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舱门在身后关闭，踏上L3军港内部通道的硬质金属地板时，洛熙才感觉堵在胸口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压力稍微松动了点。
然而，这松动转瞬即逝。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自己一个命令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自己现在怀孕了……
“小熙？”卫祯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紧抿的嘴上。
“脸色不太好啊……是折跃后遗症，还是……”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还在想刚才的事？”
洛熙没看他，血红的眸子盯着前方通道尽头那扇通往港区内部的气密闸门。
她的声音有些发飘：“卫祯……我是不是害死了很多人？那么多船……那些人……”
“首长！”一个穿着笔挺海军常服、肩章上是少校军衔的军官快步迎了上来，在洛熙面前站定，敬礼，“欢迎抵达L3军港！我是港务参谋赵启明，奉命接待两位首长。
“总司令部指示，您二位可在此休整一日。招待所房间已备好，这是通行密钥。”他递过一个金属卡片。
洛熙被这声音打断，猛地回过神，略显僵硬地抬手回了个军礼，声音干涩：“……辛苦了，赵少校。”
她接过密钥卡，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卫祯自然地替她开口：“麻烦赵参谋了。我们直接去招待所。”
“是！请随我来。”赵启明侧身引路。
通往招待所的通道相对安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廊道里回响。
赵启明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位偶像大将情绪的低沉，一路保持着沉默，只是偶尔提醒一下方向。
洛熙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冰冷光滑的舱壁，上面除了必要的标识和应急设备，没有任何装饰，朴素极了。
“到了，首长。这是为您二位准备的套间。”赵启明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舱门前停下，用他自己的权限卡在旁边感应区刷了一下，舱门无声滑开。
“内部通讯直连港务司令部和医疗中心，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我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他再次敬礼，转身离开。
舱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
房间不大，甚至比不上“新汝南号”上那个豪华舱室的四分之一，但胜在干净整洁。
一张标准尺寸的双人床靠着墙，铺着素色的床单。
一张金属小桌，两把折叠椅。
一个嵌入式的小型冷藏柜，一个微型料理台，角落里是小小的独立卫浴。
墙壁是刷了白漆的金属墙，头顶四角和正中间共五盏柔光灯。
“呼……”洛熙肩膀垮了下来，她拖着有些发软的腿走到床边，几乎是跌坐下去，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这里的人造重力场十分稳定，她手里的终端掉地上了。
“比想象中好。”卫祯说。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极其简朴的空间，走到小桌前放下手里拎着的、装着两人少量随身物品的小包。
“至少干净，还相当安静。”
洛熙没接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床单布料。
沉默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只有卫祯走动时军靴与地板接触的轻微声响。
“小熙，”卫祯走到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看着我。”
洛熙缓缓抬起头：“老卫……我这几天……在舰桥上……我是不是像个傻子？
“这五年那些人……那些士兵……因为我……”
“洛熙！”卫祯打断她，语气陡然变得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严厉。
他伸出手，用力握住洛熙的双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
“听着，看着我！”
洛熙被他语气里的力量震了一下，泪眼朦胧地看向他。
“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卫祯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目光像磐石一样牢牢锁住她。
“异形主力突破侧翼防线是事实！殖民星轨道防御圈濒临崩溃是事实！三十亿！整整三十亿条人命在那个星球上！我们晚到一秒，后果是什么？是比现在惨烈百倍、千倍的景象！是整个殖民星化作炼狱！”
洛熙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被卫祯更用力地握紧了手。
“是！我们付出了代价，我们损失了宝贵的舰船和战友！这很惨痛，非常惨痛！
“但那是战争！不是你在虚拟游戏里按个按钮就能重来的演习。你赌上了我们能调动的所有机动力量，硬生生在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把主力舰队送到了最该去的位置！守住了！
“三十亿人，因为你及时的决断和那份在关键时刻顶上去的勇气，他们现在还活着。他们的城市没有变成火海，他们的孩子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胜利吗？”
洛熙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卫祯没有给她擦眼泪，只是看着她。
