟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林风的介绍简洁高效：“前方是主传感器阵列控制台……左舷是武器控制中心……右舷是导航与折跃协调组……后方是损管与生命支持中枢……”
洛熙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但那些专业的术语和复杂的系统名称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能借助脑插理解。
幸好自己大脑里不知哪一年装上的脑插还在发挥作用，不然自己真什么都听不懂。
她的目光更多地被舰桥中央那个微微高出其他座位的、线条流畅的指挥席吸引。
那座椅看起来宽大、坚固，表面覆盖着深色皮革，扶手旁集成着数个小型通讯和指令面板，椅背上印着醒目的海军鹰徽，那是属于这艘舰船最高指挥官的座位。
“这里是舰桥核心，您的舰队指挥位置。”林风走到指挥席旁，微微躬身示意。
洛熙看着那张椅子，有点紧张。
现在，她要坐在这代表联邦海军舰队最高指挥权之一的座位上，发号施令？
虽然目前全舰队只有一条驱逐舰。
“舰队指挥位置……”她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是的，首长。在航行期间，您有权在此下达任何指令。”林风解释道，语气恭敬但带着审视。
这位传奇偶像兼新任大将失忆的消息在海军内并非秘密。
他很好奇这位洛大将在失去五年记忆后，是否还能维持那份传说中在启示录级别的战场上力挽狂澜的气场。
洛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紧张的情绪。
她走到指挥席前，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下去。
皮革座椅比她想象中更舒适，能很好地承托腰背，但此刻这份舒适只让她感觉更加无所适从。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王座的小屁孩子，屁股下面不是椅子，而是三角木马。
咦？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三角木马？
卫祯站到了指挥席后方稍侧的位置，这是他在舰队中作为洛熙副官或护卫时的习惯站位，既能随时响应她的需求，又不会遮挡视线。
他站得笔直，如同舰桥上一尊沉默的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位置，他在当年洛熙第一次指挥舰队时也站过。
林风舰长走到自己的舰长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随即转身，面向洛熙，再次立正敬礼，声音洪亮而清晰：“报告首长！‘新汝南号’驱逐舰已做好出港准备！目标，神圣泰拉！请指示！”
舰桥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设备运行的细微嗡鸣。
所有操作军官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指挥席上那个黑发红瞳的身影上。
压力如有实质，压向洛熙。
她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卫祯。
卫祯的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洛熙强迫自己转回头，看向前方巨大的主屏幕。
屏幕中央，象征着“新汝南号”的蓝色光点已经与预设的绿色航线重合，指向星港之外的无垠深空。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父亲偶尔在家处理军务时的口吻，尽量让声音平稳、简短：
“准……准许出发。”命令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毫无气势可言，甚至还结巴了一下。
“是！准许出发！”林风舰长没有任何质疑，立刻转身，对着通讯器下达一连串清晰果断的指令：“解除所有系泊！主引擎启动！推进器点火！航向设定，泰拉标准航线！航速，标准巡航！”
“解除系泊！”
“主引擎启动，功率百分之十！”
“推进器点火确认！”
“航向锁定！”
“航速设定，标准巡航！”
各操作台立刻传来确认声，高效而精准。
舰体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低沉的引擎轰鸣声透过舰体结构隐隐传来。
主屏幕上，“新汝南号”的蓝色光点开始缓缓移动，脱离泊位，平稳地滑入通往星港外部的引导航道。
洛熙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但身体依旧僵硬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边缘冰凉的金属镶边。
看着屏幕中舰船平稳前进的景象，她心里五味杂陈：这就……出发了？自己就这么坐在指挥席上，命令一艘驱逐舰驶向联邦的心脏？
这五年自己到底是怎么混上这个位置的？
话说我系统呢？救一下啊？
为什么自己醒来以后再也呼叫不出来系统了？
“新汝南号”在星港庞大的钢铁结构中穿行，如同一条灵活的银鱼。
巨大的闸门在舰艏前方无声开启，露出外面深邃无垠的宇宙背景和远处璀璨的星海。
当舰体完全驶出星港，进入开阔宙域时，舰体微微一震，主引擎的推力明显增强。
“报告，已脱离星港安全区，进入公共航道。”领航员报告。
林风看向洛熙：“首长，是否开始折跃航行程序？预计三次标准折跃后抵达泰拉外围锚地。”
又来了！洛熙心里哀叹。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海军文职军官时期，根本不懂折跃航行的具体流程和指挥要点！
她只能再次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镇定，点了点头：“开始。”
