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辩！纯粹是狡辩！”另一位来自农业星区、声音略显尖锐的女元老立刻接上了话头，她显然与莫顿站在同一战线。
“大将阁下，你是否能保证，这些被派去执行军务的人工智能公民，在面临极端危险时，其核心程序不会因为生存本能而产生恐惧、犹豫，甚至逻辑崩溃？
“它们不是没有灵魂的机器，让拥有感知和自我意识的个体去承担这种必然伴随巨大恐惧的极端任务，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海军的行为，本质上是在制造一场有预谋的、针对特定群体的屠杀！”
在洛熙看来，这问题**完了。
难道因为士兵会恐惧就不让士兵上前线了？
但是跟这种位高权重的**还不能直球辱骂，好累。
她感到一丝疲惫开始从脊椎蔓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议员女士，恐惧与压力是所有智慧生命面对危险时的共通体验，无论碳基还是硅基。
“联邦海军在人工智能公民服役前，均会进行严格的心理韧性与应急逻辑测试。
“更重要的是，军事任务必须有军人执行，不让人工智能公民去，就是更加脆弱的普通种族公民前往。”
卡洛斯·莫顿再次抓住机会插话：“大将阁下，你这套说辞，是否是认为人工智能公民比我们这些血肉之躯更加高贵有效？”
“莫顿议员，如果您认为保障联邦公民的生命安全不是联邦海军的基石精神之一，那么我对您的原则定义深表遗憾。”
洛熙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她感到额角有根筋在突突地跳：“海军的行为严格遵守了所有现行法律框架和伦理审查程序。
“如果您对法案本身有异议，应该去推动立法修正，而不是在此刻质疑前线指挥官在危机时刻依据现行法做出的、被证明有效的决策！”
“你这是在推卸责任！把问题抛给立法机构？”
“让人工智能获得公民权本身就是荒谬的！”
“大将阁下，你是否认为人工智能公民的义务应该没有边界？”
“请正面回答，在做出派遣决策时，你是否考虑过人工智能公民可能借此获得进一步的地位？”
“海军是否在滥用人工智能公民的责任条款？”
……
质询开始滑向混乱。
一个又一个议员站起来，问题从具体操作细节到抽象哲学拷问，从对法案的曲解到对个人动机的怀疑，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向中央发言席。
洛熙就像一个被围攻的孤岛，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在唇枪舌剑中寻找漏洞，引用条例，澄清事实，反击无端指责。
她必须一边快速理解对方隐含的攻击点，一边组织最准确有力的语言回应，同时还要压制住内心不断翻涌的烦躁和因为久站及精神高度紧张带来的身体不适。
深蓝色的将官常服下，贴身的恒温内衬似乎也有些失灵，后背渗出细密的汗，而小腹传来的些微紧绷感也让她需要不时调整一下站姿。
主席台上的白发主席几次敲击木槌要求肃静，但效果甚微。
保守派议员们显然有备而来，打定主意要用车轮战和强大的压力迫使洛熙出现失误或情绪失控。
时间在激烈的交锋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穹顶模拟光线，已经从正午的明亮逐渐过渡到柔和的黄昏色调。
当主席终于敲下木槌，宣布“今日质询暂停，明日九时继续”时，洛熙感觉支撑着自己站得笔直的那股气，瞬间泄了大半。
她靠着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步伐的平稳，向主席台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转身，在数百道依旧聚焦在她背影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核心发言区。
穿过那条两侧矗立着冰冷石雕的长廊，光线比来时更加昏暗。
当青铜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元老院的喧嚣与压力隔绝开来，洛熙才真正感到能喘上一口气。
她靠在冰凉的门廊石壁上，闭上血红的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关切在身旁响起。
洛熙睁开眼，卫祯已经快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穿着少将常服，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担忧。
“感觉不好，像刚被一个主力舰队的炮火齐射正面轰过，你不都在台上看到了吗。”
她任由卫祯扶着，身体的重量稍稍倚靠过去。
卫祯没说什么，只是手臂微微收紧，给她更稳的支撑。
“走，先离开这儿。”
他们再次坐上了内部通勤的无人悬浮车。
车子平稳地滑行在LHASA穹顶城规划整齐的街道上，柔和的人造光源取代了模拟日光，给古罗马风格的建筑群披上了一层宁静的光晕。
与威严的元老院建筑群相比，城市其他区域显得空旷而安静，偶尔能看见三三两两同样穿着便服的权贵或高级官员在散步。
洛熙靠在舒适的座椅里，望着车窗外匀速掠过的石柱、拱门和低矮的、开着粉白小花的灌木。
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感。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腰。
“那帮老头子，还有那几个老太太，”洛熙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抱怨的意味，“根本就不是想听我解释。他们就以我把AI当炮灰为借口，想从这作为突破口限制AI公民权。
“说再多数据、条例都没用，一个个拿我当枪使，烦得要死。”
卫祯轻哼了一声，从旁边车座的恒温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和来时在真空列车上的那个一样，里面是冰镇的泰拉果汁。
“喏，冰的，压压火气。
“你跟一群这辈子可能连前线星图都看不懂的生产端老古董较什么劲？他们的战场在投票和嘴皮子上，你的战场在星海里。”
他动作自然地打开盒子，拈起一颗方盒包装的果汁，递到洛熙嘴边。
洛熙瞥了他一眼，还是张嘴接了过去。
她嘴里含着饮料含糊地说：“你说得倒轻巧。你试试被几百双眼睛盯着，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刻薄，还得时刻注意不能说错一个字，累死了。”
卫祯想了想：“要不咱俩找个地方歇会儿再回去？反正时间还早。”
洛熙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现在确实不想立刻回到联邦临时安排的住所。
悬浮车在卫祯的指令下，微微改变了路线，向着城市地势稍高的边缘区域驶去。
车子最终在一个开阔的观景平台旁停下。这里位于穹顶都市的边缘，靠近那层巨大的透明能量护罩。平台设计得很简洁，只有几排供人休憩的长椅。
卫祯扶着洛熙下车。
刚一站定，一阵微凉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低矮的防护栏和透明的穹顶，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在他们正前方的远方，穹顶之外，泰拉青藏高原那万年冰封、雄浑苍凉的景象在暮色四合中展现出另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连绵的雪峰如同巨兽的脊背，在深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而就在这片无垠的白色与深蓝之间，在几座巨大雪峰的环抱之下，一座依山而建的宏伟白色宫殿遗迹，清晰地矗立在远方的高地上。
它与穹顶都市内那些刻意模仿的古罗马建筑截然不同。它的线条带着一种古老的、属于东方世界的庄严与神秘。
层叠的白色宫墙，错落的殿宇，在终年不化的冰雪映衬下，在暮色苍茫中，显得格外孤寂。
岁月和恶劣的环境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部分墙体坍塌，有些地方被冰雪覆盖，但它依然存在于那里，像一位沉默的历史见证者。
啊，是旧时代的魔王城。
洛熙心想。
可惜，自己不是芙莉莲那种白发，不然就更应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