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上将胡德号的巨大舰影，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山脉，静静悬浮在地月L3点的永恒阴影区。
无垠的深空是它的背景板，唯有军港密集的引导信标和穿梭艇拖曳的流光，为这片死寂之地带来一丝生气。
洛熙站在工程船观察平台的强化玻璃前，血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锁定着那艘长度达到2.5公里的战列巡洋舰。
舰体上，各式工程驳船如同攀附巨兽的蚂蚁，焊枪的弧光在真空中无声地闪烁，这是正在为它加装最新型的“中和场”验证平台系统。
“报告首长！胡德号验证平台系统，最终联调程序启动！所有接口确认就绪，核心能量回路稳定！”
技术军官洪亮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代表能量流的光带开始沿着预设的复杂回路奔涌，脑插中各项参数瀑布般刷新。
洛熙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在微隆的小腹上轻轻画着圈。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专注地盯着屏幕。
脑插高速运转，将实时数据流与她记忆深处的预期模型进行比对。
延迟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主能量耦合节点，频率同步率99.8%！”
“次级矩阵稳定，未发现谐波震荡！”
“中和场发生器预充能完成，输出功率达到设计阈值！”
一条条确认信息如同悦耳的音符。
当最后一条“全系统联调通过，验证平台上线”的绿色字符在屏幕上弹出时，观察平台上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技术团队爆发出欢呼声。
“成功了！”卫祯的声音在洛熙身侧响起，他今天穿着标准的深蓝色少将常服，作为副官全程陪同。
洛熙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嗯，比预想的顺利。通知哈蒙德中将，验证舰队按原定计划，72小时后前出至C-9哨站，开始实战环境测试。”
“是！”卫祯立刻记录指令。
短暂的联调胜利带来了参观的机会。
在胡德号现任舰长，一位神情刚毅的少将陪同下，洛熙和卫祯搭乘内部穿梭艇，进入了这艘庞大战舰的钢铁腹腔。
通道还算宽敞，照明用的灯光泛着冷白色，金属墙壁反射着坚硬的光泽。
他们首先参观了舰桥。
巨大的全景全息观察窗（显示着外部星空的虚拟影像）和环绕四周的控制台正在待机。
洛熙在指挥席上坐了片刻，听着舰长介绍最新的火控和损管系统。目前没有系统可用的她其实没太听懂，但是骨子里对战舰的喜爱和脑插里不断即时检索的信息让她一点都没走神。
接着是动力舱段核心区。
隔着厚重的观察窗，巨大的反应堆核心如同巨型恒星一般散发着幽蓝的光芒，低沉的嗡鸣通过甲板传递上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技术军官们穿着防护服在通道内来回穿梭忙碌，舰长介绍称这部分的真空能辐射。
然而，当参观路线转向舰员生活区时，洛熙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通道变窄了，舰长建议他们回头，但是洛熙执意打开一扇标有“C-12居住舱段”的厚重气密门。
一股混杂着汗味、合成清洁剂和劣质循环空气的、难以形容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洛熙的眉头蹙了一下。
她随手打开一间宿舍，舱室内景象映入眼帘。
空间远比想象中逼仄，上下四层的金属框架床铺如同蜂巢般密集排列，床与床之间的过道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
个人储物柜嵌在床铺下方，体积小得可怜。
没有舷窗，只有顶部几盏亮度不足的条形灯提供照明。
一些刚结束轮值的舰员正坐在下层床铺上休息，看到大将一行人进来，慌忙起身立正敬礼，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紧张。
“首长好！”
洛熙抬手回礼，目光快速扫过。
床铺上的被褥看起来单薄，有些甚至洗得发白起了毛球。
角落里，几个简易折叠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几盒打开的合成营养膏，颜色和质地都让人没什么食欲。
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沉闷的噪音，却似乎无法驱散那股滞闷感。
“生活保障系统运转如何？”
洛熙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舰长立刻回答：“报告大将！一切符合海军后勤保障标准条例！水、氧、营养补给供应稳定，循环系统定期维护。
“这是战时的标准配置，确保在最小空间内维持最大战斗人员配置。”
“最小空间……最大配置……”洛熙低声重复了一遍，没再说什么。
她走到一个空着的床铺前，伸手按了按那薄薄的床垫，指尖传来的是金属框架的坚硬触感。
她又瞥了一眼旁边小桌上那盒颜色可疑的合成餐食。
卫祯站在她侧后方，清楚地看到她捏着床沿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有些发白，但她的表情管理得很好，只是那双血红的眸子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变得比月背的阴影更暗。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指责，只是对舰长点了点头：“辛苦了，舰长。基层官兵的付出，司令部不会忘记。带我们看看娱乐休息区吧。”
所谓的娱乐休息区，只是一个稍大一点的舱室，摆放着几台老旧的体能训练器材和一个投射着模糊画面的公共屏幕。
同样人满为患。
后续的参观，洛熙的话更少了。
她只是听着舰长的介绍，偶尔问一两个关于舰艇维护或训练的问题。
直到离开胡德号，重新踏上返回泰拉地表的专用高速交通艇，那股萦绕在她心头、混杂着金属冰冷和劣质餐食味道的滞闷感，似乎仍未散去。
交通艇尾部的主引擎点火，强大的加速度将他们压向座椅。
舷窗外，月背那荒凉狰狞的环形山和胡德号巨大的身影迅速缩小，最终被甩在身后，化作深空背景中微不足道的光点。
短暂的常规航行后，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当那颗蔚蓝壮丽的泰拉星球重新填满舷窗时，洛熙才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着座椅扶手的手。
“怎么了？还在想胡德号？”
卫祯的声音响起，他太了解她了，那异常的沉默和细微的身体语言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自然地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洛熙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看他，血红的眸子依旧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蓝色星球。
交通艇开始进入大气层，剧烈的摩擦在艇身周围激荡起灼热的等离子流光，将舷窗映成一片橙红。
直到穿过大气层最剧烈的颠簸期，下方呈现出泰拉海军总司令部所在的那座巨大岛屿时，洛熙才轻声开口：
“老卫，你说……那一万多人，在那样的地方，是怎么熬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巡航任务的？”
卫祯沉默了几秒，握紧了她的手。
交通艇开始平稳下降，朝着司令部空港的专用泊位滑去。
“他们是军人，洛熙。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承受这些。海军条例里，那确实是最低生存保障标准，虽然也只是保障生存和标准限度的战斗力。”
