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元老院军事监督委员会特别听证会，第二次质询会议。
会场弥漫着无形的硝烟，空气比昨日更加沉重。
洛熙站在质询席上，深蓝色的大将常服笔挺，血红的眸子平静地扫视着环形坐席上那些或审视、或敌视、或漠然的面孔。她能预感到，今天的炮火会更猛烈。
卫祯依旧坐在能清晰看到她的侧后方观察席，眉头锁得比昨天更紧。
卫祯的旁边，父亲洛野山少将也来了，他坐姿如雕塑，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压抑的怒意。
果然，质询甫一开始，火力就集中到了洛熙最致命的“弱点”。
“洛熙大将，”率先发难的仍是保守派的托马斯·李上将，“昨日您对磐石星域决策的专业阐述令人印象深刻。
“但本席更关心的是，您做出如此不惜大规模消耗联邦宝贵资产的决策是出于何种依据。
“众所周知，您的母亲，艾尔姬女士，并非纯血人类，而是来自新开拓星区的基因调整原住民。
“这是否意味着，您的决策逻辑中，天然就缺乏对纯粹人类血统的敬畏？或者说，您对非人类智能体的偏爱，是否源于某种……混血种的亲近感？”
这已不是昨日对决策层面的质疑，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直指洛熙存在的合法性根基。
洛熙感觉一股灼热的怒火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甚至能清晰回忆起母亲那双温柔眼睛里的笑意，想起她跨越星海投身科研的执着背影。
就因为这样的出身，母亲就变成了用来攻击她的弹药？
她搁在质询台下的手瞬间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但下一秒，卫祯那双担忧的眼睛映入脑海，还有旁边父亲的面容。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血红的瞳孔锁定李上将：
“李元老，您的提问涉及对我个人和家庭的侮辱性揣测，已偏离本次质询会审查磐石星域危机处理决策及人工智能公民权军事应用伦理的核心议题。
“我的决策依据，昨日已详尽阐述：威胁等级阈值、超算推演、前线探测器失联记录。
“这些，与您所谓的血统毫无关联。联邦法律赋予所有公民平等权利，我的母亲艾尔姬女士是联邦科学院杰出研究员，她的贡献与忠诚，有联邦档案为证。
“您以她的出身质疑我的决策纯粹性，不仅是对她个人的侮辱，更是对联邦多元包容精神的亵渎。”
她的反驳条理清晰，然而保守派显然有备而来，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突破口。
另一位来自农业星区的女元老卡门夫人立刻接口，声音尖利：“亵渎？洛熙大将，您是否在暗示我们这些纯血人类元老思想狭隘？别忘了，正是您母亲的基因调整，才让她得以与人类结合！
“这种非自然的融合，难道不会在潜意识层面影响您的判断？”
恶毒！
这几乎是在暗示洛熙和她母亲一样是“非自然”的产物，洛熙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她想起海军内部那份联署草案里同样肮脏的血统论调。
这帮人，在前线将士用命、后方危机四伏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得更深了，掌心传来刺痛才让她保持清醒。
她强迫自己看向主席：“主席阁下，卡门元老的发言已经构成对我人格的恶意诽谤和对联邦精神的污名化。
“基因调整技术是联邦开拓时代的合法手段，确保了人类文明的延续。
“我的父母结合完全符合联邦法律，他们的忠诚与奉献，海军司令部有完整记录可查。
“将科学、法律范畴的事务与军事决策进行如此荒谬的关联，是对质询会程序的滥用。我要求记录在案，并请卡门元老注意措辞。”
洛熙的应对依旧冷静，但卫祯能看到她深蓝色军礼服下身体绷紧了。
洛野山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已经握得指节发白。
保守派并未罢休。
一直阴恻恻旁观的卡洛斯·莫顿议员终于开口了，他脸上挂着假笑，话题却更加阴损：“洛熙大将，我们无意冒犯您的家庭。
“只是出于对联邦未来的极度负责，不得不提出一些……潜在的忧虑。据我所知，您目前正处在孕期？”
会场瞬间响起一阵低低的讨论声。
洛熙怀孕的事虽然海军高层知晓，但这消息并未完全公开。
莫顿此刻抛出，用意险恶。
洛熙的心猛地一沉，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卫祯几乎从座位上弹起来，被旁边的洛野山按住了。
莫顿仿佛没看到洛熙瞬间变冷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说：“恭喜您。新生命的诞生总是充满希望。
“但请原谅我的直白，您腹中的胎儿，同样继承了您母亲那部分特殊的基因遗产。
“我们不禁担忧，这种基因背景，叠加磐石星域那种能扭曲物理规则、疑似具有精神污染特性的未知威胁……是否会在未来，对海军高层决策的纯粹性构成某种不可预知的风险？
“毕竟，海军的职责，关乎整个人类文明的存续。”
死寂。
整个会场仿佛被瞬间抽空了空气。连主席敲槌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这已不是攻击，而是最恶毒的诅咒。
不仅诅咒洛熙，更诅咒她未出世的孩子，暗示他们是潜在的污染源！
一股狂暴的、几乎能焚毁理智的怒火在洛熙胸中炸开！
