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汝南号驱逐舰在第三次折跃的余波中恢复平稳航行。
洛熙裹着睡袍坐在豪华休息舱的全息舷窗边，舷窗投影的画面是高速航行中拉成长线的星辰流光。
卫祯将一杯热牛奶塞进她手里，顺势坐到对面，用个人终端投射出《联邦海军机动舰队指挥概论》的全息教材。
“今天咱们来学舰队阵型转换的时机判定。”卫祯点开星图模型，六边形光点阵列在两人间缓缓旋转，“当敌方突破第一防御圈时，标准教范要求收缩为球形阵……”
洛熙血红的眸子盯着闪烁的节点，指尖无意识在膝上虚划。
诡异的感觉再次浮现，那些晦涩的坐标计算公式涌入脑海时，植入式脑插立刻将答案投射在视网膜上，这明显是自己无数次调用过相关计算的结果。
但当她试图追溯这部分记忆时，只有一片虚无。
什么都想不起来。
“相位偏移量ΔX的计算公式是……”卫祯话音未落，洛熙就答了出来。
“是主炮射程乘以敌舰相对速度的某个乘值，再除以本舰机动系数η。”洛熙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
卫祯挑眉：“这是你脑插提示的？”
“嗯。”洛熙烦躁地抓乱黑发，“就像有人往我脑子里塞了本电子手册，翻页就能看见答案，可书是怎么来的，答案是怎么得的，我完全不知道。”
她突然拽住卫祯袖口：“老卫，我当年指挥舰队时到底什么样？”
这个问题在三天航行中已被问过无数次。
卫祯默默调出一段加密战斗记录。
星图骤然变成燃烧的宙域，无数异形舰艇的残骸在真空中漂浮，变成一堆堆宇宙垃圾，路过的焦黑的联邦舰体上喷涂着“洛熙舰队”的鹰徽。
“这是β-3星区战役最终阶段。”卫祯的声音让洛熙判断不出情绪来。
“你用三艘重伤巡洋舰作诱饵，把异形主力引进小行星群，然后……”他指尖划过星图，代表己方的蓝色光点突然从陨石带后方闪烁出现，“用正电子炮齐射引发链式湮灭反应，不到三分钟就歼灭敌军旗舰集群。”
洛熙盯着画面里被恐怖的湮灭能量撕裂的异形母舰，大脑一阵抽搐。
那些复杂高效冰冷的战术指令，真是从自己这具每天晚上发出婉转动听声音的身体里发出的？
午餐时间，洛熙端着餐盘坐到舰长林风对面。
军官食堂里瞬间寂静，所有目光都黏在这位全银河几乎无人不知的大将身上。
林风立刻要起身敬礼，被洛熙用筷子压住手臂：“随便聊聊，林舰长。”她刻意让语气轻松些，“听说……您参加过裂谷星云阻击战？”
林风脊背绷直如钢板：“是！当时属下在第七巡洋舰分队彭萨科拉号突击巡洋舰上担任火力长！”他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我们用百分之三十的劣势兵力，全歼了异形主力！”
“劣势兵力？”洛熙叉子上的合成肉排掉回餐盘。
“您不记得了？哦对，您确实不记得了。”林风激动地比划，“让先锋舰队坚定顶上，自己带队坚定切断敌人与虫洞之间的联系后，让突击巡洋舰群从天顶方向背对脉冲星突击敌群！”
他突然噤声，因为他看见了洛熙血色瞳孔里满是茫然。
尴尬的沉默中，卫祯端着汤碗自然地插话：“林舰长，你们当年在右翼承受了多少伤亡？”
“战损率87%。”林风声音陡然沙哑，“但首长说……”他看了看洛熙。
“‘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裂谷星云’。”
金属餐叉在洛熙指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洛熙彻底吃不下饭了。
当晚，洛熙在健身房堵住举铁的卫祯。
洛熙声音发抖：“‘我只要裂谷星云’……真是我说的？”
卫祯放下杠铃，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毯上：“原话是：‘参谋部再提伤亡预估就滚出去，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裂谷星云’。”他抓起毛巾擦汗，“那场战役的伤亡名单有将近十万人，说实话，确实损失惨重。”
洛熙倒退半步撞上磁力器械架。
卫祯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但你也救了超过三十亿人。异形计划用泰坦武器攻击殖民星，都是因为你的指挥，它们才没有得逞。”他掌心滚烫，“小熙，战场上是需要判断得失的。”
她猛地抽回手逃向舱门。
最后一次折跃的眩晕感散去时，洛熙正站在舰桥指挥席旁。
主屏幕上映出人类文明的摇篮：太阳系。
巨大的戴森环包裹着恒星，近处的木星轨道上悬浮着船坞集群，而地球在这个距离只是一个像素点。
不算漫长的两小时匀速航行时间过去。
“报告！已进入地月L3枢纽管制区！”领航员声音带着抵达终点的放松。
新汝南号滑入由无数引导信标组成的预留泊位，舰体轻轻震动，对接上了枢纽站的牵引臂。
透过侧舷观察窗，洛熙看见一座钢铁山脉般的星港嵌在漆黑天幕中，港口区密密麻麻停泊着战列舰，一眼望不到头。
新汝南号这种级别的驱逐舰在这里只能算是个萝莉。
“换乘穿梭艇了？”洛熙看向林风。
“是，首长。”林风指向屏幕放大的航道图，“人员引导入口在这个泊位背面，我们乘坐穿梭艇直航过去。”
十几分钟的穿梭艇航行中，洛熙始终贴在观察窗前。
她一直试图搜寻记忆中的那抹蓝色，却只看见无尽深空和丑陋的月背。
“不是……我地球呢？我那么大个泰拉呢？”她扭头问卫祯。
“哈哈，小熙，L3点在月球永远背对地球的位置。”卫祯笑着指指窗外的月背，“这里永远看不到泰拉。”
失落感攥住洛熙。
她想象过千百次抵达人类母星的震撼，此刻却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卫祯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咱们去海军总部总是能看见泰拉的。”
洛熙这才点了点头，情绪稍好了一些。
但她还是很想从舷窗里看一眼地球。
舷窗外，卫星城军港的闸门正在开启，门扉上蚀刻的联邦鹰徽在探照灯下森然反光。
穿梭艇传来对接成功的震动时，她轻轻挣开卫祯的怀抱。
“该下船了，洛大将。”卫祯退后半步，已是副官姿态。
洛熙抚平自己这身军装的裙摆，血瞳里藏满了惶恐。
这比上驱逐舰还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