“你的命令，救了三十亿人。
“至于牺牲，他们是军人，穿上这身军装，就已经把命交给了联邦。
“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用生命掩护了联邦的人民。他们的名字会被刻在英灵碑上，他们的家人会得到联邦最高的抚恤和荣誉。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战争中必要的代价，是我们所有人选择这条道路时就明白要背负的重量。”
洛熙渐渐停止了落泪。
“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什么也……什么也不记得了……”
“没有了。”卫祯斩钉截铁，“战机稍纵即逝。你的直觉是对的，甚至比参谋部推演出的几个保守方案都更有效，也更决然。
“但这是大将该下的决心。”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别想了，小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比任何人都好。”
卫祯摸了摸洛熙的头。
“说了别摸头！”洛熙瞪了他一眼，甩开卫祯的手，快步走向独立卫浴，关上了门。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让洛熙滚烫的脸颊和混沌的头脑都清醒了不少。
水流声中，隐约能听到外面卫祯在小料理台那边摆弄冷藏柜和加热设备的声音。没过多久，一股熟悉的气息飘了进来。
是速食面？不对，好像是……手擀面？洛熙愣了一下，擦干脸走出去。
果然，卫祯正拿着筷子搅动着小锅里翻滚的面条，旁边放着两个碗，碗里放着几片合成肉排和一小撮蔫了的脱水葱花。
料理台对他来说显然有点矮，他高大的身躯略微弯着。
“条件有限，凑合吃点热乎的。”卫祯头也没回地说，“好歹比营养剂强。仿自然食物是别想了，这里只有最基础的合成口粮。”
看着他那宽厚的背影，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在热气蒸腾下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轮廓，洛熙心里那点残余的沉重和委屈，忽然被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了。
这个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一起偷菜挨皮带，看着她变成女人，陪着她当偶像，守着她当大将，现在又和自己孕育新生命的男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她身处何种境地，他似乎总在这里。
完了，友情要变质了。
不对，我们早就结婚了。
“发什么呆？过来端碗。”卫祯关了火，把面条捞进碗里，浇上一点香浓的汤汁。
面条的味道还不错，就是不如家里的。
但吃进胃里，那股温热却实实在在地驱散了洛熙心里的不适感。
两人坐在折叠椅上，默默吃着。
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和筷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吃完早点休息吧。”卫祯几口扒完自己碗里的面，放下碗，“明天还得应付港区那帮人。估计会有简报会和慰问什么的。”
洛熙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面汤。
收拾好碗筷，洛熙从随身小包里翻出简单的洗漱用品，再次走进卫浴。
等她穿着宽松的睡衣出来时，卫祯已经快速冲了个战斗澡，换上了背心和作训长裤，正背对着她站在小桌前，似乎在整理什么东西。
洛熙走到床边坐下，拿起终端。屏幕亮起，上面是几条未读消息，来自泰拉总部的母亲和星环军港的父亲，大概是慰问和询问情况。
她没心思细看，只是大概回复了。
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带一只手臂带着试探性的温度，轻轻环上了她的腰。
洛熙身体一僵：“老卫，又来？”她扭动身体想挣脱，但力道明显不足。
卫祯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稳稳地环着。
“我知道你累，小熙，也知道你心里还沉甸甸的。
“但有时候，有些事，比说话更能让人忘记那些重得喘不过气的东西。”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丝质睡衣，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摩挲着。
洛熙的身体又颤栗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渴望与抗拒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小腹升起，瞬间流窜过四肢百骸。
这具该死的身体！它又背叛了她的意志！
“你……你……”洛熙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失忆后都做过这么多回了，再找自己精神上还是男性的借口？
卫祯未必信。
卫祯笑了一声，他空闲的另一只手已经灵巧地探进了她睡衣的下摆，指腹沿着她腰侧敏感的肌肤缓缓上移。
“卫祯！你……唔……”洛熙的抗议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她推拒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攀上了他结实的颈项，指尖无意识地陷入他背心下的肌肉里。
意识在灼热的漩涡中沉浮。
那些冰冷的战舰残骸、牺牲者的面孔、无数生命的重压、对自身无能的愤怒……所有沉重得让她窒息的东西，在这个狭小的、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在卫祯滚烫的体温和不容置疑的侵占下，被短暂地、粗暴地冲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