“是！开始折跃航行程序！”林风立刻下令，“全舰进入折跃状态！护盾功率提升至折跃标准！折跃引擎充能！坐标锁定，第一次折跃点！”
“护盾功率提升！”
“折跃引擎充能中……充能完毕！”
“坐标锁定，随时可以折跃！”
随着一连串的指令与确认，舰桥内的光线略微变暗。
洛熙感觉脚下的甲板传来一种奇异的、轻微的高频震动，仿佛整艘星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空间跳跃而“绷紧”。
“折跃引擎启动！三、二、一！折跃！”
林风的声音落下瞬间，洛熙只觉得眼前的所有景象，前方的星空、侧舷的星港残影、甚至舰桥内的灯光都猛地被拉长、扭曲，化作无数道流光溢彩的线条，疯狂地向后飞逝！
一种强烈的、难以形容的失重和拉扯感瞬间攫住了她，仿佛整个身体和灵魂都被强行塞进了一条高速旋转的管道！
这感觉比她坐过的任何交通工具都要猛烈百倍！
“呜……”洛熙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指挥席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在这剧烈的扭曲感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
下一刻，所有的流光骤然消失，视野重新变得清晰稳定。
主屏幕上显示的星空背景已经彻底改变，刚才还清晰可见的星环军港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完全陌生的星域。
舰桥内的光线和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只剩下引擎平稳运行的背景音。
“报告，第一次折跃完成，抵达预定坐标。舰体状态良好，无异常。”领航员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洛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紧握扶手的手，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折跃，真不是人受的！她偷偷瞥了一眼卫祯，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形稳如泰山，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次普通的电梯升降。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话说这船居然不进亚空间航行吗？
洛熙记得自己以前坐的定期航班都是进入亚空间航行的，又平稳又快速。
折跃结束，“新汝南号”进入了常规巡航状态，平稳地驶向下一个折跃点。
舰桥内恢复了之前的忙碌，军官们专注于各自的控制台，进行着例行的监测和维护。
坐在指挥席上的洛熙，却陷入了巨大的无聊之中。
指挥？
她根本不懂，也不敢乱指挥。
林风舰长显然经验丰富，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完全不需要她这个“大将”指手画脚。
她看着眼前那些快速滚动的数据和不断变化的星图，如同看天书。
视线在舰桥内漫无目的地游移：那些专注操作的军官后脑勺、冰冷光滑的金属舱壁、闪烁着各种意义不明符号的屏幕……
好无聊。
她想起自己那个小包，里面装着终端，还下载了好几部这五年间错过的热门番剧和漫画，打算在路上恶补。
可现在，她像个吉祥物一样被供在指挥席上，连终端都不好意思掏出来刷。
这大将当得也太憋屈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洛熙感觉自己的腰开始有些发酸，怀孕带来的细微不适感似乎在安静的环境下被放大了。
她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姿势。
一直如同影子般站在她身后的卫祯，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太了解洛熙了，无论是五年前那个毛毛躁躁的发小，还是现在这个失忆后强装镇定的大将，她的无聊几乎写在了脸上。
他微微俯身，靠近洛熙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小熙，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折跃航行很平稳，林舰长经验丰富。要不要去休息舱休息一下？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这提议简直如同天籁之音！洛熙血红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下，带着一丝感激飞快地瞥了卫祯一眼。她立刻点头，声音里带着点迫不及待：“好。”
她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从容不迫，对正看向她的林风舰长说：“林舰长，舰桥交由你全权指挥。有紧急情况随时通知我。”
“是！首长！”林风立刻立正应道，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
洛熙没再多说，在卫祯的陪同下，快步离开了让她倍感压力的舰桥。
厚重的气密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舰桥内那种特有的紧张氛围。
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只有恒温系统轻微的送风声。
洛熙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