血红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真正的火焰在燃烧。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黑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冰冷的力量强行压下了那几乎喷薄而出的熔岩。
同时，一个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恶意。
“莫顿议员！”是哈罗德议员，那位昨日曾帮洛熙解围的中立派代表，此刻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
“您的发言已经严重偏离听证会审查范围，并且涉及对联邦现役高级将领及其直系亲属毫无根据的、极其恶毒的人身攻击和诅咒！
“这不仅是非理性的，更是对元老院尊严的践踏！主席阁下，我强烈要求立即终止这种毫无建设性、纯粹泄愤式的质询！
“这已经违背了听证会‘评估决策、审查伦理’的初衷！”
哈罗德的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了不少中立派和部分温和派议员的附和。会场内的气氛陡然一变，从对洛熙的单方面围攻，转向了对莫顿等人突破底线行为的质疑。
主席显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力敲下木槌：“肃静！莫顿议员，请注意你的言辞！你的问题涉及个人隐私与无端揣测，不予记录！
“本席再次强调，质询应围绕既定议题展开，任何人身攻击和与议题无关的臆测都将被视为无效！”
莫顿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但在主席和哈罗德等人严厉的目光下，他只能悻悻然地坐下。
洛熙借着这短暂的喘息机会，强行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
她知道，对方就是想看到她失态，看到她因愤怒而口不择言，从而坐实她非理性的指控。
她偏不！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缓解因久站和情绪剧烈波动带来的腰腹不适，然后看向主席，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晰与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感谢主席阁下维持秩序。
“关于我的个人情况与家庭背景，与磐石星域的威胁评估及海军决策的有效性，并无法律和逻辑上的关联。
“元老院若对此有‘额外兴趣’，可依据相关程序另行申请调查，而非在此刻耽误危机处理的时间窗口。
“我再次申明，海军在磐石星域的决策，是基于现有情报、技术能力和对联邦安全最大负责的态度做出的。
“人工智能公民权的应用，符合现行法律，并已证明是当前获取关键数据的唯一有效途径。我们迫切需要的，是元老院对此决策的支持，以集中力量应对那正在扩散的、未知的威胁，而不是将宝贵的精力浪费在针对我个人及家人的无端猜疑上。”
她的话，将话题强行拉回了正轨，并直接指责对方在浪费元老院的宝贵时间。
接下来的质询，虽然仍有保守派不断试图在技术细节、风险概率上吹毛求疵，但在哈罗德等偏向洛熙派的议员引导下，以及洛熙本人始终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逻辑清晰的反驳下，火力明显被分散和削弱。
洛熙牢牢抓住数据和法理依据，引用条例，澄清事实，将一个个刁难化解。
当质询进入尾声，哈罗德议员再次站起身，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实则蕴含深意的建议：
“主席阁下，各位同僚。
“经过两天的质询，尽管存在不同意见，但洛熙大将在磐石星域危机处理中运用人工智能公民探机的决策，在法理依据和当前危机应对的必要性上，似乎并无根本性程序错误。
“然而，不可否认，此决策的高风险性引发了广泛关切。
“为了避免未来类似争议，同时确保海军决策的透明度与最高监督机构的知情权，我提议：本次质询报告应附加一条建议：
“首先，元老院重启军事监督委员会这一古老制度。
“其次，在涉及大规模、高风险应用人工智能公民权于军事行动时，海军总参谋部在形成最终决策前，应向元老院军事监督委员会提交一份概要性的风险评估及伦理审查说明，供委员会知悉。
“这并非干预指挥权，而是建立必要的沟通渠道，增进理解，减少误判。”
这个提议，巧妙地将监督包装成了沟通，既给了保守派一个台阶，又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元老院对前线指挥的直接干预。
更重要的是，它为未来可能的政治博弈埋下了一个楔子：元老院获得了对海军的直接监督权。
会场内沉默片刻，随即响起一片附议之声，包括部分保守派成员——他们虽然没能扳倒洛熙，但总算拿到了一点东西。
主席环视一周，见洛熙身为海军代表并未提出强烈反对，便敲槌宣布：
“哈罗德议员的提议具有建设性。本委员会将予以采纳，写入最终报告。
“现在，就洛熙大将磐石星域危机处理决策及人工智能公民权军事应用伦理审查事项，进行最终表决。”
表决结果毫无悬念。
在哈罗德等人的斡旋下，加上洛熙在巨大压力下展现出的、近乎无懈可击的应对，质询报告以优势获得通过，确认了海军决策在程序上的合规性及危机应对的必要性，附加了哈罗德的建议。
“联邦元老院军事监督委员会特别听证会，到此结束！”主席的木槌重重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